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海港市傅山区是一片新规划出来的城区，距离主城区颇有些距离。
星期五下午，刚刚从银海市赶回来的张自强和方斌，没来得及歇息，直奔傅山区的一处居民楼。
“师父，他竟然住的离警局这么远？”从驾驶位上下来的方斌，顺手点起一根烟，这一路的马不停蹄让他很是疲惫，只好抽空抽根烟让自己精神点儿，待会儿可能还有一个硬仗要打。
“嗯，我也没想到……不过这倒是可以解释了，他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去警局送水的原因。”
“真没想到啊，平时不起眼的一个人，竟然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活动了这么久。”
“嗡嗡——嗡嗡”张自强兜里的手机这是忽然振了起来。
“喂，李雪？”
“……”
“嗯，我知道了。”
“……”
“昨天？这么快？……他们没问你别的吗？”
“……”
“好吧，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谢谢你了。”
……
张自强说罢挂掉了电话，却没着急继续行动，而是一个手撑在车上，紧锁着眉头快速思索着什么。
“……师父？”方斌在一旁安静地抽着烟，直到张自强再次掏出手机看了眼又收回去，这才开口问道。
“嗯，温组长他们昨天就已经回局里了，今天上午交了调查报告，”张自强平静地说道，“昨天回去的时候，温清他们刚好看到李雪在看程君平的那些视频，不过并没有多问。”
听到温清他们没有多问，方斌刚刚提起来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好在李雪没有把这边的调查进度说漏了。
“另外，李雪说她今天在那些文件里找到了一份蒋为的心理诊疗记录，里面有一个人的名字她不太确定，让我们注意一下是不是咱们认识的那个人。”
“嗯？谁？”
“张小军。”
“嗯——？！”方斌听到这个名字顿时一惊，瞪大的眼睛中涌现出暗暗的兴奋，“真的是他！他和蒋为果然是一伙的！”
“呼——走吧，我们去会会他，”张自强把手中还剩大半的烟仍在地上，踩了踩，“看看这个敢在咱警局里当卧底的人，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张小军坐在电脑桌前，把吃干净的外卖盒子仔细装好，随手放在地上。
桌上的半瓶可乐被反复摇过，已经没了气儿。张小军拿起瓶子小喝了一口，咂么着熟悉的味道。
当年暖暖每次找自己都会给自己带一瓶可乐，自己总是开心的打开，当着她的面猛喝几口，然后被翻上来的气顶得直打嗝……
已经有些年没再联系暖暖了，恐怕她至今也不知道，自己从来不爱喝这些带气儿的东西。
张小军想着，再次习惯性地摇起了可乐瓶。
这次的案子结束了，应该就能去找她了吧。这些年自己也赚了些钱，不会再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估么着在海港这里安顿下来，应该是差不多的。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张小军的思绪。
谁会在这时找自己？张小军一边起身，一边思量着自己为数不多认识的人……难道是房东？
嘎吱——略显简陋的防盗门被打开，两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张小军面前。
“张组长，方斌？……你们怎么……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张小军看上去非常惊讶。
门外的两人却并没着急说话，两道带着不同含义却同样复杂的目光，定定地汇聚在他那张带着惊讶表情的脸上。
“我是叫你张小军，还是……老张？”最终还是张自强打破了沉默。
“呃……”错愕的表情在张小军脸上一闪而过，随即消失不见。
“还是叫我张小军吧，这样咱们都舒服些。”张小军抿了抿嘴角，转身自顾自地回到屋里，坐回了电脑桌前。
两人对视了一眼，张自强点了点头，紧跟着往里走去，后面的方斌左右看了看，用力带上了门。
这套房子本身并不小，不过被人分隔成了三个隔间，应该是房东打算群租出去，只不过另外两个隔间目前还是空的——整个屋子除了大门，并没有别的出口。
张小军的这间并不宽敞，不过一个人住倒也够了。
“你住这么远，还是个群租房……”张自强打量着屋子里简单的陈设，“到底是为了什么，让你费时费力非要掺和陈子涵的案子？”
张小军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并没有回答张自强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们是从哪查到我的？蒋为还是王珣？”
不过随即他便自己摇了摇头，否定道：“……嗯，这个其实也没那么重要，这两条线哪条让你们查到我都无所谓。”
“你什么意思？”方斌沉声问道。
张小军依旧没有回答他，反而是继续问道：“你们现在查到哪里了？知道陈子涵当年被强奸的事了吗？”
“张小军，现在是我们问你话，请你回答问题！”
“你的问题有什么可回答的？都这么明显了……就是我们挑中了你们师徒俩，来查这个案子。要不然，你们以为就你们能发现蒋为的破绽，温清他们就发现不了？”
张自强的目光一瞬间锐利起来，他死死地盯着这个本该很熟悉的男人，可是此刻他嘴角的那分戏谑，却又让自己感到十分的陌生。
“好了，张组长，你不必这么看着我。”张小军笑着摇了摇头，“我确实提前一年开始给你们局里送水，所以对你们刑警队里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你，一个眼看要被人抢了晋升机会的重案组组长，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把这个案子办好，这也是我们选中你们的重要原因……现在，我们来做一个交易怎么样？”
张自强盯着他，并没有做声。他还没有轻易跟嫌疑人做交易的习惯。
“我们可以被重案组，张自强组长，捉拿归案。我和蒋为，我们俩——王珣没掺和。”
“温清他们并没有查到这个案子里，除了陈子涵还有别的共犯……而你们警方，在公布案情的时候，把当年程君平强奸陈子涵的事实一并公布出去。”
张小军自顾自地说着，看样子并不担心对方不动心。
“怎么样？这并不违背你作为警察的原则吧？”
张自强沉默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当初蒋为用自己做筹码要求自己调查陈子涵的旧案，现在张小军又用自己做筹码让警方把事情公布出去……
“你们为什么那么肯定，陈子涵是被强奸的？”
“……嗯，也是，你们警察讲求证据。”张小军渐渐收敛了嘴角似有似无的笑容，“我们虽然没有铁证，但是我了解人心，不管是陈子涵，还是程君平。”
“是因为有关程君平的那些传言，所以你们就认定他有罪？”张自强并没有退让。
“传言？那些对外人来讲是传言，对我们来说，那就是发生在身边的事实。”
“那些曾经被潜规则过的学生们，就有我们的同学！”
“可是除了陈子涵并没有人报警，她们应该是都得到了各种的补偿。这种被同意了的交换……可以说明程君平利用职务之便，腐化堕落、道德败坏，但是和强奸还是有本质不同的，那是犯罪。”张自强对这种有罪推定显然并不认可，潜规则这种事可以找校方、甚至纪委处理，并不是他们警察。
“同意的交换？”张小军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重案组组长，“我听说张组长在考研究生？那么以你的专业角度看，程君平和那些学生之间，存在平等的‘同意’吗？”
“作为一个大学教授，甚至之后的副院长、院长，他天然出于权威的优势地位，有谁能够真的敢于正面拒绝他呢？……何况还有那个‘前车之鉴’？”
“陈子涵之后，每一次的‘同意’不是在她的凄惨倒影下进行的？程君平甚至只需要些许小恩小惠，就足以让人就范了。”
“你是说，那些潜规则也都是被程君平逼迫的？程君平不过是一个教授，哪里会有那么大的权威？”
“这么说吧……张组长从警多年，肯定审过不少犯人，在某种程度上，一个教授在普通学生里的权威地位，比你在那些犯人面前，要牢固的多，毕竟你也没那本事，一边胜诉一边把犯人逼疯不是？”
“程君平绝对不是无辜的，他对陈子涵做的事甚至对其他学生也做过，只不过她们接受了程君平给出的交换筹码，陈子涵这种油盐不进情况，对他来说，只需要一个就足以吓住后面所有的人。”
张自强沉默了片刻，跟方斌交换了一下眼神。
陈子涵旧案的没有证据，和如今对张小军和蒋为这两人的没有证据，竟然有些意料之外的相似。
“好吧，我们先回队里……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我相信你和蒋为一样，会老老实实地在这儿等着。”
“嗯，那是当然。”张小军对于二人没有将自己立刻带走，显得并不意外。
“对了，”走到门口时张自强突然停了下来，“这整个案子的最初策划是你吧？蒋为是什么时候被你拉下水的？”
“嗯？这个问题重要吗？”
“当然，如果日后定罪，你可能会被作为主谋，而蒋为可能只是个从犯。”
“哈，张组长不愧是老刑警……”
“不过这个问题就不用你费心了，你还是想想自己，能不能赢得了温大小姐吧。”
星期一上午八点半，张自强和方斌准时出现在公安局长王志安的办公室里。
“王局，我们组对4·4故意伤害案的侦查已经基本结束，想要跟您汇报一下。”
张自强和方斌笔直地站在王志安的办公桌前，双手递上一份案情报告。
王志安移开眼镜，抬头看了看这师徒俩。
曾经，他们这组是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有能力有干劲，局里上上下下都认为张自强会是下一任的刑警队长。
当然，自己曾经也那么认为……直到去年看到那份请调名单。其实那已经是温清连续第二年请调海港市了，之前因为自己不想请这么座大佛来，并没有接收。
但这次不一样，有人给自己通了气儿，不但要接收，还要有该有的规格和体面……
“怎么，现在能汇报了？”王志安把眼镜折好，放在桌子上，有些僵硬的脸，愣是挤出了一丝笑意，“我还以为你们俩是打算直接交给检察院呢。”
“王局，您言重了。我们针对的不是您，这您是知道的。”张自强听王局这么说，赶快解释道：“我们也是怕您难做，那边要是问起来，您就说是我们没有遵守规章制度按时汇报……”
“行了，跟我就别扯了，我还不知道你？”王志安打断了张自强的话，低头简单翻了翻案情报告，在最后几页稍微停留了片刻，就合上放到了一边。
“好了，你们回去吧，准备一下九点的早会。”
“是。”两人朝王志安敬了一礼，张自强紧接着说道：“王局，您看要是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开完会就把报告上交检察院？”
“嗯……”王志安轻轻嗯了声，拿起那份报告又看了看，然后递给两人，“这份报告拿给李雪留档吧，检察院那边就先不用交了。”
“……为，为什么，王局？”张自强身子僵了一下，忍不住直接问道。一旁方斌刚刚扬起的嘴角顿时挂在了脸上，稍稍松下去的心也一下子跟着揪了起来。
“没什么为什么，”王志安见他不肯拿回去，只好把报告轻轻放在办公桌边上，“温清他们组上周五一早，已经把案情报告上交检方了。”
“当初我就跟你们说好，谁先完成我就上交谁的报告。张组长，你们晚了一步。”王志安没有再看他们，只是淡定地戴回了眼镜。
张自强沉默地看着那份被退回的报告，脑子里忽然闪过一股出乎意料的平静。
说实话，现在这种情况并不完全出乎自己的预料，别说是自己交的晚了，就算是比温清早，也可能会被……
“王局，怎么能说是我们晚了呢？周五下午我们来找您，您早早就下班走了，之后两天也联系不上您，要不是您故意晾着我们……”方斌这时忍不住了开口说道。
“大斌！”
随着张自强的一声喝止，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张自强的那声喝止，好像一道回音般在屋子里一遍遍回荡。
“……方斌说的对，我确实是在躲着你们。”过了一会儿，还是王局平静地先开了口。
“要是退回二十年，方斌这样的徒弟，我肯定也喜欢地紧。”王志安突然一笑，对张自强说道。
张自强看着王局面色中那若有若无的欣慰，一时间有些恍惚，这种气氛在眼前这个场景中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自强，回去吧。温清在咱们这儿待不了太久，她终归是要回省厅的。”王志安站起身来，拿着那份报告转到两人面前，再次把报告递给张自强。
“王局，您刚才仔细看过我的报告了吗？”张自强并没有就此接过，他还想再坚持一下。
“当然看了。”王志安拿过那份报告，随手翻到某一页，“你们对陈子涵作案动机的判断跟温清确实不同，因此也引入了另外两个可能是共犯的嫌疑人。”
“你张自强确实是老刑侦，敏锐、执着……可是，我依旧不能交这份报告。”
“为什么？！”张自强终于无法再克制下去，几乎是大喊着说道：“就因为他们给了你什么许诺，让你连作为警察，实事求是的基本要求都不顾了吗？！”
对案情更彻底的挖掘，一直是自己战胜温清的最大依仗。然而，张自强没有想到，王局为了省厅的关系，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师父突然的爆发，把一旁的方斌吓了一跳，他赶忙转头去观察王局的表情，这要是把王局惹恼了……自己是不是应该把师父拖出去先冷静一下？
“方斌，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跟你师父说。”出乎意料地，王局没有搭理简直要怒发冲冠的张自强，而是转头对方斌说道。
“……是，王局……”方斌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下来。
“师父，你冷静一下，别把王局惹恼了。”方斌转身往外走，同时低声对张自强说道。
哒！房门被方斌轻轻带上，刚才控制不住怒气上涌的张自强，一下子也冷静了不少。
王局没有再看他，而是回头端详着办公桌后面墙上，那幅“两袖清风”的题字。
从自己当上这个局长的那天起，来走关系的人就突然多了起来，差不多有之前的好几倍。自己被他们弄得不胜其烦，就找人题了这么幅字，挂在这墙上，想要提醒那些人，同时也提醒自己。
可是总有人不泄气，还有人劝自己什么“清官不到头”……想到这里，王志安忍不住笑出了声，把旁边还在纠结的张自强看得一愣。
王志安长出了口气，抬头对着题字努了努嘴说道：“我也是这两年才弄懂为什么‘清官不到头’，真的是太难了……自强，这次我帮不了你，从各个方面讲，温清那个报告都是最好的答案。”
“您是说……还有那个家属那边？”张自强思量了片刻，试探着问道。
“咳——咳”
“王局……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张自强的语气平静了下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报告，用力捏了捏。
“嗯，明白了就先回去吧。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你这份报告回去最好还是修改一下再存档……那个，把作案动机的认定再改一改。”
“怎么了？”
“怎么了？你以为你能靠几个人的证词，就那么轻飘飘地就推翻之前案子的判决结果吗？你连一个有力的物证都没有！”
“别忘了，当年这个案子的主审法官，还没退呢！”
星期五下午，刚刚从银海市赶回来的张自强和方斌，没来得及歇息，直奔傅山区的一处居民楼。
“师父，他竟然住的离警局这么远？”从驾驶位上下来的方斌，顺手点起一根烟，这一路的马不停蹄让他很是疲惫，只好抽空抽根烟让自己精神点儿，待会儿可能还有一个硬仗要打。
“嗯，我也没想到……不过这倒是可以解释了，他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去警局送水的原因。”
“真没想到啊，平时不起眼的一个人，竟然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活动了这么久。”
“嗡嗡——嗡嗡”张自强兜里的手机这是忽然振了起来。
“喂，李雪？”
“……”
“嗯，我知道了。”
“……”
“昨天？这么快？……他们没问你别的吗？”
“……”
“好吧，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谢谢你了。”
……
张自强说罢挂掉了电话，却没着急继续行动，而是一个手撑在车上，紧锁着眉头快速思索着什么。
“……师父？”方斌在一旁安静地抽着烟，直到张自强再次掏出手机看了眼又收回去，这才开口问道。
“嗯，温组长他们昨天就已经回局里了，今天上午交了调查报告，”张自强平静地说道，“昨天回去的时候，温清他们刚好看到李雪在看程君平的那些视频，不过并没有多问。”
听到温清他们没有多问，方斌刚刚提起来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好在李雪没有把这边的调查进度说漏了。
“另外，李雪说她今天在那些文件里找到了一份蒋为的心理诊疗记录，里面有一个人的名字她不太确定，让我们注意一下是不是咱们认识的那个人。”
“嗯？谁？”
“张小军。”
“嗯——？！”方斌听到这个名字顿时一惊，瞪大的眼睛中涌现出暗暗的兴奋，“真的是他！他和蒋为果然是一伙的！”
“呼——走吧，我们去会会他，”张自强把手中还剩大半的烟仍在地上，踩了踩，“看看这个敢在咱警局里当卧底的人，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张小军坐在电脑桌前，把吃干净的外卖盒子仔细装好，随手放在地上。
桌上的半瓶可乐被反复摇过，已经没了气儿。张小军拿起瓶子小喝了一口，咂么着熟悉的味道。
当年暖暖每次找自己都会给自己带一瓶可乐，自己总是开心的打开，当着她的面猛喝几口，然后被翻上来的气顶得直打嗝……
已经有些年没再联系暖暖了，恐怕她至今也不知道，自己从来不爱喝这些带气儿的东西。
张小军想着，再次习惯性地摇起了可乐瓶。
这次的案子结束了，应该就能去找她了吧。这些年自己也赚了些钱，不会再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估么着在海港这里安顿下来，应该是差不多的。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张小军的思绪。
谁会在这时找自己？张小军一边起身，一边思量着自己为数不多认识的人……难道是房东？
嘎吱——略显简陋的防盗门被打开，两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张小军面前。
“张组长，方斌？……你们怎么……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张小军看上去非常惊讶。
门外的两人却并没着急说话，两道带着不同含义却同样复杂的目光，定定地汇聚在他那张带着惊讶表情的脸上。
“我是叫你张小军，还是……老张？”最终还是张自强打破了沉默。
“呃……”错愕的表情在张小军脸上一闪而过，随即消失不见。
“还是叫我张小军吧，这样咱们都舒服些。”张小军抿了抿嘴角，转身自顾自地回到屋里，坐回了电脑桌前。
两人对视了一眼，张自强点了点头，紧跟着往里走去，后面的方斌左右看了看，用力带上了门。
这套房子本身并不小，不过被人分隔成了三个隔间，应该是房东打算群租出去，只不过另外两个隔间目前还是空的——整个屋子除了大门，并没有别的出口。
张小军的这间并不宽敞，不过一个人住倒也够了。
“你住这么远，还是个群租房……”张自强打量着屋子里简单的陈设，“到底是为了什么，让你费时费力非要掺和陈子涵的案子？”
张小军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并没有回答张自强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们是从哪查到我的？蒋为还是王珣？”
不过随即他便自己摇了摇头，否定道：“……嗯，这个其实也没那么重要，这两条线哪条让你们查到我都无所谓。”
“你什么意思？”方斌沉声问道。
张小军依旧没有回答他，反而是继续问道：“你们现在查到哪里了？知道陈子涵当年被强奸的事了吗？”
“张小军，现在是我们问你话，请你回答问题！”
“你的问题有什么可回答的？都这么明显了……就是我们挑中了你们师徒俩，来查这个案子。要不然，你们以为就你们能发现蒋为的破绽，温清他们就发现不了？”
张自强的目光一瞬间锐利起来，他死死地盯着这个本该很熟悉的男人，可是此刻他嘴角的那分戏谑，却又让自己感到十分的陌生。
“好了，张组长，你不必这么看着我。”张小军笑着摇了摇头，“我确实提前一年开始给你们局里送水，所以对你们刑警队里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你，一个眼看要被人抢了晋升机会的重案组组长，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把这个案子办好，这也是我们选中你们的重要原因……现在，我们来做一个交易怎么样？”
张自强盯着他，并没有做声。他还没有轻易跟嫌疑人做交易的习惯。
“我们可以被重案组，张自强组长，捉拿归案。我和蒋为，我们俩——王珣没掺和。”
“温清他们并没有查到这个案子里，除了陈子涵还有别的共犯……而你们警方，在公布案情的时候，把当年程君平强奸陈子涵的事实一并公布出去。”
张小军自顾自地说着，看样子并不担心对方不动心。
“怎么样？这并不违背你作为警察的原则吧？”
张自强沉默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当初蒋为用自己做筹码要求自己调查陈子涵的旧案，现在张小军又用自己做筹码让警方把事情公布出去……
“你们为什么那么肯定，陈子涵是被强奸的？”
“……嗯，也是，你们警察讲求证据。”张小军渐渐收敛了嘴角似有似无的笑容，“我们虽然没有铁证，但是我了解人心，不管是陈子涵，还是程君平。”
“是因为有关程君平的那些传言，所以你们就认定他有罪？”张自强并没有退让。
“传言？那些对外人来讲是传言，对我们来说，那就是发生在身边的事实。”
“那些曾经被潜规则过的学生们，就有我们的同学！”
“可是除了陈子涵并没有人报警，她们应该是都得到了各种的补偿。这种被同意了的交换……可以说明程君平利用职务之便，腐化堕落、道德败坏，但是和强奸还是有本质不同的，那是犯罪。”张自强对这种有罪推定显然并不认可，潜规则这种事可以找校方、甚至纪委处理，并不是他们警察。
“同意的交换？”张小军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重案组组长，“我听说张组长在考研究生？那么以你的专业角度看，程君平和那些学生之间，存在平等的‘同意’吗？”
“作为一个大学教授，甚至之后的副院长、院长，他天然出于权威的优势地位，有谁能够真的敢于正面拒绝他呢？……何况还有那个‘前车之鉴’？”
“陈子涵之后，每一次的‘同意’不是在她的凄惨倒影下进行的？程君平甚至只需要些许小恩小惠，就足以让人就范了。”
“你是说，那些潜规则也都是被程君平逼迫的？程君平不过是一个教授，哪里会有那么大的权威？”
“这么说吧……张组长从警多年，肯定审过不少犯人，在某种程度上，一个教授在普通学生里的权威地位，比你在那些犯人面前，要牢固的多，毕竟你也没那本事，一边胜诉一边把犯人逼疯不是？”
“程君平绝对不是无辜的，他对陈子涵做的事甚至对其他学生也做过，只不过她们接受了程君平给出的交换筹码，陈子涵这种油盐不进情况，对他来说，只需要一个就足以吓住后面所有的人。”
张自强沉默了片刻，跟方斌交换了一下眼神。
陈子涵旧案的没有证据，和如今对张小军和蒋为这两人的没有证据，竟然有些意料之外的相似。
“好吧，我们先回队里……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我相信你和蒋为一样，会老老实实地在这儿等着。”
“嗯，那是当然。”张小军对于二人没有将自己立刻带走，显得并不意外。
“对了，”走到门口时张自强突然停了下来，“这整个案子的最初策划是你吧？蒋为是什么时候被你拉下水的？”
“嗯？这个问题重要吗？”
“当然，如果日后定罪，你可能会被作为主谋，而蒋为可能只是个从犯。”
“哈，张组长不愧是老刑警……”
“不过这个问题就不用你费心了，你还是想想自己，能不能赢得了温大小姐吧。”
星期一上午八点半，张自强和方斌准时出现在公安局长王志安的办公室里。
“王局，我们组对4·4故意伤害案的侦查已经基本结束，想要跟您汇报一下。”
张自强和方斌笔直地站在王志安的办公桌前，双手递上一份案情报告。
王志安移开眼镜，抬头看了看这师徒俩。
曾经，他们这组是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有能力有干劲，局里上上下下都认为张自强会是下一任的刑警队长。
当然，自己曾经也那么认为……直到去年看到那份请调名单。其实那已经是温清连续第二年请调海港市了，之前因为自己不想请这么座大佛来，并没有接收。
但这次不一样，有人给自己通了气儿，不但要接收，还要有该有的规格和体面……
“怎么，现在能汇报了？”王志安把眼镜折好，放在桌子上，有些僵硬的脸，愣是挤出了一丝笑意，“我还以为你们俩是打算直接交给检察院呢。”
“王局，您言重了。我们针对的不是您，这您是知道的。”张自强听王局这么说，赶快解释道：“我们也是怕您难做，那边要是问起来，您就说是我们没有遵守规章制度按时汇报……”
“行了，跟我就别扯了，我还不知道你？”王志安打断了张自强的话，低头简单翻了翻案情报告，在最后几页稍微停留了片刻，就合上放到了一边。
“好了，你们回去吧，准备一下九点的早会。”
“是。”两人朝王志安敬了一礼，张自强紧接着说道：“王局，您看要是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开完会就把报告上交检察院？”
“嗯……”王志安轻轻嗯了声，拿起那份报告又看了看，然后递给两人，“这份报告拿给李雪留档吧，检察院那边就先不用交了。”
“……为，为什么，王局？”张自强身子僵了一下，忍不住直接问道。一旁方斌刚刚扬起的嘴角顿时挂在了脸上，稍稍松下去的心也一下子跟着揪了起来。
“没什么为什么，”王志安见他不肯拿回去，只好把报告轻轻放在办公桌边上，“温清他们组上周五一早，已经把案情报告上交检方了。”
“当初我就跟你们说好，谁先完成我就上交谁的报告。张组长，你们晚了一步。”王志安没有再看他们，只是淡定地戴回了眼镜。
张自强沉默地看着那份被退回的报告，脑子里忽然闪过一股出乎意料的平静。
说实话，现在这种情况并不完全出乎自己的预料，别说是自己交的晚了，就算是比温清早，也可能会被……
“王局，怎么能说是我们晚了呢？周五下午我们来找您，您早早就下班走了，之后两天也联系不上您，要不是您故意晾着我们……”方斌这时忍不住了开口说道。
“大斌！”
随着张自强的一声喝止，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张自强的那声喝止，好像一道回音般在屋子里一遍遍回荡。
“……方斌说的对，我确实是在躲着你们。”过了一会儿，还是王局平静地先开了口。
“要是退回二十年，方斌这样的徒弟，我肯定也喜欢地紧。”王志安突然一笑，对张自强说道。
张自强看着王局面色中那若有若无的欣慰，一时间有些恍惚，这种气氛在眼前这个场景中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自强，回去吧。温清在咱们这儿待不了太久，她终归是要回省厅的。”王志安站起身来，拿着那份报告转到两人面前，再次把报告递给张自强。
“王局，您刚才仔细看过我的报告了吗？”张自强并没有就此接过，他还想再坚持一下。
“当然看了。”王志安拿过那份报告，随手翻到某一页，“你们对陈子涵作案动机的判断跟温清确实不同，因此也引入了另外两个可能是共犯的嫌疑人。”
“你张自强确实是老刑侦，敏锐、执着……可是，我依旧不能交这份报告。”
“为什么？！”张自强终于无法再克制下去，几乎是大喊着说道：“就因为他们给了你什么许诺，让你连作为警察，实事求是的基本要求都不顾了吗？！”
对案情更彻底的挖掘，一直是自己战胜温清的最大依仗。然而，张自强没有想到，王局为了省厅的关系，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师父突然的爆发，把一旁的方斌吓了一跳，他赶忙转头去观察王局的表情，这要是把王局惹恼了……自己是不是应该把师父拖出去先冷静一下？
“方斌，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跟你师父说。”出乎意料地，王局没有搭理简直要怒发冲冠的张自强，而是转头对方斌说道。
“……是，王局……”方斌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下来。
“师父，你冷静一下，别把王局惹恼了。”方斌转身往外走，同时低声对张自强说道。
哒！房门被方斌轻轻带上，刚才控制不住怒气上涌的张自强，一下子也冷静了不少。
王局没有再看他，而是回头端详着办公桌后面墙上，那幅“两袖清风”的题字。
从自己当上这个局长的那天起，来走关系的人就突然多了起来，差不多有之前的好几倍。自己被他们弄得不胜其烦，就找人题了这么幅字，挂在这墙上，想要提醒那些人，同时也提醒自己。
可是总有人不泄气，还有人劝自己什么“清官不到头”……想到这里，王志安忍不住笑出了声，把旁边还在纠结的张自强看得一愣。
王志安长出了口气，抬头对着题字努了努嘴说道：“我也是这两年才弄懂为什么‘清官不到头’，真的是太难了……自强，这次我帮不了你，从各个方面讲，温清那个报告都是最好的答案。”
“您是说……还有那个家属那边？”张自强思量了片刻，试探着问道。
“咳——咳”
“王局……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张自强的语气平静了下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报告，用力捏了捏。
“嗯，明白了就先回去吧。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你这份报告回去最好还是修改一下再存档……那个，把作案动机的认定再改一改。”
“怎么了？”
“怎么了？你以为你能靠几个人的证词，就那么轻飘飘地就推翻之前案子的判决结果吗？你连一个有力的物证都没有！”
“别忘了，当年这个案子的主审法官，还没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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