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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夜宴

    徐尽墨带着秦香莲,穿过街市,来到长风镖局分舵。

    他将事情的原委与李乘风一一说了,李乘风道:

    “虽然那管家这么说,但也恐将来生变,秦姑娘还是马上离开姑臧为妥。只是不知道秦姑娘自己想去哪里?”

    秦香莲道:“妾身本是孤苦一人,无依无靠。如今邹郎也不在了,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才好。”

    李乘风道:“既如此,我建议姑娘去山南襄阳。我与襄阳分舵舵主莫清泉私交不错,可托他妥善安置姑娘。”

    秦香莲想了一想,道:“如此妾身谢过两位少侠。”

    李乘风找来秦海,询问最近是否有镖队要去襄阳方向。得知明日有一行镖车要前往长安,于是商定让秦香莲先随着去长安,再由长安折至襄阳。

    一切安排妥当,徐尽墨将秦香莲留在长风镖局宅邸居住,自己一人回到客栈。

    沈青桥办事却也迅速,此时客栈大堂桌椅已经焕然一新,好似之前的混乱从未发生过。

    徐尽墨踏进客栈,掌柜见了他,赶紧躬身迎上道:

    “徐公子回来了,有一位凉国公府的管家,已在这等了您许久。”

    徐尽墨以为是沈青桥又来找他,走进掌柜安排的雅间,却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

    少年鞠躬道:“小人是大小姐的仆从,特来给徐公子送请帖。”

    他将一封淡绿秀雅的信帖交给徐尽墨,而后退出房间,离开了客栈。

    徐尽墨回到自己房内,打开信帖,细看里面内容。

    原来今日长宜公主接到长安来的口谕,要她后天即启程回长安。

    因此凉国公陈宓决定明日晚上在白亭楼设宴,为长宜公主饯行。

    此信正是李珞和陈玉霜邀请他一同前来的请帖。

    信中特意说明此次并非大摆宴席,所邀大多是上次在苍灵山救援之人。连同他和李乘风、秦海、曹椴、赵青松、赵云冲等,拢共不过二十位,希望他不要推却。

    翌日午后,徐尽墨先前往长风镖局分舵,与李乘风、秦海、曹椴等人送别秦香莲一行后,几人在宅邸庭院里东扯西谈,不觉到了黄昏。

    几人眼看时候差不多,便一同出了门,往姑臧城北侧的白亭楼去。

    白亭楼落于姑臧西北侧旧宫殿一旁,一面朝着白塔渠,一面临着旧宫墙。楼分五层,高达百尺,站在最上层,放眼而望,北面是千里沙漠,西面是滚滚江河,可谓雄奇壮阔。

    几人拿出请帖,通过层层查验,最终到达了白亭楼最上层。

    只见楼内按方位分置十二张长桌,桌上摆满了瓜果点心。

    此时李珞与陈玉霜尚未达到,在楼里负责迎客调度的,正是凉国公府管家沈青桥。

    沈青桥见他们上来,先是鞠躬行礼,而后领着他们,一一介绍已到场的宾客。

    原来此时已到席的宾客中,还有河西节度副使郑浩然,云麾将军王思礼,凉州刺史崔度,龙武军中郎将王焕之,宫中内侍程元振、程子杜,宫中尚仪崔娴,凉州长史吕正,凉州司马范方,节度使判官王黎,天山派好手赵青松、赵云冲。

    众人见面,相互寒暄一番。

    李乘风来到程子杜、崔娴桌前,作揖道:

    “程前辈,崔前辈,成都那日事情紧急,在下未先等二位醒来,失礼之处,还请担待。”

    他说的正是长宜公主甩掉他们,独自走脱的事情。

    原来那日被长宜公主甩脱后,程、崔二人不敢先回长安,只得往姑臧城赶去。一路未能与李珞碰着,最后却是先抵达了凉国公府。

    二人在凉国公府日盼夜盼,只希望公主这一路不要出岔子。幸好最后虽有波折,公主还是平安归来了。

    二人鞠躬回礼道:“李少侠有礼了,应该我们多谢才是。若不是少侠跟上了公主,后续又一路保护周全,恐怕我们这条命都要丢了。”

    正说着,长宜公主李珞带着陈玉霜、伊纯儿从楼梯转了上来,后面则跟着陈宓和陈子明。

    李珞上身穿白色流云衣裳、下身红色束腰长裙,头戴鸳鸯海棠红玉簪,灯火之下,明**人。

    陈玉霜穿一身粉色霓裳,脸若凝玉无暇,五官精致如刻,眉眼间却带着一丝愁绪。

    伊纯儿则是一袭绿裳,眼波如水,身段如柳,显得轻盈妩媚。

    众人围圈坐定,陈宓举杯朝众人笑道:

    “今日之宴,是为公主饯行。刚才来时公主说,此宴为朋友相聚,席上无有尊卑,请大家不要拘束。我先敬各位一杯。”

    说罢,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而后再斟一杯,朝王焕之、程元振、程子杜、崔娴方向道:

    “王将军、二位程内侍、崔尚仪,明日四位就要护送公主前往长安,路途遥远,各位辛苦。

    “尤其是王将军和程内侍,昨日才来到凉州宣读口谕,明日就要赶回去,还来不及好好体验一番凉州的风土人情。”

    王焕之笑道:“凉州自古用兵之地,如今边境又与吐蕃冲突不断,好男儿志在开疆拓土、建功立业,我倒想向圣上请愿,来陈将军手下做一名小卒,只怕陈将军到时候不收我。”

    陈宓道:“王将军说笑了。”几人抬手共饮了一杯,相互作揖为礼。

    而后陈宓向李珞一一介绍宴席上的凉州官员,当介绍到节度使判官王黎时,特意说道:

    “我因与他父亲王摩诘是故交,因此才能留他在军中辅我。”

    李珞道:“莫非是吟出塞外第一名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摩诘居士?”

    王黎鞠躬道:“家父正是王摩诘,得公主称赞,不胜荣幸。”

    李珞笑道:“说起王前辈的诗,我最喜欢的,却是那首【少年行】。

    “若不是生于皇家,我也想做一个游侠,系马高楼,江湖飘零。”

    王黎附和道:“一剑荡不平,千古侠客梦。公主年纪尚轻,以后定还有万般精彩。”

    此时夜色笼罩,晚风吹拂,白亭楼里却灯火通明。管家沈青桥找来姑臧城中的名妓以歌舞助兴。众人在歌舞中推杯换盏,笑语一片。

    陈子明忽而朝徐尽墨这边说道:“徐兄弟,还未谢过你在苍灵山救了吾妹玉霜,你我共饮一杯如何?”

    徐尽墨回道:“陈兄客气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我辈应做之事。”举杯与陈子明隔空行礼,一饮而尽。

    陈子明继续道:“不知今日之歌舞,徐兄弟是否满意?”

    徐尽墨道:“凉州词曲,多苍凉悠远,大气磅礴,何来不满意之说。”

    陈子明道:“我听说徐兄弟这几日逛遍了姑臧城的青楼夜坊,垂青了不少歌舞名妓,还担心你眼睛耳朵养叼了,今日歌舞会不合脾胃。”

    徐尽墨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愣,继而笑道:

    “万般歌舞皆高雅,心怀坦荡自风流。陈兄若看待周遭事物,总是以己度人,最终只会被蒙蔽双眼,判断错了形势。”

    陈子明不以为意,继续道:

    “徐兄弟不愧是性情中人,潇洒风流。难怪我听青桥说,徐兄弟不爱宝剑爱美人,昨日还执意要用腰间宝剑交换一个中意的丫鬟。”

    徐尽墨听他言语颠倒是非、刻薄露骨,明显是有意冲着自己而来,正要奋起反驳,陈玉霜忽然插话道:

    “徐大哥,我听说你是绵州昌明县人,那里是青莲剑客李白的故乡,可有什么关于李前辈的趣闻轶事?”

    徐尽墨见她一双眼眸如月下秋水,看着自己,温和平静。只得放下争辩,回道:

    “我在绵州住了二十年,倒没有听说什么趣闻。不过上个月我游历蜀道,一路走来,青莲剑客的诗句就一路在脑中闪回,不由得要赞叹:李太白真是千古诗歌第一人。我想纵使千年之后,李前辈的诗句也会一直流传下去。”

    陈宓此时插话道:

    “李太白的诗虽好,王通判得其父风骨,也不遑多让。今日白亭楼上如此雅宴,又有这众多青年才俊,不如大家随性而起,各赋诗句,最后由王通判压轴收尾,我再命人将这些诗句尽数抄录,流传百年千年又有何难?”

    说罢,众人都望向王黎,等他答话。

    王黎苦笑道:“陈将军又给我出难题了。既要随宴赋诗,我建议需得定个题目,大家扣着题目来作,才能形神不散。”

    众人一听,都道有理。

    陈宓道:“凉州自古多豪杰,从来豪杰出少年。我想不如就扣着【凉州】、【少年】二词,大家各自发挥罢。”

    众人听了,都笑道:“这个题出的极好,今夜必有名诗要流传了。”

    题既已定,众人都开始琢磨字句起来。

    过得片刻,陈宓笑道:“可有人作出来了?这第一个展示之人,需得有莫大的勇气。”

    众人都道还未完成,互相推脱起来。

    陈子明忽站起来道:“父亲,我倒是作好了一首五言绝句,就是时间仓促,未曾细琢,恐会贻笑大方。”

    陈宓道:“无妨,你先念来,可为抛砖引玉。”

    陈子明缓缓道:

    “一剑一壶酒,匹马出凉州。刀光剑影里,不负少年游。”

    众人一听,都赞妙绝。

    凉州刺史崔度道:“大公子此诗虽无华丽辞藻,却蕴含一股英雄气,不亏是将门之后。”

    凉州长史吕正赞道:“诗句紧扣了【凉州】、【少年】二词,这么短的时间内,即可完成得如此出色,果然是豪杰出少年。”

    王黎也道:“诗之上品,歌以明志,大公子这首诗,可称之为佳作了。”

    陈宓笑道:“诸位谬赞。我这小儿,终究是心向沙场。于诗书方面,没有怎么上心。”

    陈子明见众人都是夸奖,不由得有些得意,又朝徐尽墨道:

    “徐兄弟是太白同乡,刚刚又自诩高雅风流,定然是已作完诗了,可否给大家展示一番?”

    徐尽墨并不慌忙,将杯中之酒斟满,举杯站起身来笑道:

    “陈兄既然不肯放过我,我只得强行作一首献丑了。”

    李珞朝他调皮一笑道:“正好你还差玉霜姐一首诗,今夜还了,明日我离开凉州,可就没有牵挂了。”

    徐尽墨手拿酒杯,离开长桌,走到栏杆处,望向北面月色中的浩瀚沙漠,缓缓道:

    “万里长风漠上来,拂我白亭夜宴开。”

    在他念出这句之前,席间细语嘈杂,大家还在推杯换盏,并没有对他的诗句有什么期待。

    听了这第一句,席间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秦海起身赞道:“徐兄弟,气度恢宏,好开头!”

    陈子明此刻却是脸上青白,写满愕然。

    王黎也眯着眼,缓缓道:“这一句算不俗,徐公子,后面呢?”

    徐尽墨望向刚才仍在推杯换盏的众人,想了一想,念道:

    “倾觞美酒饮不尽,百年豪杰安在哉?”

    此句一出,众人呆在原地,细细咀嚼,一时无人言语。

    片刻后,李乘风才赞道:“徐兄,这一句好气魄!”

    李珞也道:“徐大哥,我再也不敢说你的诗狗屁不通啦。”

    陈玉霜却是神色似喜非喜,望着徐尽墨,并无言语。

    徐尽墨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杯底翻转过来,顿觉豪气万丈,继续道:

    “杯底空余少年愁,何时姓名重山丘?”

    赵青松道:“如此凉州、少年都扣住了,只是不知最后一句会如何?”

    凉州司马范方叹道:“无论最后一句如何,此诗已是上上佳作了。”

    众人都看向徐尽墨,等他说出最后一句来。

    等的久了,陈宓忍不住催道:“徐小兄弟,最后一句呢?”

    徐尽墨念到此时,忽觉周遭事物,自己心境,想说的似乎都已说尽了,一时不知道下一句该如何结尾。

    他环顾这四周众人,扫过那善于奉承的刺史长史,那气盛跋扈的陈子明,傲慢冷酷、又滴水不漏的管家沈青桥,想起昨日那个荒诞的对峙,又扫过正将诗句抄录到纸上的女婢,最后目光落在了栏杆外,滚滚江水之中。

    只见他脸色半醉,指向江面,缓缓念道:

    “纵将诗句投江水,不与此江同向流。”

    话音刚落,王黎忽然起身,长叹道:

    “此句一出,今日这席间,无人可再作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