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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外乡来的家乡客

    翌日,晌午过半,一架好似披星戴月般赶来的马车,径直停留在三合城城口的不远处。

    阵阵马蹄声落下后,不多时便迎了一尾嘶鸣。

    马车之上,率先撩开车后帘幕而下的是一位不论姿色还是神态皆是绝美的女子。

    远观女子,除去那一身衣裳华美显得其气宇非凡外,便是从举止中也透着一股上位者该有的权势气息。

    如若此刻有人在此,仅是远远一瞥,恐怕会愈发觉得女子仿佛初春时节,檐头的积雪化露滴,娇脆欲滴,让人结结实实生出一股浅尝辄止,只可远观,不能亵玩的怜惜意气。

    可若是凑近些,端详着瞧仔细了,却又是一番特殊的景致。

    女子一副少女的模样身段,配上如檐下冰棱般的下颚,再加以修饰挺翘的鼻梁,凤眼樱唇之下,点缀了身姿妖娆。

    如此一来,即便是不曾有幸瞧见女子胸前的波澜壮阔,也应该是能从女子的美目流转中看出一股子风流直泻的味道。

    “车上的大人?三合城到了!”

    干脚力活的车夫,一顿饭多就几个馒头下肚那是常有的事,自然而然嗓门上也都大了常人可不止一星半点。

    寻常女子,尤其是来自繁华城池的美娇娘们,定然是听不惯车夫这般近乎嘶吼的嗓音。

    不过让车夫诧异的是,这位从面容身段看来,都应该是豪门阀族出身的女子,却是仿佛听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笑话一般,笼袖颜面轻笑的模样,反倒是让站在地上半弯腰背的车夫有些羞赧,一时间,失了神丢了魄。

    “这里没你的事了,上马候着便是”,女子盈了浅浅的笑意,青葱玉手隔空一点,便是将失神的车夫,半命令半请求般扔回了马上。

    做完这一切的女子,微微挽起额头前几缕不似女子该有的青丝白发,玉手一挥,便是恢复了乌黑如墨的模样。

    随后,扭动着宛若细柳的腰肢,女子闲庭散步地走回马车车后的帘幕处,秀手一伸,一挥,一拢,便是将大半的晌午阳光统统漏进了马车里的漆黑。

    “大人,该下车了.......”

    女子樱唇微启,入骨缠绵的嗓音脱口而出,虽然是掺杂了一股不言而喻的魅惑,但自始至终,女子的身段,在掀起帘幕那一刻,都是微微低了一段的。

    此中意味,明眼人自是不难看出二人身份地位之高低。

    如此模样,倒是颇有几分山下百姓官员常说的,伴君如伴虎?

    这句通俗易懂的俚语,自然是不单单可以用在那位,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城龙椅上的太安帝身上。

    此中道理,对于身份地位也算显赫的掀帘女子来说,自然是深谙不诲。

    对于秉持着云岚山宗主亲传弟子身份的女子来说,即便是一朝太子也应该以礼相待,但眼下,女子依旧对这位看似与凡人无异的中年男子毕恭毕敬,其间真意,唯有女子明了。

    眼前女子的身份来历或许在寻常人眼中可谓是高不可攀,可若是放在这位双鬓斑白的男子身前,终究还是要落了下乘的。

    山上人的规矩辈分,其实比之山下王朝也是丝毫不差,甚至犹有过之。

    好比朝堂内的论资排辈,即便有人平步青云至一朝首辅,但是在资历更老但官位不及的旧臣身前,仍旧需以诚相待,不可有悖礼仪。但是山上修士更多则是信奉所谓的达者为先,将修为境界论作地位高低的凭证,而非所谓的资历。

    数千年的光阴长河里,从来不缺所谓的惊才艳艳,而眼前这位看似再寻常不过的白鬓男子,则是一位实打实的化神巅峰剑修,甚至一只脚已然跨过了剑仙门槛!

    想到此处,女子的腰肢便是愈发得低了些。

    云岚山地处百花谷,数百年前曾因为山门里出了一位打破返虚桎梏晋级混元的妖孽天才,故而满打满算也能被划作是中流势力里的最拔尖的一批,抑或是上流势力中的凤尾。只是可惜那个一鸣惊人的天才的出世仿佛抽干了云岚山全部的气运一般,自他之后,历代云岚山最强者皆是止步于化神入返虚的屏障壁垒前,寸步难行!

    所以换言之,女子的师门实力在山上也算是不俗,但是倘若真要与这位白鬓男子相比较,那么毫不避讳的说,一人一门!

    曾经的那位混元境老祖自然给云岚山留下了不少的后手,但是这所谓的手段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终归如同一场泡沫般,梦幻如影。

    剑修,以通天的杀力著称,寻常修士与其对敌,如同置身领域,天然压胜一般自降一境。

    一路上,这位出身云岚山的女修曾无数次借助自己的天生神通,借此去推衍过某场对峙,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她能够被老祖收为亲传弟子的缘故。

    那是一场境界差距颇大的交手,一方自然是眼前这位半步返虚的剑修,而另一方则是云岚山数百年前那位横空出世的天才修士,混元境中期......

    神通推演下,云岚山女修只看了一个模糊大概,略输一筹......

    武夫可以强提一口精气,从而达到巅峰,但有谁敢质疑同样是逆天之修的剑修不能行此极尽升华之举?

    想到这里,女子强压下心中的波澜,再次轻声唤道:“大人?”

    马车里头的那位白鬓男子闻言,迟疑了片刻,然后便是豁然起身,动静极小。

    转过头来看的马车夫,被眼前的中年男子惊得一愣一愣的。

    先前车夫接人上马之时,天黑得难见五指。

    车夫纵然有万般眼力,当时的情况之下,自然是将全部的心意,一股脑地放在了那块看上去光滑如碧的元宝之上。

    在车夫数十来年的脚力生涯中,见惯了不少出手阔绰的商贾富豪,大多是一副大腹便便的痈肿摸样,如此一来,车夫自然是没想过车里那位男子的相貌竟然丝毫不输其身侧美眷!

    自相惭秽下,车夫仅仅是瞥见一眼便回过头不再去看,假意目视小城风景,远远望去,城门口驿站处,一位身形枯槁的男子如同一尊门神般,直直伫立......

    车夫不管,也管不着,左顾右盼地却仍旧不敢正眼瞧着走到马车侧边的中年男子。

    这其中,没什么不对的,很对的!

    世间男子,见了漂亮的女子会忍不住多盯上几眼,即便是惹得后者回瞪那也是饱了眼缘。

    不过若是换做极为俊朗的男子,却是万般不敢与之对视,自行惭秽之情油然而生。

    世间男子皆是如此,倘若换了女子也该是如此的。

    身侧曼妙的女子于车夫是这般道理,眼前的白鬓男子也是这般理儿。

    不过,也仅仅方才的一瞬,车夫便是对这位惊为天人的白鬓男子,有了个大概的认识。

    约是不惑的模样,头上束发插碧玉簪,外着一件灰墨貔貅印儒衣,瞧仔细了依稀可见里头隐隐有着一方紫色贴内。白鬓男子的面容,则是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若秋波,谪仙人一般恍人!

    车行里一些眼光毒辣的老前辈偶尔会传授一些经验,说往来的人,大都分三六九等,有点小钱的殷实小户和手眼通天的世族子弟,光是往地方一坐,就万般不同。因为后者身上有一股子“势”,有一种底蕴世家传承的精气神支撑着。

    那会的车夫还懵懵懂懂,只是心中牢记,毕竟扬州城也不是什么繁华城池,车夫自然也就听听罢了,难见真人。

    但是,如今眼前活生生的俊朗男子算是印证了车夫听来的经验。

    车夫稍稍侧身,仔细打量着身份地位皆是不同寻常的一男一女。

    随着车夫眼神下瞟,目光停顿在了先前接过撩帘那双手的虎口之上:俊朗男子虽是作了遮掩,可对于车夫这种摸爬滚打在尘土间的人来说,虎口的老茧早就快刀枪不入了,一眼便能看出眼前丰神俊朗般的男子积攒多年的老茧。

    至于明明像是位不沾阳春水的世家老爷,为何虎口老茧比起车夫也是不遑多让?

    当然,这等参杂其中的繁琐并不是车夫想细究的,眼下在他心目中,捞得那块元宝才是重中之重。

    车夫刚想要说些什么,还没张嘴,便是有一块沉甸甸的铁疙瘩滑入了衣袖。

    待到回过神来细细研究时,

    方才的一男一女已然是一前一后入了三合城百来步有余。

    一炷香的工夫后,两人身后那位得了元宝正乐呵的车夫,渐行渐远。

    “其实倘若不留有后手,全力对敌,只分生死而论,我大概能有六成胜算.......”

    行至一半,白鬓男子突然站住脚,冷不丁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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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肆坐落在城东,距离城北的城门口也算是近邻。

    温酒的柜台正对着酒肆的大门,

    由于刚过了节,柜台后的陆长安此刻便是万般闲暇。

    故而,陆长安打老远就遥遥望见了城门口的那辆马车以及车里头下来的一男一女,只是离得太远,看不太清楚。

    当那两位外乡人踏入小城的时候,陆长安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藏掖在口袋里,除去画符用的三枚铜钱后,还剩的二十六文铜钱。

    店小二早早的就双手趴住了店门,垂涎着的口水是抑不住地向外淌开了去。

    店小二的视力比起陆长安来说好的不是一星半点,这一处难得的优点,在眼力见上也是一骑绝尘,大放异彩。不然的话,老掌柜也断然不会将服侍长衫主顾的活交给店小二去忙碌。

    更不用说店小二本就是一个耐不住清净的人,此等节后冷淡的生意,自然是给足了后者左顾右盼的机会。

    陆长安看到城外停靠的马车也是拜店小二的揶揄。

    此时的酒肆风景,极为好玩。

    一个面容清秀但满眼都盈着猥琐的少年趴着店门,露出一个脑袋。

    而另一位少年,则是趁着酒肆人少,仔仔细细观察了周围一圈,方才安安稳稳地把手里头攥紧着的,用麻布包裹着的铜钱打开在了温酒的柜台上。

    “一文、两文”

    陆长安一遍又一遍的数着麻布里头的铜钱,比划了好久,总算是分了三份铜钱下来。

    第一份里头有着一枚铜钱。

    第二封里头则是稍稍的多了些,六枚。

    这最后的十九枚铜钱则是被陆长安重新用麻布包了起来,算作第三份。

    又是天人交战良久,盯了眼前的铜钱好一会,算钱的少年,最终还把第一份里仅有的一枚铜钱划归到了第二份里。

    一份七枚铜钱,一份十九枚铜钱。

    陆长安盘算出的其中最大的一份是和看门人的三七分账钱。

    原先按照本该的盈收该是有二十七枚的,算去黄纸的额外一文钱的抵过之后,便只收了二十六文钱来。

    那么,这欠下的一枚“三七分账”,自然而然也就需要陆长安自掏腰包出来。

    不过看门人只负责收信,至于派送出的几封信件,却是从来不数也不过问的。

    按理说,只要陆长安不说,道士不说,天知地知的,便是说了只收了二十六文,看门人应该也是无从知晓的,只是陆长安虽然极为爱惜财物,但也不愿做这侵吞这一文钱的勾当。

    温酒柜台后边,有一处稍稍比柜台高出半张桌子的半圆形桌板,那里就是酒肆老掌柜日常敲打算盘核对账簿的地方。

    陆长安那么多年听下来,一直觉得老掌柜的算盘声不同于酒客们的喧闹声,是极有规律的。

    “没有个酒入豪肠,著一手妙笔文章,那他娘的还算个屁的读书人?”

    低沉的声音从陆长安后方高处传来,一下子就能听出是老掌柜的声音。

    陆长安没有回头,愣了愣神的同时,认同似的点了点头。

    上次过后陆长安一直觉得吴先生是不会喝酒的,但也不知怎么想的,陆长安却又是总觉得喝了酒的吴先生是该要豪气干云些的。

    言念至此,而后的陆长安便又是从贴身内衣里头,掏出一团麻纸,小心翼翼地打开,捻起三枚铜钱,再度堆放到了先前一份里,旋即又是蹑手蹑脚的合上了麻纸,入了贴身。

    陆长安心想,十文钱,估摸着也够给吴先生带上一壶上等些的烧黄酒了。

    高处,是低着头盘算着铜钱的陆长安不得见的地方,掌柜的露出一抹微笑,算盘声破天荒地停了一停,随之便又像是换了个节奏劈里啪啦了起来。

    多赚了三文钱,这算盘自然是要换个打法才不至于错算了账目的。

    .......

    想着过会要交出去的十九枚铜钱,陆长安不免就觉得心口绞痛,仔仔细细地收起了铜钱,微的抬头间,原先城门口的一男一女似乎刚和看门人在说着些什么,随后便入了三合城。

    那一袭穿着很是雍容华贵的白鬓男子,仿佛原先是有打算迈进酒肆里的念头的,不过却是在刚行至店门前,就骤然停住了步伐,反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和店小二闲聊些什么,至于内容,陆长安是一丁点都听不清楚。

    陆长安带了几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身后算着账簿的老掌柜,无言即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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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肆店门口,

    突发奇想行至此处的男子,瞧着正扒拉着店门的小二,

    嗓音清冷,出言笑道,

    “当初年纪小不懂事,居然没能看出一位龙虎山真人,居然蜗居在这么一座破败的小镇里,甘愿当一个普通杂役。”

    男子声音落罢,身后一路同随的妖媚女子,骤然间方寸大乱,低眉顺眼般丝毫不敢言语。

    店小二空出一只手来,掏了掏耳朵,明晃晃的目光似乎要穿过眼前男子,直视其身后的云岚山女修士,微言道,

    “这数十年来,听惯了酒客们的自言自语,我呢,是越听越厌,可偏偏还要笑着逐一敷衍。可是这时间一长,这耳朵还长茧了,反倒是听不到那些胡言乱语倒有些不适应了,大剑仙你说我......烦也不烦?”

    出身自中土神州天师府真人的店小二,

    此刻仿佛如手持桃木剑的仙人般言出法随,将男子身后护住的女子修为,悄无声音地降下一境。

    这种本应该如同天师伏魔一般的情景,却是半点不让方寸外的旁人得已窥见一二,甚至不知不觉中跌落一境的女子,此时也是不明所以。

    大象无形,

    大音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