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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 那些年里的那些事

    午饭后,余天明换了双胶鞋,在大伯二伯家房前屋后转了转,便跟着余有年去村子里四处走动。

    小山村并不大,村子中央有着1口露天大水井,余天明见到2个村民正在水井旁打水,拉绳索的中年人扭过头朝这边看了一眼,立马笑道:“有年,你回了啊!我还说有刚家是有什么好事,中午就在放鞭。”

    余有年笑呵呵道:“建新,大强,新年好,挑水呐!”

    走近后,余有年散了一圈烟,与两人闲聊。余天明没见过这么大的露天水井,兴致勃勃的围着水井观看。

    大水井的直径约有4米多,井口四周铺着一圈青石板进行加高,里面的井水看着还算清澈,但见着四周露出水面的青砖上长着一些苔藓,余天明心里直犯嘀咕,这水能吃吗?

    跟着余有年在村子继续转悠,余天明忍不住问,“爸,那口井里的水能吃吗?没遮没挡的,要是有什么脏东西进去了,那怎么办?”

    余有年满不在乎道:“我就是吃那口井里的水长大的,能有什么事,别喝生水就行。那口井是五几年挖的,这里非常缺水,村里的吃水用度全靠这口井,谁敢将脏东西丢进去,全村人都饶不了他。”

    余天明摇摇头,不解道:“可是,爸,露天水井还是很容易被污染,这样很不卫生。”

    余有年叹了口气,“天明,你看看这里的房子,再看看他们身上穿的,有几户人家能拿得出钱自己打井。

    老家这里,地下都是岩层,打井非常麻烦,花费也大,打几十米深才能见到水,你大伯、二伯家的水井是前年我寄钱回来请人挖的,要不然,还得喝那口大水井里的水。”

    看了一圈四周那些土坯房,余天明心下有些黯然,默默的跟着余有年走进一户有些破旧的老宅子。刚跨进门槛,余有年便朝里面喊了一声,“二叔,在吗?”

    余天明依稀记得这里住的应该是自家爷爷辈的亲兄弟,名叫余飞鹏,是一位少了条胳膊,少了一条腿的老人。

    连三的土坯房并不大,后面的房间内传来一声洪亮的回话,“是有年吗?”

    余有年寻着声音朝堂屋后面走去,边走边说,“是我,二叔,我来给你拜年啦!”

    还没走进房门,一位身形消瘦,满头白发的老人撑着拐杖从里面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

    “二叔,你慢点,我来扶你。”

    余有年慌忙跑过去,伸手就要去扶老人。

    余飞鹏腿脚有些不便,但精神矍铄,满脸笑容道:“我没事,就是走得有点慢。走,去前屋坐,这是你儿子天明吧?长这么高了。”

    余天明笑着说了声,“二爷爷,新年好。”

    余有年扶住余飞鹏边走边说,“二叔,你记性真好,我就和你提过一次,你到现在还记得,我几个小孩回来得少,这次回家,我特地带过来给你瞧瞧。”

    余飞鹏哈哈大笑,“好,好,你有心了,是要带给我瞧瞧,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二叔没儿没女,就指望你们能过来看看我,让我解解闷。”

    “二叔,别这样说,您身体好着呢!”余有年搀扶着余飞鹏坐下后,掏出烟问,“二叔,来一根?”

    余飞鹏摇摇头,“抽不动了,有年,要喝水你自己去倒,对了,桌上那个红盒子里有花生,还有干薯条,你们拿着吃。”

    余有年点着烟,摆了摆手,“二叔,不用讲那些虚礼,我们坐着说会话。”

    余天明静静的听着父亲余有年和二爷爷余飞鹏闲聊,时不时的打量着余飞鹏。

    老人批着一件厚实的军绿色大衣,左半边脸上皮肉褶皱,脸颊上留着一块碗口大小的伤疤,右胳膊没了,整条袖子空荡荡的。

    军绿色的长裤被洗的发白,有些地方打着厚厚的补丁,左腿膝盖以下的裤脚贴着长凳空荡荡的吊在半空,只余右脚上蹬着一只老式的棉鞋。

    堂屋墙壁上挂着几张老旧的相框,里面镶嵌着几张军人风采的黑白照片,余天明站起身,走到相框面前饶有兴趣的静静观看。

    黑白老照片基本都是军人,大多数都是几个人或是几十个人的合影照,只有一张照片拍的是一位年青军人打着绑腿,背着长枪站在雪地里的英姿。

    余天明仔细瞧了瞧,这张照片上的军人应该是二爷爷余飞鹏,看着照片上身形提拔的年青军人,余天明很难将现在风烛残年的二爷与照片上那位年青军人结合起来,那些合影的照片,有的还标注着拍照时间为1950年。

    余有年见儿子盯着墙上挂着的老照片,笑着道:“天明,你二爷解放前就在东北当兵,那会已经是连长,后来去了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战争,一直到负伤退伍这才回了老家,当年如果没负伤,你二爷这会说不定也是一位将军。”

    余天明转过身,看向余飞鹏,指着那张单独的黑白照片问,“二爷,这张是在朝鲜吗?”

    余飞鹏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摇摇头,“那是在东北拍的,后来去了朝鲜,不是翻山越岭,就是在雪地里趴着,随时都在打战,有时连口粮都吃不上,哪有闲情拍照。

    那张大合影是去朝鲜前拍的,一个排去的时候整整30人,活着回来的只有4个,4个都残了,没一个完整的。”

    余飞鹏说完后,情不自禁道:“那会太惨了,美国佬的飞机扔下一溜炸弹,好多弟兄瞬间就没了。”

    “二叔,不提那些了,能活下来就好,年前我让立军回来给你买的米肉吃完了吗?要是吃完了,我让他再去镇上买。”余有年弹了弹烟灰,转移话题道。

    “家里还有不少,不用再买了,有强的媳妇经常会端着做好的饭菜送过来照顾我吃,放心吧!叔虽然残废了,但还有一只手和一条腿,饿不死。”余飞鹏摩挲着手边的拐杖,显得很是乐观。

    “我们三兄弟只有二哥还在村里住,我会交代二哥二嫂经常来看看你,你要是哪里不舒服或是想吃什么,只管和他们说,我会安排好这些事。二叔,我爸只有你这么一个兄弟,不要怕麻烦他们。”

    余有年拍着余飞鹏唯一的那只左手,笑着说了几句,两人又聊了一会后,余有年起身告辞,带着余天明继续往村子后面走。

    走上原野,余天明忍不住问,“爸,二爷年轻时就去当兵了?”

    “嗯!你爷爷以前说过这事,那会我还小,也记不清楚,大概就是咱们老余家在你太公那一代是住在铁城市里面的,那会咱们家是铁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之家。

    你曾爷爷是个秀才,有三个子女,爷爷是老大,二爷是老二,还有一个妹妹在逃难时走散了,三兄妹从小就上过私塾,能文识字。

    那个年代动乱不堪,你曾爷爷带着一家人辗转几处,才躲到这个山沟里,但还是被国军找到这里。

    村里有几个年青人被抓了壮丁要强征入伍,本来去的是你爷爷,但你二爷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便顶替你爷爷应征入伍,那时你二爷才十六岁。

    二叔因为读过几年私塾,再加上你曾爷爷是秀才,从小就教过他们四书五经,二十岁不到便混到国军营长的位置。

    二叔在国军当营长时还和家里有联系,那时家里的生活全靠二叔一个人接济,直到国共会战二叔的部队被打散了,从那之后便和家里失去了联系,直到二叔受伤退伍返乡,那时候你爷爷才知道他还活着。”

    余有年说完后长长的叹息一声,接着又道:“天明,你二爷不容易,他能活下来算是我们余家祖上有德,他是我们这个家族的英雄。

    其实你二爷的真名叫余定武,你爷爷的名字叫余定文,你姑奶的名字叫余定秋,你二爷投共时改了名字叫余飞鹏,那会他担心国军的成分会影响到老家的我们,还有你立秋堂姐的名字之所以要带个秋字,那也二叔的意思。

    定秋姑姑在十二岁时和家里走散,二叔在国军当营长时多次找过他,可惜一直都没能找到,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定秋姑姑还在不在,他老人家也只能在下一代人里寻个女孩,起个带秋的名字在心里留个念想。”

    听完这些,余天明的心里有些震撼,前世里他只知道老家里有一位二爷爷无儿无女,孤苦无依,在他上大学后没几年就过世了。

    关于家里上几代人的事他倒是听父亲余有年最后那一年絮絮叨叨的提过几次,那时余有年的身体已经病入膏肓,余天明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没多少兴趣,加上世易时移,世事沧桑,他也就当做故事听听,全然没现在这般触动。

    有了上辈子的人生经历,现在他倒是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余有年会这么惦记老家的这些穷亲戚,也许是孝心,也许是血脉里留下的家族传承。

    余天明默默的转过身,望向二爷那间陈旧的土坯房,当年那位英姿勃勃的年轻人就像现在这座老房子一般,尽管已经垂垂老矣,但也曾经挺起脊梁,努力庇护着生活在这所房子里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