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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一曲《桃花扇》,说尽国破家亡泪

    瑶姬所料没错,曼努埃尔派出的探员虽多,却如同无头苍蝇,根本找不到有用的线索。

    唐人街的构造本就复杂,除去几条大路,全是蜿蜒曲折的小巷。

    小巷里面终日不见太阳,路况极其复杂。

    它像一个巨大的迷宫,两侧的建筑则如同迷宫的围墙。

    伴随建筑的加盖和拆毁,迷宫的道路也不断变化。

    就拿佟富明第一次见寇湄时看到的小巷来说,那里原先建有五六座洗衣的作坊,混杂泡沫的污水横流,刺鼻的消毒剂味涌上天空。

    后来陈生买下了这片土地,将摇摇欲坠的洗衣作坊全部拆除,才恢复了小巷的本来面貌。

    因此曼努埃尔虽然知道佟富明很有可能藏身其中,却也无可奈何,派出的队伍去全部无功而返。

    就在他忙得焦头烂额,试图从收集上来的信息中判断佟富明的去向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打电话人是天使岛的新任海关提督珀尔·伍德。

    “曼努埃尔老兄,你知道明天唐人街的戏院上演《桃花扇》吗?”

    “不知道,怎么了?”

    “我一直对中国文化感兴趣,要不你陪我看看,顺便聊一聊那天逃走的犯人?”

    “你有新的消息吗?”

    曼努埃尔急切地问道,现在他不计后果地收集线索,发誓要将佟富明找出来,顾不得责备对方,骂他放走了佟富明。

    “电话里不方便,你如果去的话我们见面再聊。”

    珀尔·伍德说完挂了电话,心里泛起嘀咕:

    曼努埃尔既然经常和中国人打交道,理应多少对中国人有些了解才对呀。

    不过他没细想,舒舒服服地靠在藤摇椅上,留声机里播送着刚从上海运来的胶片:

    “古董先生谁似我?非玉非铜,满面包浆裹。

    剩魄残魂无伴伙,时人指笑何须躲。

    旧恨填胸一笔抹,遇酒逢歌,随处留皆可。

    子孝臣忠万事妥,休思更吃人参果。”

    恰好是《正好扇》的头几句,而在明天的戏院里,佟富明和寇湄已经唱到了第三十一出。

    灯光亮起,寇湄扮作的苏昆生登场。

    她款款走上台前,假做酌酒的动作,却用青颦之下那水汪汪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台下的观众。

    他们穿着短打,一幅国人的老实面孔。肮脏的胡子和乱蓬蓬的头发,似乎无声诉说着生活的艰辛与苦痛。

    坐在贵宾包间的则大有不同。多是些有头有脸的洋人。

    尽管他们连中文都说不利索,却也花钱买了昂贵的门票。

    究其原因,是想以一种高高在上的目光,打量凝聚中国人上千年情感,由血和泪编制而成的故事,好似什么滑稽戏剧一般。

    恰如曼努埃尔和珀尔·伍德这两位哼哈二将,虽坐在戏院正中央最好的观景点,却并不是来看戏。

    “长空万里,见婵娟可爱……”

    寇湄挑高了嗓门,一开始便将气氛推至高潮。

    曼努埃尔捂住耳朵,问旁边的海关提督。

    “你有犯人的消息就赶快告诉我,我没有工夫看这群人咿咿呀呀。”

    “你有点耐心,我听说你犯人的照片被人偷了。”

    曼努埃尔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他没想到照片失踪的消息竟然被珀尔·伍德知晓,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堂堂内华达州的治安官,竟连一张照片都保管不好。

    “是不是哪个治安官或者探员告诉你了?”

    珀尔·伍德笑了一下,“中国有句老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把照片搞丢了,对下属说什么找气质出众的中国人,这不是胡来吗?”

    曼努埃尔作势就要起身,“我来可不是听你骂人的,你有消息就告诉我,没消息的话我现在就走。”

    “着什么急呀,戏才刚开始。”

    珀尔·伍德说完递过去一张刚冲洗好的照片,照片里赫然拍出一位如花似玉的女性。

    “你的照片是在天使岛被人偷走的,恰好这位女士在当天失踪。她填了入境手续,拍了照片,却没去羁押站报道。”

    “也就是说有可能是这人偷走了瑶姬“私生子”的照片?”

    “没错,我也打电话给华盛顿的清廷的大使,询问是否有姓‘富’名‘明’的官员。”

    “对方怎么说?”

    曼努埃尔紧张起来,若瑶姬的“私生子”变成清廷的大官,那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总不能扣押他国官员吧,这可就变成外交事件了。

    “他们在花名册上找了半天,也和京师的总理衙门确认过,的确没有一位姓‘富’名‘明’的官员。”

    听到这句话,曼努埃尔松了口气,但他随即想到:“提督大人,你是不是说错了,名字放在姓的前头,他应该姓‘明’名‘富’吧。”

    “这就是你的不懂,”珀尔·伍德来了神气,他自诩为中国通,“中国人和我们不一样,他们的姓氏在前,名称在后。”

    “原来如此,”曼努埃尔点点头,算学到了新的知识。

    其实珀尔·伍德的中国知识也就是一瓶不响,半瓶晃荡。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对于汉人来讲,他说的没错。寇湄的父亲姓寇,给她取的名便是“湄”字。

    但对于满人,或者是蒙古汉军八旗,那就要另当别论。

    满人通常不称姓,例如康熙朝的大学士纳兰明珠。

    纳兰明珠是他的名字,而他的则是叶赫那拉,只不过满族没有叫别人“叶赫那拉·纳兰明珠”的习惯。

    佟富明也是如此,他祖上被圣祖爷赐姓为“佟佳。”

    按理说我们也应该称呼他为“佟佳·富明。”

    可一因为佟富明他们家败落已久,对朝廷的繁琐规矩不太感冒。二是因为和当地汉人杂居久了,也就入乡随俗,改用一个字的姓氏。

    因此,虽然佟富明在官方的文书里写作“佟佳·富明,”但他几乎不用这个繁琐的名字。亲切点的叫他富明,没那么熟的则直呼全名。

    所以珀尔·伍德这个假中国通向清廷询问姓“富”名“明”的官员,无异于南辕北辙。说出来足以让人贻笑大方。

    他自以为对中国了解,却不知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这两位如胶似漆的难兄难弟也再次错过解开误会,找到事情真相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