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偶遇
二零零四年
春节长假刚过，帝都处处透着节日的气息，马路两侧的路灯上挂着鲜红的中国结，树枝上系满了红灯笼，远远望去好似一树红花，就连空气里都满是甜蜜喜庆的滋味。
舒城背着双肩包，双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正缓缓走向公寓。
他脸型小巧，鼻梁挺拔，眼部的曲线宛转流畅。整体上，这是一张清秀的面庞，很容易给人奶油小生的感觉，好在一双剑眉增添了几分英气。
不过，舒城并不十分在意自己的容貌。对他来说，能从一堆照片中把自己认出来就足够了，这照片在学生时代（确切地说是大学之前）时常出现在光荣榜上。
“舒城”这名字是母亲舒丽起的，他从来没问过这名字的由来，母亲可能也不屑多言。
从小到大母亲对他的态度让舒城觉得自己是个不成功的产品，一个编号为“舒城”的残次品。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出生给母亲的生活蒙上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以至于她从此失去了欢笑的能力。
虽然是个艳阳天，腊月的风吹在脸上还是有丝丝凉意，舒城不禁加快了脚步。
比起大晴天，他更喜欢阴雨连绵的日子。旁人都盼着雨过天晴，他却祈祷着阴雨天能够持续，他总觉得阳光亮的刺眼。
家里冷冰冰的，母亲舒丽是他唯一的亲人。直到读小学，舒城才意识到一个完整的家庭应该至少由一位父亲和一位母亲组成，而原则上，逢年过节，由自己往上数三至五代的亲戚会欢聚一堂，共享盛宴。
可是对舒城而言，家庭成员永远只有两人，他与母亲是彼此唯一的亲戚。
他知道自己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曾经试图问母亲父亲是谁，为何多年不曾蒙面，可母亲只是转身离开，再问，母亲便会发火。所以即便有一肚子的好奇，小舒城也不敢再用此事搅扰母亲，久而久之，就连这份好奇也淡漠了。
舒城逐渐习惯了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
但是在学校里，那个胖胖的班主任看他的眼神总与看旁人不同，那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同情，和窗外的阳光一样刺眼，甚至有点惹人恼火。
有一次课间休息，胖班主任和另一位老师聊天，在同学嘈杂的打闹声中，他清楚地听到：“那孩子没有爸爸......”。
在那一瞬间，舒城很想冲出教室，可是上课铃声拦住了他，毕竟众目睽睽之下离校出走，他还缺少这份勇气。
这件事在他记忆深处扎了根，再多时光也无法使之褪色。
就快到了，公寓门口好像有个毯子......
走近了，“哼嗯......哼嗯......哼嗯......”
“怎么好像是呼噜声”，舒城暗自想，一边踏上公寓门前的台阶，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门禁卡。
“滴”，呼噜声戛然而止，“毯子”冲向大门，舒城这才看清，原来是只金毛。
此时它前半截身子已在门内，忽然停住，舒城赶忙替它把门撑住，只见金毛回过头来，鼻头水润润的，满眼的欢快，咧开嘴笑了，像是在感谢他开门之恩。
“真是个是个懂礼貌的孩子啊”，舒城也微微笑了。
一人一狗来到电梯旁，电梯还在顶层，舒城按了下按钮，金毛在一旁坐了下来。
舒城发现它紧紧盯着电梯仪表，“20，19，18......”，变换的数字在它水汪汪的眼睛里闪烁，舒城有种错觉，似乎它在跟着电梯数数。
“1”，电梯门倏地开了，金毛眼睛瞪得更大了，跟着舒城进了电梯。
“太可爱了吧”，舒城拍了拍金毛的头，“能帮我按下10么？”
金毛用困惑的眼神看着他，“开玩笑啦”，舒城说着在10键上按了一下，电梯门关上了。
“不过你是谁家的呢？”金毛眨了眨眼睛。
“你迷路了嘛？”
“呜”。
“我们算是有缘，请你吃东西吧。”
金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又咧嘴笑了。
1008，舒城拿出钥匙，推门的瞬间，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间公寓是舒城一年前大学刚毕业时租的，只有30平，租金却要3000多块，对刚毕业的大学生来说不是小数目。可是内向的性格又使他迫切想要拥有独立的空间，便咬咬牙租下了。
刚搬进来时，由于装修不久，满屋油漆味儿。
听说舒城在迅达集团工作，房主慷慨地表示大学生刚毕业不容易，可以提供一年期短期贷款，先入住，后付款，贷款年利率低至5%。
这确实解了舒城的燃眉之急，六个月后连本带息还回去，房主接过钱，眉开眼笑地说小伙子有前途，需要帮忙尽管说。
但其实舒城工作不顺利，之所以提前还本付息，一是不想为这事分心，二是不想欠人情。
接受他人帮助总是令他坐立不安，无论这份帮助是出自什么目的。
如今在这里住了一年多，对周围的一切都熟悉起来了。
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留下特有的痕迹，闻着味儿也能找到家。
可是在人群中，舒城却觉得自己像透明的一般。没有人为他的出生欢呼，默默在人间行走二十多年了，他不曾交到朋友，同学聚了又散，各忙各的。更没有人的生活因他而惊起波澜。
或许，他想，人真的可以飞过岁月的天空而不留一丝痕迹吧。
正想的出神，腿部猛地被撞了一下，舒城低头一看，金毛正用嘴巴拱他，焦急地卡巴着眼睛。
“哦，对不起”，舒城想起要请金毛吃饭，便朝冰箱走去。
虽然不谙人情，也不热衷吃喝，舒城还是能做几道拿手好菜的。
他发现烹饪可以放松压力，烟火气一熏，人便忘乎所以。因此自己住这一年，常常在深夜研究各类食物做法。
冰箱门打开了，金毛赶紧凑鼻子过来。
“还有两个鸡腿，一打鸡蛋，一袋吐司，一排酸奶和几个土豆。抱歉啊，春节没去备货，将就一下吧。”
舒城把冰箱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先喝点酸奶好嘛？”
“呜”。
舒城把酸奶打开给它，又想到盒子太小它可能吃不到里面的酸奶，就把酸奶倒在盘子上推到金毛面前。
金毛伸出粉红的舌头试探着舔了一口，很满意的样子，接着呼呼把盘子舔了个精光，于是舒城又给它开了一罐，便去厨房准备做菜。
先把吐司边切下来，鸡腿切成大小相等的鸡块，土豆去皮切成滚刀块。
他准备做土豆炖鸡和鸡蛋三明治。
土豆炖鸡，南北皆宜的家常菜，也是母亲舒丽的拿手菜。
或许是食材简单易购，而且省时省力吧，舒丽经常做这道菜。
一定要选鸡肉带皮的部分，把油烧热，鸡肉放入锅中翻炒，直炒到鸡皮中的油脂渗出，动物油混着植物油在锅里滋滋作响。
趁着油热把土豆倒入，与鸡肉一起翻炒均匀，寡淡的土豆周身沾满油脂，变得金黄闪亮。然后加水和各类调料小火炖煮，半小时后，揭开锅盖撒上葱花就算大功告成了。
土豆绵软可口，又饱吸鸡肉的醇香与酱汁的鲜甜，就着吃下一锅米饭不成问题。
鸡蛋三明治则是省时间的发明，舒城小时候舒丽没时间做早饭，就会煮个鸡蛋，外加几片面包和一杯牛奶，放在桌子上就去上班了。
煮鸡蛋配面包，实在是干巴巴没创意。后来舒城发现把鸡蛋用油煎一下，夹在面包里味道意外地好，如果想更精致一些，就把吐司的边去掉，涂点蛋黄酱，味道会更好。
菜已下锅，剩下的工作就交给时间了。
舒城走出来，见金毛早已吃光了酸奶，此时正在房间里四处打量。
早晨只喝了杯牛奶，此时舒城也有些饿了。他开了一罐酸奶，用切下来的吐司边蘸着吃。
刚吃了一口，手机上蹦出一条信息：明天9：30例会，收到回复。是陌生的号码。
舒城心里一沉，明天要上班了，假期虽然不算愉快，但上班则令他倍感压抑。
舒城在迅达集团做程序员，局外人艳羡的好工作，对不擅长编程的人来说，却是苦不堪言。
同事们都很厉害，什么产品他们都可以轻松搞定，而作为T大的毕业生，领导与前辈们对舒城的期望很高，编出完美无瑕的程序，让领导点头、客户满意才是他应有的样子。
可是实际上，舒城在编程方面毫无天分，当初选择计算机专业是舒丽的要求，母亲认为弄懂计算机的思维更容易出人头地，或者说起码不会因被计算机抢了饭碗而流落街头。
舒城觉得母亲大概是读了不少科幻小说，毕竟一年里至少有一半时间她房间的灯都亮到深夜。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遵从了母亲的要求，从此开启了从学霸到学渣的蜕变历程。从前无法想象，挂科竟成了常态，挂科，重修，补考......，就这么一路红灯地混到毕业，本来就不多的自信几乎消失殆尽。
或许是T大名声在外吧，学渣舒城依旧被迅达公司录用了，他觉得恍恍惚惚。
“呜啊”。饭菜的香气已经飘出，金毛进了厨房。
舒城走过去把火关了，揭开锅盖，鸡肉香伴着腾腾热气扑面而来，有水洒到脚上，奇怪。
低头看，原来是金毛激动地流了一地口水。
舒城盛了一盘鸡肉放在桌上，“你等等哈，我去给你找个碗”。
公寓里有一整套餐具，舒城找出一个盘子，用水冲干净，把鸡肉盛到上面。想着凉一凉再给它吃，可是一回头，不禁吃了一惊--金毛已然吃上了。
它坐在椅子上，两条前腿搭在桌子上，热气遮挡了它半边脸，只见粉红的舌头翻飞。
吃相很豪迈，舒城心里说，不过它喜欢就好。
金毛吃完了，鸡骨头吐在桌子上。狗不是吃骨头的么？舒城又有点吃惊。不过没关系啦，看着它吃饭，整个人都放松了。
“来个三明治？”
“呜嗯”，金毛答，两条前腿已经从桌子上撤了下来。
舒城拿了个三明治送到它嘴边，它嗅了嗅，咬了一口，笑了，把剩下的一口吞了。
你一个我一个，舒城和金毛把三明治分了。
吃饱了，午后的阳光洒进来，金毛打了个哈欠，从椅子上跳下来，径自走到床边，跳上去，侧身躺下。
动作娴熟，一气呵成，简直就是狗样人模。
舒城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实际上，睡眠对他来说差不多算是奢侈品。这个春节几乎就是在失眠中度过的。母亲似乎只关心他的工作，就像从前只关心他的成绩一样。
他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他明明衣食无忧，怎么还有脸睡不着觉。
可是今天他最基础的欲望似乎被唤醒了，此刻他感到昏昏欲睡，这种感觉在他过去的人生中不常有。
床已经被金毛占领了，舒城不想打扰它，索性把被子拖到地板上，打起了地铺。
没过一会儿，呼噜声传来，舒城飘飘然地做起了梦......
“这次月考成绩出来了”，一名戴眼镜的女教师站在讲台上，“咱们班的第一名是舒城同学”，女教师推了推眼睛，朝讲台下坐在左侧第一排的男生投去赞许的目光。“舒城同时也是年级的第一名”，女教师又加了一句。
班级里响起一片赞叹。坐在舒城右边的女生扭过头看着他，满眼笑意，男生不经意间转过头去，四目相对，舒城立刻羞红了脸。女生笑了，好似盛开的桃花......
舒丽走进舒城的卧室，舒城还在睡着，书桌上堆着课本和前一天做好的作业。舒丽把一本本书放进舒城的书包。一张夹在书里的纸条掉了出来，上面有一行字，字体很俊秀：
舒城，我喜欢你。
舒丽的眉头聚拢了，“这是谁的？”她把舒城从被窝里拖了起来，厉声问。舒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母亲手里的纸条，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却只是低头不语。舒丽不再追问，拿着纸条走出了卧室。
课间，舒城无意间竟然看到母亲舒丽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正和班主任说着什么，不由得心头一紧。
没过多久，班主任把旁边的女生叫出去了。女生回来时眼睛红红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从此再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舒城，你要努力呀”，辅导员语重心长地说：“又挂了两科，再这样下去，你恐怕毕不了业呀”，舒城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却想找个洞钻进去死掉......
“妈妈，我想换个工作，这份工作我做不下去了”。
“别人都能行，怎么就你不行，有困难就逃避，一点儿不像个男子汉，我真后悔生下你......”。
舒城猛地醒了，脑海里还映着母亲失望的脸。
这实在不是个美梦，舒城想，索性不睡了。
床上的金毛翻了个身，四脚朝天。
电话响了，是同事刘国强打来的，组里的人都称他小强。小强是组里唯一一个Bug比舒城还多的程序员，每次业绩考核，小强与舒城稳居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江湖人称：不可逾越的城墙。
“听说了么，组里要调来一位新项目经理”，电话一接通，小强沙哑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传来。
“是么，我还不知道。”
“听说这个项目经理很严格，要启动淘汰机制，咱们日子恐怕不好混了。”小强叹了口气。
舒城一时语塞，工作一年来，由于业绩糟糕他经常需要加班熬夜，还要忍受经理的指责和同事偶然间“无心”的嘲笑。这份工作他做的不开心，更谈不上成就感。可是如果有一天被扫地出门，该是怎样的凄凉景象，他不敢想象。
“不管怎么说，今晚弄点儿好酒好菜，明天开会见。”小强挂了电话。舒城感觉自己像个待宰的囚徒。
“砰”，金毛滚到了地板上。它闭着眼睛爬起来，砸吧一下嘴，又爬回床上。
春节长假刚过，帝都处处透着节日的气息，马路两侧的路灯上挂着鲜红的中国结，树枝上系满了红灯笼，远远望去好似一树红花，就连空气里都满是甜蜜喜庆的滋味。
舒城背着双肩包，双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正缓缓走向公寓。
他脸型小巧，鼻梁挺拔，眼部的曲线宛转流畅。整体上，这是一张清秀的面庞，很容易给人奶油小生的感觉，好在一双剑眉增添了几分英气。
不过，舒城并不十分在意自己的容貌。对他来说，能从一堆照片中把自己认出来就足够了，这照片在学生时代（确切地说是大学之前）时常出现在光荣榜上。
“舒城”这名字是母亲舒丽起的，他从来没问过这名字的由来，母亲可能也不屑多言。
从小到大母亲对他的态度让舒城觉得自己是个不成功的产品，一个编号为“舒城”的残次品。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出生给母亲的生活蒙上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以至于她从此失去了欢笑的能力。
虽然是个艳阳天，腊月的风吹在脸上还是有丝丝凉意，舒城不禁加快了脚步。
比起大晴天，他更喜欢阴雨连绵的日子。旁人都盼着雨过天晴，他却祈祷着阴雨天能够持续，他总觉得阳光亮的刺眼。
家里冷冰冰的，母亲舒丽是他唯一的亲人。直到读小学，舒城才意识到一个完整的家庭应该至少由一位父亲和一位母亲组成，而原则上，逢年过节，由自己往上数三至五代的亲戚会欢聚一堂，共享盛宴。
可是对舒城而言，家庭成员永远只有两人，他与母亲是彼此唯一的亲戚。
他知道自己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曾经试图问母亲父亲是谁，为何多年不曾蒙面，可母亲只是转身离开，再问，母亲便会发火。所以即便有一肚子的好奇，小舒城也不敢再用此事搅扰母亲，久而久之，就连这份好奇也淡漠了。
舒城逐渐习惯了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
但是在学校里，那个胖胖的班主任看他的眼神总与看旁人不同，那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同情，和窗外的阳光一样刺眼，甚至有点惹人恼火。
有一次课间休息，胖班主任和另一位老师聊天，在同学嘈杂的打闹声中，他清楚地听到：“那孩子没有爸爸......”。
在那一瞬间，舒城很想冲出教室，可是上课铃声拦住了他，毕竟众目睽睽之下离校出走，他还缺少这份勇气。
这件事在他记忆深处扎了根，再多时光也无法使之褪色。
就快到了，公寓门口好像有个毯子......
走近了，“哼嗯......哼嗯......哼嗯......”
“怎么好像是呼噜声”，舒城暗自想，一边踏上公寓门前的台阶，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门禁卡。
“滴”，呼噜声戛然而止，“毯子”冲向大门，舒城这才看清，原来是只金毛。
此时它前半截身子已在门内，忽然停住，舒城赶忙替它把门撑住，只见金毛回过头来，鼻头水润润的，满眼的欢快，咧开嘴笑了，像是在感谢他开门之恩。
“真是个是个懂礼貌的孩子啊”，舒城也微微笑了。
一人一狗来到电梯旁，电梯还在顶层，舒城按了下按钮，金毛在一旁坐了下来。
舒城发现它紧紧盯着电梯仪表，“20，19，18......”，变换的数字在它水汪汪的眼睛里闪烁，舒城有种错觉，似乎它在跟着电梯数数。
“1”，电梯门倏地开了，金毛眼睛瞪得更大了，跟着舒城进了电梯。
“太可爱了吧”，舒城拍了拍金毛的头，“能帮我按下10么？”
金毛用困惑的眼神看着他，“开玩笑啦”，舒城说着在10键上按了一下，电梯门关上了。
“不过你是谁家的呢？”金毛眨了眨眼睛。
“你迷路了嘛？”
“呜”。
“我们算是有缘，请你吃东西吧。”
金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又咧嘴笑了。
1008，舒城拿出钥匙，推门的瞬间，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间公寓是舒城一年前大学刚毕业时租的，只有30平，租金却要3000多块，对刚毕业的大学生来说不是小数目。可是内向的性格又使他迫切想要拥有独立的空间，便咬咬牙租下了。
刚搬进来时，由于装修不久，满屋油漆味儿。
听说舒城在迅达集团工作，房主慷慨地表示大学生刚毕业不容易，可以提供一年期短期贷款，先入住，后付款，贷款年利率低至5%。
这确实解了舒城的燃眉之急，六个月后连本带息还回去，房主接过钱，眉开眼笑地说小伙子有前途，需要帮忙尽管说。
但其实舒城工作不顺利，之所以提前还本付息，一是不想为这事分心，二是不想欠人情。
接受他人帮助总是令他坐立不安，无论这份帮助是出自什么目的。
如今在这里住了一年多，对周围的一切都熟悉起来了。
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留下特有的痕迹，闻着味儿也能找到家。
可是在人群中，舒城却觉得自己像透明的一般。没有人为他的出生欢呼，默默在人间行走二十多年了，他不曾交到朋友，同学聚了又散，各忙各的。更没有人的生活因他而惊起波澜。
或许，他想，人真的可以飞过岁月的天空而不留一丝痕迹吧。
正想的出神，腿部猛地被撞了一下，舒城低头一看，金毛正用嘴巴拱他，焦急地卡巴着眼睛。
“哦，对不起”，舒城想起要请金毛吃饭，便朝冰箱走去。
虽然不谙人情，也不热衷吃喝，舒城还是能做几道拿手好菜的。
他发现烹饪可以放松压力，烟火气一熏，人便忘乎所以。因此自己住这一年，常常在深夜研究各类食物做法。
冰箱门打开了，金毛赶紧凑鼻子过来。
“还有两个鸡腿，一打鸡蛋，一袋吐司，一排酸奶和几个土豆。抱歉啊，春节没去备货，将就一下吧。”
舒城把冰箱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先喝点酸奶好嘛？”
“呜”。
舒城把酸奶打开给它，又想到盒子太小它可能吃不到里面的酸奶，就把酸奶倒在盘子上推到金毛面前。
金毛伸出粉红的舌头试探着舔了一口，很满意的样子，接着呼呼把盘子舔了个精光，于是舒城又给它开了一罐，便去厨房准备做菜。
先把吐司边切下来，鸡腿切成大小相等的鸡块，土豆去皮切成滚刀块。
他准备做土豆炖鸡和鸡蛋三明治。
土豆炖鸡，南北皆宜的家常菜，也是母亲舒丽的拿手菜。
或许是食材简单易购，而且省时省力吧，舒丽经常做这道菜。
一定要选鸡肉带皮的部分，把油烧热，鸡肉放入锅中翻炒，直炒到鸡皮中的油脂渗出，动物油混着植物油在锅里滋滋作响。
趁着油热把土豆倒入，与鸡肉一起翻炒均匀，寡淡的土豆周身沾满油脂，变得金黄闪亮。然后加水和各类调料小火炖煮，半小时后，揭开锅盖撒上葱花就算大功告成了。
土豆绵软可口，又饱吸鸡肉的醇香与酱汁的鲜甜，就着吃下一锅米饭不成问题。
鸡蛋三明治则是省时间的发明，舒城小时候舒丽没时间做早饭，就会煮个鸡蛋，外加几片面包和一杯牛奶，放在桌子上就去上班了。
煮鸡蛋配面包，实在是干巴巴没创意。后来舒城发现把鸡蛋用油煎一下，夹在面包里味道意外地好，如果想更精致一些，就把吐司的边去掉，涂点蛋黄酱，味道会更好。
菜已下锅，剩下的工作就交给时间了。
舒城走出来，见金毛早已吃光了酸奶，此时正在房间里四处打量。
早晨只喝了杯牛奶，此时舒城也有些饿了。他开了一罐酸奶，用切下来的吐司边蘸着吃。
刚吃了一口，手机上蹦出一条信息：明天9：30例会，收到回复。是陌生的号码。
舒城心里一沉，明天要上班了，假期虽然不算愉快，但上班则令他倍感压抑。
舒城在迅达集团做程序员，局外人艳羡的好工作，对不擅长编程的人来说，却是苦不堪言。
同事们都很厉害，什么产品他们都可以轻松搞定，而作为T大的毕业生，领导与前辈们对舒城的期望很高，编出完美无瑕的程序，让领导点头、客户满意才是他应有的样子。
可是实际上，舒城在编程方面毫无天分，当初选择计算机专业是舒丽的要求，母亲认为弄懂计算机的思维更容易出人头地，或者说起码不会因被计算机抢了饭碗而流落街头。
舒城觉得母亲大概是读了不少科幻小说，毕竟一年里至少有一半时间她房间的灯都亮到深夜。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遵从了母亲的要求，从此开启了从学霸到学渣的蜕变历程。从前无法想象，挂科竟成了常态，挂科，重修，补考......，就这么一路红灯地混到毕业，本来就不多的自信几乎消失殆尽。
或许是T大名声在外吧，学渣舒城依旧被迅达公司录用了，他觉得恍恍惚惚。
“呜啊”。饭菜的香气已经飘出，金毛进了厨房。
舒城走过去把火关了，揭开锅盖，鸡肉香伴着腾腾热气扑面而来，有水洒到脚上，奇怪。
低头看，原来是金毛激动地流了一地口水。
舒城盛了一盘鸡肉放在桌上，“你等等哈，我去给你找个碗”。
公寓里有一整套餐具，舒城找出一个盘子，用水冲干净，把鸡肉盛到上面。想着凉一凉再给它吃，可是一回头，不禁吃了一惊--金毛已然吃上了。
它坐在椅子上，两条前腿搭在桌子上，热气遮挡了它半边脸，只见粉红的舌头翻飞。
吃相很豪迈，舒城心里说，不过它喜欢就好。
金毛吃完了，鸡骨头吐在桌子上。狗不是吃骨头的么？舒城又有点吃惊。不过没关系啦，看着它吃饭，整个人都放松了。
“来个三明治？”
“呜嗯”，金毛答，两条前腿已经从桌子上撤了下来。
舒城拿了个三明治送到它嘴边，它嗅了嗅，咬了一口，笑了，把剩下的一口吞了。
你一个我一个，舒城和金毛把三明治分了。
吃饱了，午后的阳光洒进来，金毛打了个哈欠，从椅子上跳下来，径自走到床边，跳上去，侧身躺下。
动作娴熟，一气呵成，简直就是狗样人模。
舒城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实际上，睡眠对他来说差不多算是奢侈品。这个春节几乎就是在失眠中度过的。母亲似乎只关心他的工作，就像从前只关心他的成绩一样。
他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他明明衣食无忧，怎么还有脸睡不着觉。
可是今天他最基础的欲望似乎被唤醒了，此刻他感到昏昏欲睡，这种感觉在他过去的人生中不常有。
床已经被金毛占领了，舒城不想打扰它，索性把被子拖到地板上，打起了地铺。
没过一会儿，呼噜声传来，舒城飘飘然地做起了梦......
“这次月考成绩出来了”，一名戴眼镜的女教师站在讲台上，“咱们班的第一名是舒城同学”，女教师推了推眼睛，朝讲台下坐在左侧第一排的男生投去赞许的目光。“舒城同时也是年级的第一名”，女教师又加了一句。
班级里响起一片赞叹。坐在舒城右边的女生扭过头看着他，满眼笑意，男生不经意间转过头去，四目相对，舒城立刻羞红了脸。女生笑了，好似盛开的桃花......
舒丽走进舒城的卧室，舒城还在睡着，书桌上堆着课本和前一天做好的作业。舒丽把一本本书放进舒城的书包。一张夹在书里的纸条掉了出来，上面有一行字，字体很俊秀：
舒城，我喜欢你。
舒丽的眉头聚拢了，“这是谁的？”她把舒城从被窝里拖了起来，厉声问。舒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母亲手里的纸条，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却只是低头不语。舒丽不再追问，拿着纸条走出了卧室。
课间，舒城无意间竟然看到母亲舒丽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正和班主任说着什么，不由得心头一紧。
没过多久，班主任把旁边的女生叫出去了。女生回来时眼睛红红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从此再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舒城，你要努力呀”，辅导员语重心长地说：“又挂了两科，再这样下去，你恐怕毕不了业呀”，舒城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却想找个洞钻进去死掉......
“妈妈，我想换个工作，这份工作我做不下去了”。
“别人都能行，怎么就你不行，有困难就逃避，一点儿不像个男子汉，我真后悔生下你......”。
舒城猛地醒了，脑海里还映着母亲失望的脸。
这实在不是个美梦，舒城想，索性不睡了。
床上的金毛翻了个身，四脚朝天。
电话响了，是同事刘国强打来的，组里的人都称他小强。小强是组里唯一一个Bug比舒城还多的程序员，每次业绩考核，小强与舒城稳居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江湖人称：不可逾越的城墙。
“听说了么，组里要调来一位新项目经理”，电话一接通，小强沙哑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传来。
“是么，我还不知道。”
“听说这个项目经理很严格，要启动淘汰机制，咱们日子恐怕不好混了。”小强叹了口气。
舒城一时语塞，工作一年来，由于业绩糟糕他经常需要加班熬夜，还要忍受经理的指责和同事偶然间“无心”的嘲笑。这份工作他做的不开心，更谈不上成就感。可是如果有一天被扫地出门，该是怎样的凄凉景象，他不敢想象。
“不管怎么说，今晚弄点儿好酒好菜，明天开会见。”小强挂了电话。舒城感觉自己像个待宰的囚徒。
“砰”，金毛滚到了地板上。它闭着眼睛爬起来，砸吧一下嘴，又爬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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