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将老枯（二）
简知出门没走多远便被王一州带人拦了下来：“喂，二愣子，你去看过那家伙了？他伤得如何啊，被打死了没。”
“你别这么说，我们好歹都是同僚。”简知无奈道：“我瞧他还好，应该没什么大碍。”
王一州轻嗤一声，眼珠一转，和身旁的同伴交换一记眼色，而后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送去的饭菜他都吃了？”
简知点点头：“吃了啊，怎么了。”
王一州眉头一挑，笑容满面道：“我就问问，吃了就好，能吃就代表没大事儿。”
简知愣了愣：“哦，是这样没错。”心里却想，原来他也是关心同僚的，大概就是嘴厉害了些吧。
此时，非雾端了一盒子样式新颖的糕点朝这边走来，王一州见了，连忙上前招呼：“非雾姑娘，这是忙什么呢，需要我帮忙代劳吗？”
非雾耸耸肩：“谢过，不过不用了，公主殿下赐下点心，我得亲自给明侍卫送去。”
王一州差点绷不住脸上的笑意，他暗暗咬了咬牙：“这样啊，那我就不多事了，非雾姑娘且慢去。”
明玦饭吃了一半，敲门声又响。他无奈放下勺子，抹了抹嘴：“请进。”
非雾见了明玦的状态颇感意外，她围着明玦打量一番，面露好奇道：“非花与我说起你的情况时，我还不相信，直到现在亲眼所见，我才不得不相信，你是真的挺顽强，那梨木刑杖沉重得很，动辄伤筋骨性命，你挨了二十杖，就算侥幸留得一命，也不该像现在这样轻松，居然还有胃口吃饭。”
明玦闻言忍不住失笑：“这话说的，那不成非得看我茶饭不思才高兴？”
非雾轻啐道：“你这话说的才好没良心！殿下生怕你被陛下打死，心里挂念你的伤势，这不，还让我备了御膳房的糕点来探望你呢！”
说着，她也将糕点盒子摆在明玦床头：“既然胃口好，那就多吃点，殿下猜你不想这副模样回你兄长的医馆，便吩咐人每顿送汤药饭菜到你房里，也安排了太医每日来替你换药诊脉，你呢，就安心在青鸢宫好好养伤吧。”
“替我谢过殿下。”明玦含笑颔首，随手拈起一块糕点，正要尝尝这御膳房做出来的糕点有何不同，却在嗅到一丝异样香味时僵住了手腕。他目光一凝，微眯着眼看向糕点盒子，端详良久。
非雾见明玦神色有异，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明玦都快被气笑了，自己今天这是撞了什么邪，被皇帝打一顿也就罢了，来探望自己的还一个接一个的下毒！？
不过，这盒子糕点……
明玦沉吟问道：“非雾姐姐，这盒子糕点可是方才陛下叫御膳房送来给殿下尝鲜的那一盒？”
非雾点点头，逗趣道：“是啊，殿下算心疼你啦，这可是陛下钦点糕点师的手艺，殿下日常都没有机会吃到呢，今日全便宜你了！”
“是吗……”明玦无语片刻，而后叹口气：“行吧，谢过殿下好意了。”
非雾凑近脑袋，笑吟吟道：“这么多你也吃不完，给我也尝一个。”说罢，她伸手就抢了明玦手里的那块糕点。
明玦手撑着床不方便跟她抢，但他嘴快，一张口就叼走了非雾指尖的糕点，一边咀嚼一边含糊道：“殿下赐给我的东西，非雾姐姐就不要跟我抢了吧。”
非雾的指尖冷不防触到明玦柔软的唇舌，脸刷的就红透了，她张嘴结舌，指着明玦的手指颤抖：“你……你……”她本想骂明玦非礼，可转念一想，又不太确定对方是否真有这个意思，想了半天，憋了半天，她最终只得骂出一句：“你这个吝啬鬼，活该挨打！”说罢，她一脸愤愤的摔门走了。
明玦暗叹一声，侧身枕臂，闭眼细尝嘴里的东西。糕点里有浓郁的果香，而其中也确实混合着一缕令他熟识的异香。
这是……
将老枯？
倒是一种很不常见、亦极少为人所用的毒。
此毒有色，所以才会被做进本就颜色漂亮的糕点里。
此毒无味，明玦是因为修炼屠毒心经的缘故，所以才能对大部分无味之毒嗅出其独有的气味，除此之外，哪怕是嗅觉异常灵敏之人，也不可能凭借嗅觉察觉此毒。
‘将老枯’在唐门毒谱里属于冷门一类。一来，是因为此毒为服毒周期长，发作时间慢，不符合唐门弟子下毒的作风。二来，则是因为此毒发作还需配药做引，否则就不能完全起到应有的效用，使用起来颇为麻烦，而可以替代它效用的毒药其实也不少，相较之下，这‘将老枯’就显得鸡肋。
但此毒也并非全无优势，例如其隐蔽性，就非寻常毒药可比。它可以令中毒者身体加速衰老、气血逐渐枯竭，若非擅毒之人，哪怕是经验丰富的医者都难以察觉出问题来，只会以为中毒者是正常身体衰竭而造成的弱症，而且由于此毒需要药引作配，因此也无法被寻常验毒的法子测验出来。
若想在高手如云、名医荟萃、戒备森严的皇宫大内下毒，此毒确实不失为一种不错的选择。
这盒子糕点出现在皇帝与公主的膳桌上，所指无非皇帝与公主二人，可依着明玦所想，这东西既出自御膳房，自然更偏向于冲着皇帝而去，再联想到皇帝身体上出现的不妥和上次吐血的情况，结果便更加显而易见了。若他在湖心亭那匆匆一观没有看错，皇帝此刻只怕已然毒入心肺，药石罔治，命不久矣了。
然而，相比起皇帝被人长期下毒谋害性命一事，更令他心神动摇的却是另一件事。
王植曾与明玦谈及皇帝过往，说他在做四皇子时，文韬武略远胜其他皇子，且战功显赫，这和明玦在书里读到的内容是一致的，包括他今日在湖心亭对皇帝的恭维之词也并非全然是瞎编迎奉，那是他在书中真切所读的史官评价，也是他在别人口中真切所闻的世人评价。
可当王植说起如今皇帝的行事时，却又让明玦觉得他只是一个谈不上英明、亦谈不上昏聩的平庸帝王。
皇位真的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吗？
书中的四皇子楚青耕骁勇善战、杀伐决断；而做了皇帝的楚青耕却会妥协于东夷、贱嫁公主以求和。
人们口口相传的四皇子心地仁慈、宽厚待人、蝼蚁皆惜；可今日的皇帝会当着女儿的面上演一出杀鸡儆猴的戏码，只为警告自己而随意杖杀一人。
话本里的四皇子情深意切、愿弃江山而求佳人；现实中的皇帝却宠妾灭妻，在继位之年立贵妃、认私子为皇长子，到如今更是后宫佳丽三千，宁愿不顾大局得罪东夷，也迟迟不肯立嫡子为太子。
四皇子楚青耕，和如今为帝多年的楚青耕，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今日，他看见皇帝腰间所佩戴的那枚血红玉玦后，便陡然想起了一段往事。若没记错，那种类似纹路样式的玉玦，他前世在岭莫身上见到过。
不，说得更准确些，那种类似的玉玦，是岭莫扬言要替自己换脸、以此来摆脱唐门掌控时递给自己的东西！
明玦又想起了南见的眼睛，那是皇室十大私刑之一留下的刑伤。
他还想起南见与京佟堂私底下做的军械生意，他之前就猜测过，南见此举可能意指朝堂。
皇帝和南见虽然瞧上去有着巨大的年龄差，但他们长着同一张面孔。若皇帝与幽原有关，那他和南见相同的脸到底是因为血缘？巧合？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这张面孔，是属于前四皇子、当今皇帝楚青耕的面孔。那……皇帝和南见……谁才是真正的楚青耕？
明玦摸出怀里的飞龙执行令，目光沉沉，陷入深思。
“……此次长期行动的代号，叫屠龙……”
“屠龙么……”明玦喃喃自语：“归卧云要屠的，是我想的那条龙吗？”
若是，那这‘将老枯’，可是归卧云安排的？
还有那个侧脸神似橘红的女人，若她真就是子文的母亲，那她多年前弃子不顾，莫名失踪，到如今身现在这大内皇宫之中又是为了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不，现在更该考虑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今后的打算。
不管皇帝是谁，皇帝终究是皇帝，他现在中毒已久，想要根除，靠医者已然无用，除非自己以屠毒心经为其过毒炼化。那么问题来了，自己到底要不要去捞一个救驾之功呢？
不，不行！这样太冒进。
万一这谋毒皇帝的人，真就是归卧云的计划，那自己此举无异于找死，再说了，这皇帝也着实没什么好救的，没道理自己还要以怨报德。
可不救……
这大渊恐怕就要变天了。
别的他不清楚，归卧云定是要扶植三皇子继位的。
其实谁做皇帝跟他半文钱关系都没有，怕就怕继位的人就是当年下令屠村的那位！
雇杀手追杀刘子文的人，极大概率就是屠村的幕后之人，这也说明对方并非对刘子文、清平、甚至是自己一无所知。对方现在想做什么只会在暗处动手，尚有余地，可若有一天让他登了明处，后果就很难预料了。
“你别这么说，我们好歹都是同僚。”简知无奈道：“我瞧他还好，应该没什么大碍。”
王一州轻嗤一声，眼珠一转，和身旁的同伴交换一记眼色，而后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送去的饭菜他都吃了？”
简知点点头：“吃了啊，怎么了。”
王一州眉头一挑，笑容满面道：“我就问问，吃了就好，能吃就代表没大事儿。”
简知愣了愣：“哦，是这样没错。”心里却想，原来他也是关心同僚的，大概就是嘴厉害了些吧。
此时，非雾端了一盒子样式新颖的糕点朝这边走来，王一州见了，连忙上前招呼：“非雾姑娘，这是忙什么呢，需要我帮忙代劳吗？”
非雾耸耸肩：“谢过，不过不用了，公主殿下赐下点心，我得亲自给明侍卫送去。”
王一州差点绷不住脸上的笑意，他暗暗咬了咬牙：“这样啊，那我就不多事了，非雾姑娘且慢去。”
明玦饭吃了一半，敲门声又响。他无奈放下勺子，抹了抹嘴：“请进。”
非雾见了明玦的状态颇感意外，她围着明玦打量一番，面露好奇道：“非花与我说起你的情况时，我还不相信，直到现在亲眼所见，我才不得不相信，你是真的挺顽强，那梨木刑杖沉重得很，动辄伤筋骨性命，你挨了二十杖，就算侥幸留得一命，也不该像现在这样轻松，居然还有胃口吃饭。”
明玦闻言忍不住失笑：“这话说的，那不成非得看我茶饭不思才高兴？”
非雾轻啐道：“你这话说的才好没良心！殿下生怕你被陛下打死，心里挂念你的伤势，这不，还让我备了御膳房的糕点来探望你呢！”
说着，她也将糕点盒子摆在明玦床头：“既然胃口好，那就多吃点，殿下猜你不想这副模样回你兄长的医馆，便吩咐人每顿送汤药饭菜到你房里，也安排了太医每日来替你换药诊脉，你呢，就安心在青鸢宫好好养伤吧。”
“替我谢过殿下。”明玦含笑颔首，随手拈起一块糕点，正要尝尝这御膳房做出来的糕点有何不同，却在嗅到一丝异样香味时僵住了手腕。他目光一凝，微眯着眼看向糕点盒子，端详良久。
非雾见明玦神色有异，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明玦都快被气笑了，自己今天这是撞了什么邪，被皇帝打一顿也就罢了，来探望自己的还一个接一个的下毒！？
不过，这盒子糕点……
明玦沉吟问道：“非雾姐姐，这盒子糕点可是方才陛下叫御膳房送来给殿下尝鲜的那一盒？”
非雾点点头，逗趣道：“是啊，殿下算心疼你啦，这可是陛下钦点糕点师的手艺，殿下日常都没有机会吃到呢，今日全便宜你了！”
“是吗……”明玦无语片刻，而后叹口气：“行吧，谢过殿下好意了。”
非雾凑近脑袋，笑吟吟道：“这么多你也吃不完，给我也尝一个。”说罢，她伸手就抢了明玦手里的那块糕点。
明玦手撑着床不方便跟她抢，但他嘴快，一张口就叼走了非雾指尖的糕点，一边咀嚼一边含糊道：“殿下赐给我的东西，非雾姐姐就不要跟我抢了吧。”
非雾的指尖冷不防触到明玦柔软的唇舌，脸刷的就红透了，她张嘴结舌，指着明玦的手指颤抖：“你……你……”她本想骂明玦非礼，可转念一想，又不太确定对方是否真有这个意思，想了半天，憋了半天，她最终只得骂出一句：“你这个吝啬鬼，活该挨打！”说罢，她一脸愤愤的摔门走了。
明玦暗叹一声，侧身枕臂，闭眼细尝嘴里的东西。糕点里有浓郁的果香，而其中也确实混合着一缕令他熟识的异香。
这是……
将老枯？
倒是一种很不常见、亦极少为人所用的毒。
此毒有色，所以才会被做进本就颜色漂亮的糕点里。
此毒无味，明玦是因为修炼屠毒心经的缘故，所以才能对大部分无味之毒嗅出其独有的气味，除此之外，哪怕是嗅觉异常灵敏之人，也不可能凭借嗅觉察觉此毒。
‘将老枯’在唐门毒谱里属于冷门一类。一来，是因为此毒为服毒周期长，发作时间慢，不符合唐门弟子下毒的作风。二来，则是因为此毒发作还需配药做引，否则就不能完全起到应有的效用，使用起来颇为麻烦，而可以替代它效用的毒药其实也不少，相较之下，这‘将老枯’就显得鸡肋。
但此毒也并非全无优势，例如其隐蔽性，就非寻常毒药可比。它可以令中毒者身体加速衰老、气血逐渐枯竭，若非擅毒之人，哪怕是经验丰富的医者都难以察觉出问题来，只会以为中毒者是正常身体衰竭而造成的弱症，而且由于此毒需要药引作配，因此也无法被寻常验毒的法子测验出来。
若想在高手如云、名医荟萃、戒备森严的皇宫大内下毒，此毒确实不失为一种不错的选择。
这盒子糕点出现在皇帝与公主的膳桌上，所指无非皇帝与公主二人，可依着明玦所想，这东西既出自御膳房，自然更偏向于冲着皇帝而去，再联想到皇帝身体上出现的不妥和上次吐血的情况，结果便更加显而易见了。若他在湖心亭那匆匆一观没有看错，皇帝此刻只怕已然毒入心肺，药石罔治，命不久矣了。
然而，相比起皇帝被人长期下毒谋害性命一事，更令他心神动摇的却是另一件事。
王植曾与明玦谈及皇帝过往，说他在做四皇子时，文韬武略远胜其他皇子，且战功显赫，这和明玦在书里读到的内容是一致的，包括他今日在湖心亭对皇帝的恭维之词也并非全然是瞎编迎奉，那是他在书中真切所读的史官评价，也是他在别人口中真切所闻的世人评价。
可当王植说起如今皇帝的行事时，却又让明玦觉得他只是一个谈不上英明、亦谈不上昏聩的平庸帝王。
皇位真的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吗？
书中的四皇子楚青耕骁勇善战、杀伐决断；而做了皇帝的楚青耕却会妥协于东夷、贱嫁公主以求和。
人们口口相传的四皇子心地仁慈、宽厚待人、蝼蚁皆惜；可今日的皇帝会当着女儿的面上演一出杀鸡儆猴的戏码，只为警告自己而随意杖杀一人。
话本里的四皇子情深意切、愿弃江山而求佳人；现实中的皇帝却宠妾灭妻，在继位之年立贵妃、认私子为皇长子，到如今更是后宫佳丽三千，宁愿不顾大局得罪东夷，也迟迟不肯立嫡子为太子。
四皇子楚青耕，和如今为帝多年的楚青耕，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今日，他看见皇帝腰间所佩戴的那枚血红玉玦后，便陡然想起了一段往事。若没记错，那种类似纹路样式的玉玦，他前世在岭莫身上见到过。
不，说得更准确些，那种类似的玉玦，是岭莫扬言要替自己换脸、以此来摆脱唐门掌控时递给自己的东西！
明玦又想起了南见的眼睛，那是皇室十大私刑之一留下的刑伤。
他还想起南见与京佟堂私底下做的军械生意，他之前就猜测过，南见此举可能意指朝堂。
皇帝和南见虽然瞧上去有着巨大的年龄差，但他们长着同一张面孔。若皇帝与幽原有关，那他和南见相同的脸到底是因为血缘？巧合？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这张面孔，是属于前四皇子、当今皇帝楚青耕的面孔。那……皇帝和南见……谁才是真正的楚青耕？
明玦摸出怀里的飞龙执行令，目光沉沉，陷入深思。
“……此次长期行动的代号，叫屠龙……”
“屠龙么……”明玦喃喃自语：“归卧云要屠的，是我想的那条龙吗？”
若是，那这‘将老枯’，可是归卧云安排的？
还有那个侧脸神似橘红的女人，若她真就是子文的母亲，那她多年前弃子不顾，莫名失踪，到如今身现在这大内皇宫之中又是为了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不，现在更该考虑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今后的打算。
不管皇帝是谁，皇帝终究是皇帝，他现在中毒已久，想要根除，靠医者已然无用，除非自己以屠毒心经为其过毒炼化。那么问题来了，自己到底要不要去捞一个救驾之功呢？
不，不行！这样太冒进。
万一这谋毒皇帝的人，真就是归卧云的计划，那自己此举无异于找死，再说了，这皇帝也着实没什么好救的，没道理自己还要以怨报德。
可不救……
这大渊恐怕就要变天了。
别的他不清楚，归卧云定是要扶植三皇子继位的。
其实谁做皇帝跟他半文钱关系都没有，怕就怕继位的人就是当年下令屠村的那位！
雇杀手追杀刘子文的人，极大概率就是屠村的幕后之人，这也说明对方并非对刘子文、清平、甚至是自己一无所知。对方现在想做什么只会在暗处动手，尚有余地，可若有一天让他登了明处，后果就很难预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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