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养心殿（1）

    四更时分，奎福领着素金顶暖轿，执曲缎伞、红罗伞、青罗扇、骨朵、卧瓜、立瓜的侍卫立在月台下待命。

    若霞出来告诉奎福：“主子钧旨不带仪仗，天亮乘暖轿进宫，天冷，叫他们散了吧。”

    回身进殿里，若霞和众丫头服侍和孝公主穿戴缟素。

    从和珅革职拿问和孝停了进宫哭灵。虽然朝廷没发明旨，她明白自己再去乾清宫不妥；今天这一趟进宫她也明白非去不可。

    奎福在东华门替她递牌子求见皇上，嘉庆即刻下旨，准和孝进乾清宫哭灵，上书房召见。

    本来寿康宫的生母惇太妃，景仁宫皇嫂钮祜禄皇贵妃都能恩准她进宫，可和孝不想再给别人添麻烦。

    皇家女儿的不幸降临在她身上，她没法诉苦，埋怨；况且不能在皇阿玛灵前尽孝，她对一切都觉得心灰意冷。

    看时辰还早，若霞退出了公主夫妇的寝殿。

    丰绅殷德哀毁骨立，已经瘦得脱了相。他情愿替父亲一死，事事却由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赴黄泉——心里像埋了一根刺，一想这些小刺就冒出来，扎得他钻心的痛。

    他也知道公主心里愁苦，却无从安慰，公主越是平静他越惭愧，越不敢正视公主。他挣扎着为和孝搬来一把圈椅低头站在她身边。

    皇上怎么发落额驸还未可知，和孝不忍心责怪他；历经这番他总该安静踏实了吧，她叹了口气，起身叫若霞扶自己上轿。

    天还没亮，和孝在东华门下了暖轿。守门护卫验看膳牌放行，她带着若霞等侍从进来。两名太监打着灯笼迎上来。

    走近了和孝认得是母亲惇太妃宫里的首领。两名太监请了安，说：“主子爷知道公主进宫，叫小的们在这里等着。请公主先去寿康宫，等会子和老主子爷一同去乾清宫。”

    “碰巧你们在这儿，我正要叫丫头去呢！”和孝心里突的一疼，眼泪差点涌出来。低头拿手帕擦了下眼角，额娘在宫里举目无亲，何必再牵扯她呢！

    她扭脸看着别处对寿康宫两名太监说：“你们回禀太妃，和孝和额驸一切都好，额娘不必挂念。今儿和孝候旨召见，不能去寿康宫给额娘请安，等下回进宫再一齐补上。”

    她又叫丫头若云跟他们去寿康宫向惇太妃当面禀告。

    身后一群白衣白帕逐渐走近，不知哪家王府福晋还是哪位公主进宫了。和孝这时谁都不想理会，若霞和三名贴身丫头紧护着主子，扶和孝去乾清宫。

    天上晨星寥廓，乾清门前已经热闹起来。凌晨，各部院衙门值班的笔帖式把奏折匣在景运门外奏事处登记，再进乾清门交内奏事处，他们就等在乾清门。

    太监把石栏上的白纱灯移到台阶上，众人知道皇上已经批阅完了，等着奏事官叫道自己衙门，上前领回降了明旨的奏折匣。

    永瑆等军机大臣齐集上书房。一天时间，在京大学士、九卿、文武大臣，翰詹科道一致回奏——请将和珅照大逆律凌迟处死，福长安照朋党律拟斩，请即行正法。

    “成亲王递上来的折子，你们都看过了吧。”嘉庆却先说起了广兴那份奏折，“都察院御史广兴上奏停捐纳道府州县，你们都说说。”

    永瑆明白廷议降旨尚早，得等皇上召见完和孝公主。广兴的折子由他代奏，捐纳也是户部的主张，他先回奏。

    “臣以为，捐纳既然为万寿大典而开。——如今太上皇已经升天，不仅俊秀、附生，捐纳道府州县人员的铨选，也理应停止下来。”

    捐纳得来的道府州县官，无非想着怎么将本生息，对这些人不如快刀斩乱麻——“大清官员可舍得造反乎？”他想起来这句话。

    嘉庆不置可否。

    蒋赐棨上那份奏折时户部库里只剩三千万库银，年前腊月里拨付三百八十万给前方，勒保又请拨二百五十万，如果支出这笔军费户部立时捉襟见肘。万寿庆典不过是个由头，和珅想用捐纳银子支出军费是真。

    现在内库充盈，不必再为军费头疼。亲政伊始，他却不想对臣子失信。

    他把目光投向戴衢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