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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 波诡云谲(二)

    东郡,濮阳城。

    街道上寥寥无几的行人,他们行色匆匆,绝不会在大街上逗留太久。酒舍和客舍要么关门,要么冷清得连个佣者都瞧不见了。

    巷子的角落里蜷缩着无家可归的饥民,就算死了也得等上两天才能叫人拉去城外掩埋。嗅觉敏锐的扒手和盗贼们,早已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就连城内那几家大姓豪强,也已经躲到乡野下的庄园或者坞堡里去享“清福”了。留下的,只有饥肠辘辘的平民和吕布的军队。

    这座城池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萧条,就连当年黄巾之乱时都要比现在热闹的多。

    城西,大街。

    五六名士卒打扮的壮汉径直走进一家酒舍,随便寻地坐下,开口便向店主索要酒水。店主脸色青白,又不敢吭声,只能硬着头皮给他们上了酒。

    这几个士卒接了酒水大剌剌地喝了起来,不时高声说话,话语中带有明显的并州口音,店主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盼着他们喝完赶紧离开。

    谁知道,这时外面又进来三四人,同样的士卒打扮,为首的壮汉身材魁梧,面有怒色,似乎是听见了里间人说话的声音,专门过来的。

    店主暗自叫苦,他的东主其实是郡府里的少吏,但面对这些大头兵也是敢怒不敢言。心中想着回去告诉东主,关门歇业算了。

    不曾想,念头刚生,这两拨人居然打了起来。店主只觉得面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双方打完了架,那壮汉带着同伴去往一处府邸,刚到门庭前,便撞上了打算出门的张辽。张辽见他这副模样,脸色一黑,当即出言训斥他。

    原来,那壮汉本就是并州人,跟随张辽多年,方才听到那几个士卒说张辽的坏话,气不过就跟他们干了一架。

    张辽听完他的陈述,脸色变得更加铁青,也没有再训斥他,转而安抚他,让他不要乱猜想,说完便径直离去。

    城东,县府。

    吕布正宴请诸将,成廉、侯成、宋宪等人都在,席上不时有人讲起荤段子,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尽管军队缺粮,但苦了谁也不会苦了吕布,在这一块他吕奉先还是不用愁的,除了他的部下会收刮平民之外,那些暗地里支持他的大户自会奉上一些酒食。

    张辽因军务在身,来的比较晚。可人一到场,屋内的气氛便多了些许微妙。

    有人看向吕布,却无法在其脸上见到丝毫异样,吕布还热情地招呼张辽入座,几位平常和张辽关系还可以的将领见状后,这才起身朝张辽拱手行礼。

    张辽见自己的位置依旧在左上席,心中的坏心情稍稍平复了些,与吕布等人行礼后入席。

    酒过三巡,众人酒足饭饱之际,向来酒量好的吕布,脸上竟也有了醉意。

    只见他拿起案桌上的卮,这是一种盛酒器,容量四升,里面盛有半杯酒。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张辽桌前,举杯高声道:“文远,来来来,你我共饮这一杯。”

    他这番举动,自然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张辽不敢怠慢,起身举起自己的酒器,抬手敬吕布。

    见张辽一饮而尽,吕布的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很快又被醉意隐去,同样豪饮之后,眼神变得更加迷离起来。

    众人正高声叫好,这时,吕布突然一把抓住张辽的手腕,在后者变得愕然的表情中,转头对众人说道。

    “诸位,我与文远共事多年,纵横南北,杀敌无数,袍泽之谊深厚,军中何人不晓?!”

    “但近日,军中有传言,说文远心怀不忿,意图叛逃,投效曹贼……”

    吕布讲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接着怒吼道:“荒谬!荒谬至极!你们说,是不是?!”

    屋内的氛围急转而下,众将领神态各异,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怒斥小人作妖,更多的人默认不语,视线在吕布和张辽之间徘徊不定。

    张辽脸色阴晴不定,他实在没想到吕布会在这个时候骤然发难。一开始当他听到关于自己的流言时,心里确实有担心过。

    不过随后他打听到吕布的反应,听说他嗤之以鼻,嘲笑曹操手段低劣,更是严令军中不得再造谣生事,心里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虽然此后流言传得越来越离谱,但有吕布之前的态度在,他并不担心。

    而且自己从来没有做任何反常的行为,两军交战也是他们胜多负少,形势对他们明显更有利才对,何况他也是并州系的人,完全没有理由反叛。

    但看吕布今天这个样子,显然是有的放矢,同时,张辽还注意到厅堂内众人的神态,只觉得后颈泛起阵阵凉意。

    “明公!这分明是曹贼的离间计啊……”

    这是张辽第一次尊称吕布为明公,意思不言而喻。

    同样的,吕布的举动让诸将始料未及,他们看吕布醉酒的样子,不似作假。

    但高顺也在酒席上,怎么没提到他。或者,是故意借着酒意试探他张辽?心思活络的人已经暗自猜测起吕布的真实意图了。

    吕布板着脸,伸手制止住了张辽的辩解,只是盯着他,轻声道:“文远莫急,如此卑鄙无耻之徒,我怎么会信他的话呢,今日,便是要替你主持公道!”

    “来人啊,将人带上来!”

    吕布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甲叶声响,让厅堂内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很快,两名甲士架着一人走了进来,此人臂膀被扣住双臂反剪,嘴里塞着麻布,神色萎靡。

    “锵!”

    吕布走上前去,径直从甲士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来,在众人的粗气声中将刀搭在那名犯人的脑袋上,示意甲士取下他口中的麻布。

    “文远,就是他,在军中四处污蔑你,你瞧。”

    那犯人见到有刀影在头上反光,终于回过神来,对着吕布不停磕头,一时涕泗横流,体若筛糠,竟无法出声。

    张辽看着那犯人,沉默不语,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其余人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么深怕被牵连,不敢替张辽说话。

    “妄议军中大将,论罪当诛,日后若再有人敢违抗我令,有如此人!”

    吕布话音既落,挥刀砍下,那犯人倏地奋力大呼:“张辽!你妄为男儿,敢做不敢认!”

    一刀之后,厅堂中再无多余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