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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回】醒迟长老夜传真道,行欢娘子梦啼往事

    好一片白茫茫大地!

    无论琅玕如何苦劝,纤袅都不听。她心意已决,便向弘昼说明要去白云寺的诉求。弘昼一听见便愤怒要阻止,奈何纤袅搬出顺治皇帝的先例,执意要去。弘昼拗不过她,心想纤袅一定受不了那种苦,最多半月就会哭着求自己把她接回来。又担心纤袅一个人在那里委屈,便让琅玕玲珑都跟上。而白云寺恰好有两位法师,便是那古难全和金可哀。二人听闻纤袅到访,只见她金钗布裙,卸下珠玉,便领其坐下。

    “昔顺治皇帝看破红尘之后,法号行痴,尊为醒迟长老,你便随了他,法号行欢吧。愿你可以醒幻,不辜负前几世欠下的情债。”

    禅房里面很是幽静,外面还有几束红梅绽放。纤袅便每日扫雪打禅,还算清净。白云寺上铺着琉璃瓦,相比别的寺庙自然更加庄重。纤袅十分注重一块叫“当堂常赏”石碑的打扫,据说是醒迟长老圆寂之年,康熙帝御赐其一块石碑,碑文为“当堂常赏”四个大字,其在碑上的布置如同古代铜钱上一样,上为“当”字,下为“堂”字,右为“常”字,左为“赏”字。纤袅便住在供奉醒迟长老堂的耳房中,每日都会去参拜。堂中有一幅醒迟长老穿袈裟坐龙椅的画像,纤袅看到,只感觉一阵凄凉哀叹。一来叹息顺治皇帝与孝献端敬皇后董鄂氏之间的爱情,二来,也是哀叹自己。

    “世上能有几个顺治皇帝,又能有几个孝献端敬皇后?”纤袅叹气,“世间常事难遂人愿啊!”

    纤袅每日打扫大殿,平日无事便抄佛经,打禅,参拜。每日不过和寺庙里面的尼姑一起用膳,没有半点儿油腻荤腥,不过米饭白粥水煮菜和馒头,偶尔有些白菜包子。纤袅倒觉得无所谓,然而琅玕和玲珑只是跟着来伺候纤袅,并没有遁入空门,只是哑巴吃黄连。纤袅知道委屈了两个丫鬟,便提议让她们回去,然而她们不干。纤袅只能靠寺庙里面的香火月钱,每半月给些铜板让她们出去吃一顿荤腥。有时她们带来一些荤菜,纤袅都是推却。纤袅又在参禅,琅玕和玲珑就退回耳房不打扰。

    “放着一个和硕亲王嫡福晋不做,主子非要来这里受苦!”琅玕抱怨,“虽然我体谅主子,可是这里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们半月才吃得起一次肉,我们带回来福晋也不吃。我看着她清瘦了,她身子还没好,这怎么受得了?”

    “主子在这里,也好。”玲珑道,“我们虽然受点儿委屈,但是在这里住在还算平静,心无杂念,好过在王府成日以泪洗面,我也可以躲避楚公公,在这里,至少挺安全的。”

    “是这个道理……算算日子,王爷今日会来见福晋,若是福晋后悔了,王爷会来把我们接回去的。”琅玕道。

    “可是你看福晋的模样,她不像是想回去的样子啊!”玲珑道,“如今王府里面,雪璎倒受宠了,哪有福晋的容身之地?那雪璎平日里老实,我看现在十分不安分!她阿玛是王爷最信任的太医,崔奇哲一定会尽力让雪璎有孩子。整个王府都知道,只要雪璎有了孩子,她就是侧福晋!那样,福晋回去了也是受委屈!”

    正说着,外面就有人喊到弘昼来了。琅玕和玲珑连忙去迎接,弘昼也不看她们一眼,只是进入正堂,见纤袅跪在醒迟长老画像旁,自己先是三跪九叩行了大礼,然后一把拉起纤袅。纤袅本没有注意到弘昼,忽然被拉起来,险些摔倒。弘昼见纤袅面色苍白,明显消瘦,弱不胜衣,心里头一软,心里的气瞬间消了,便拉起纤袅的手:

    “跟我回去吧。”

    纤袅明显吓住了,只是往后退,眼泪快要流出来。弘昼担忧,便不断靠近:

    “跟我回去,放着好好的身份不要,到这里来当一个尼姑,值得吗?”

    “王爷……王爷……我不回去,我不回去……”纤袅极其惊恐地后退。

    “别闹了,跟我回去,我们还跟从前一样,我对你待之如初。”弘昼道。

    “我不回去……王爷……王爷请回!”纤袅退回耳房。

    然而弘昼不断逼近,纤袅忽然摸到一把剪刀,弘昼见了马上就要夺走,生怕她做出什么事情来。忽然纤袅举起剪刀,弘昼还没有反应过来,纤袅就开始绞头发。弘昼看到,马上就去阻止,但是青丝已经落地,当弘昼抢过剪刀时,青丝已经掉了大半。

    “青丝断,情丝断,王爷……走吧。”纤袅道。

    “行,行!”弘昼将剪刀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下:“我看你能倔犟到什么时候!我不劝你走,但是你若敢再绞头发,便是在咒我早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弘昼看了看纤袅,气愤又失望地离开。琅玕和玲珑马上进来,见纤袅瘫坐在地上,头发落了大半,满脸泪水,琅玕和玲珑也哭了。

    “这辈子,我算是与他断了这情丝!”纤袅流泪,“我再也回不去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对不起阿玛额涅,可是如今……这情丝必须断了!绞一半,留一半,我总不能忘怀阿玛额涅的养育之恩;也是时刻警醒我,不能忘记过去的痴情!你们都出去吧,我还要参禅。”

    琅玕和玲珑扶纤袅来到正堂,便退下了。纤袅一直坐在那里,只听到外面打更的声音。一阵寒风吹开了窗子,吹灭了蜡烛,纤袅便齐声点蜡烛,忽然听到一阵笑声,然后就是一声“阿弥陀佛”。纤袅惊恐,但是毕竟在佛堂,纤袅定定神。只见烟雾缭绕,看不清出入口,接着又听见方才的声音。

    “何人在装神弄鬼!出来!”纤袅喊道。

    “曾孙媳妇儿,贫僧见你面色愁苦,倒似贫僧当年之色。”又是一阵空灵浑浊的笑声,“行欢,你既拜到我门下,便意味着褪去了爱新觉罗氏的锦绣华服,舍弃红尘,遁入空门!”

    “您是……您是……醒迟长老!”纤袅连忙跪拜,“行欢不知是醒迟长老,鲁莽冲撞,请长老赎罪!”

    “免礼!”忽然闪出一个模糊的虚影,倒似那画一般:“贫僧到此数年,如今已修炼成佛,云游四海。今回到白云寺,见尔愁眉苦脸,实在怜悯。”

    “行欢谨遵长老教诲,摒弃凡尘,绝不与皇家有任何瓜葛。”纤袅道,“行欢拜您门下,实在荣幸,必潜心礼佛,不负厚望。”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醒迟长老笑道,“我曾被誉为大清第一痴情儿,舍弃江山,遁入空门,皇太后与群臣极力反对,然我心意已决。心爱之人离我而去,我又何必活在无光之牢笼?世人或说我昏庸,或说我痴情,无人知紫禁城困我之压抑。故我舍弃王权富贵,愿为闲云野鹤般自在!”

    “行欢本来也信天下真情,然情错付与他人,过错难赎,故到此。”纤袅道,“还请长老照拂。”

    “你潜行礼佛敬佛,舍弃红尘,自有照拂——”又是一阵笑声,忽然迷雾散去,无论纤袅怎么呼喊,再也没听到声音。纤袅意识到时辰不早了,便也回到耳房就寝。

    “信女不求嫁得好郎君,只求婚后生活安宁祥和;不求比翼连枝,但求相敬如宾;不求举案齐眉,但求一世无悔;不求情投意合,但求敬慎威仪;不求翡翠华衾,但求丰衣足食;不求鸳鸯共栖,但求心心念念……”

    “我求比翼连枝,愿举案齐眉;令终身厮守,盼白头偕老;吾生须臾不可哀,凤凰于飞终盼之。不见行宫伤心月色,但见七夕星桥横过;唐明皇之朝朝暮暮情,今所之众人亦如此。自古情乃伤心字,我愿破其悲哀立新意。嫁我一生无悔,我愿不负真心。我愿殷勤期盼,睹你一世芳华。我护红颜不衰,愿汝不吝情意。假令天地合,绝不与卿绝。”

    纤袅忽从梦中惊醒,思绪回到了雍正七年。是啊,那是初相识的时候。若是重来一次,或许她不会那么抗拒弘昼。若是一开始就与弘昼敞开心扉,也不会在那时候让浸月趁虚而入。那样,弘昼就是她一个人的,浸月也一直会是一个通房丫鬟。说不定,永瑛可以活下来,杏雨也不会生子,自己的五阿哥也该活下来,有了名字吧。当年若是不任性,不抱着瑶莞去找弘晳,便走不上这条不归路了吧?若是如此,会不会……或许,这时候自己还在王府跟弘昼恩爱如初呢。想到这里,纤袅又哭了。

    “……选中了在紫禁城孤独一生,皇上都那么老了,几个月都不进后宫。皇上勤政爱民,我若是进了后宫,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皇上。我比不上后宫主子的美貌才气,我哪里配进后宫呢?若是被某位宗室看上,我家只是正二品,我根本不配作为正室。宁愿做穷人的妻,我也不愿意委屈做富人的妾。但是若是我喜欢他,我也甘愿做妾。但是如果他对我不好,我会逼着他写一纸休书!等我走后,我会马上改嫁。我最不能理解的就是一些女子因为丈夫守寡或者殉夫,最后赢得贞节牌坊。那些所谓的‘烈女’,若是有男人摸了一下手,换我说若是真的追求贞节,不是像‘烈女’一样把自己的手臂砍下来,我会用那只手狠狠地将那个登徒子打得遍地求饶!”

    是啊,雍正七年的自己还是如此天真,多年过去,如今已经是乾隆五年正月。纤袅痛哭起来,惊醒了琅玕和玲珑,她们连忙安慰,纤袅却什么都不说。忽然问:

    “你们知道,为什么王爷要给我改名‘纤袅’吗?”

    “我记得好像是一个什么‘纤腰袅袅’的典故。”琅玕道。

    “是啊,那是秦观的《念奴娇·咏柳》。”纤袅苦笑,“纤腰袅袅,东风里、逞尽娉婷态度。应是青皇偏著意,尽把韶华付与。月榭花台,珠帘画槛,几处堆金缕。不胜风韵,陌头又过朝雨。闻说灞水桥边,年年春暮,满地飘香絮。掩映夕阳千万树,不道离情正苦。上苑风和,琐窗昼静,调弄娇莺语。伤春人瘦,倚阑半饷延伫。”

    如今听来,竟倍感凄凉。纤袅又哭起来,不论如何安慰,总是止不住哭声。次日早诵,纤袅眼圈又黑又红。随众尼姑一同用早膳,不过一碗稀粥、一块白馒头、一碗土豆丝和一碗水煮白菜。吃起来无味,琅玕和玲珑根本吃不饱。

    “行欢,一会儿你去把碗洗了,然后把院子扫了。”住持惠元道。

    “是。”纤袅轻轻道。

    待众尼姑用完,纤袅正要收碗,却被琅玕和玲珑拦住,她们二人便开始收碗。

    “行欢,你是来修行的,可不是换个地方享福的!”惠元责备。

    “我家主子身子不好,况平日里从来没有做过这种粗活,我们做就可以了。”玲珑道。

    “还主子奴才呢,到了这里,就是一样的命!”惠元怒斥,“人人换着班来,今日到行欢这里,谁都不准帮她!”

    “是。”众尼姑道。

    纤袅只能跟着琅玕和玲珑一起洗碗,却不慎打碎几个。琅玕和玲珑本来也不擅长这些粗活,费了许多水,碗还是没有洗完。惠元在一旁看着,有些恼怒和无奈,径直走过去,夺过碗:

    “看着,这样洗!你是没过过贫穷日子,你们那里有人伺候,我看这两个丫头都有人伺候呢!”

    “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看着!”惠元示范道,“这两个丫头都是半奴半主的模样,连这点儿小事都不会做,打碎的碗从你们月钱里面扣!还有,你们今日去寺外采购碗回来,回来的时候记得挑水。你们现在和我们一样,可不是什么主子!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换作平常人家,早饿死了!”

    纤袅看着惠元的动作,正要学着,然而手指碰到冷水就疼。惠元看到了纤袅手指上的伤,似乎明白了什么。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