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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花逢春街头闯祸 上官皓设计加害

    却说韦嬷嬷来报时,樱桃正在洗脸,没听清她说甚么。樱桃洗了脸,回到座上,见乐和、裘氏走进门来,不觉大吃一惊,慌忙起身叫道:“乐和哥哥,裘姐姐,你二人怎么来了皇宫?”

    孟太后笑道:“是老身叫他回来的。樱桃,你不是说,乐和吹笛吹得妙么?”叫樱桃坐下。乐和、裘氏过来,先向孟太后行礼道:“见过太后。”转向樱桃,行礼道:“见过沈将军。”樱桃慌忙起身回礼,惶恐道:“乐和哥哥,折煞我也!”乐和笑一笑,去对面坐下。闲话几句,乐和取了笛,吹了起来。裘氏作歌,唱了几曲。唱毕,乐和、裘氏告退。与樱桃吃了饭菜,孟太后回内屋歇息。樱桃却问了韦嬷嬷,叫一宫女领了,转去了乐和处。

    樱桃道:“那日在太后处,听琴师、歌伎唱了一曲,不觉想念起哥哥与嫂嫂。在红菇峡时,哥哥吹笛,嫂嫂作歌,甚是好听。与太后说了,不知太后竟将哥哥召回了皇宫。只怪我多嘴,害了哥哥与嫂嫂不得隐居!”乐和笑道:“沈将军不必多心。也不全怪沈将军,裘氏是杭州人氏,也思杭州了。”裘氏过来,拉樱桃手说话。乐和问了薛永、沈迪,见樱桃说沈迪曾被费秀毒箭伤了,昏睡了三日,便道:“明日无事,我找太后告假,去军营走走,看看沈迪将军。”三个人说了些闲话,樱桃辞了乐和与裘氏,自回军营去了。

    次日,乐和到军营,来看沈迪。听闻乐和来,樱桃、韩真彦皆来见了,花逢春也来趁热闹。花逢春进得沈迪屋门时,樱桃正与乐和说话,将乐和唤作哥哥。花逢春笑骂道:“沈将军,你岂可胡乱称呼,乱了辈分!”樱桃道:“花将军,我怎地胡乱称呼?”花逢春道:“我年纪比你大,称他作乐和叔叔,你年纪比我小,却称他作乐和哥哥,岂不是乱了辈分!”樱桃道:“我随三少东家,唤他作哥哥。”沈迪道:“我怎唤他?薛永是他兄弟,却是我妹夫。我只得按江湖惯例,唤他作哥哥。”花逢春道:“乐和叔叔与我爹爹同在梁山,梁山好汉皆兄弟也。我乃是晚辈,自然唤他作叔叔。”韩真彦道:“我爹爹曾与梁山好汉交手,故我也唤他为叔叔。”樱桃撇嘴道:“你叫你的,我叫我的,互不相干得了。”花逢春叱道:“如此一来,你岂不是占了我与韩将军便宜?”樱桃忽发脾气道:“我唤你们两个,一个唤作花将军,一个唤作韩将军,如何占你两个便宜!”自韩亮订婚,樱桃将花逢春改唤作“花将军”,将韩真彦改唤作“韩将军”,不再唤作“花哥哥”、“韩真彦哥哥”。花逢春语塞,一时无话。见樱桃与花逢春争吵,乐和慌忙拦阻道:“且莫要吵。你两个后生,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其实怎么叫皆可,称呼而已,无碍也。只是你们莫要伤了和气。”

    花逢春闷闷不已。自韩亮订婚,樱桃改了口,唤他作“花将军”,且不再来缠他。花逢春去找樱桃,她也客客气气,生分许多。花逢春曾问樱桃,为何生分?樱桃气恼道:“你来娶我么?你既不娶我,别来撩拨我!”花逢春吓一跳。他只想一起玩,谈甚么婚娶?今日,花逢春只想打趣,岂料樱桃忽发脾气。与乐和叔叔说了几句话,花逢春起身告辞了,一个人怏怏走出军营,来到杭州街市上。

    街市上人来人往,只见一个瘦弱男子,头戴一顶抓角头巾,穿一领旧衣袍,手里举一轴硕大画卷,插着个草标儿,沿街叫卖,吆喝道:“卖画了,卖画了,卖的是巨幅长卷,名字唤作《清明上河图》。因小可家遇变故,只得忍痛贱卖了。”原来,徽宗、高宗皆爱书画,引得众人纷纷跟风,杭州城内书画盛行一时。

    见花逢春衣袍光鲜,瘦弱男子朝他走来,言道:“这公子,一看便是读书人,会写字,识得画。公子可要买画?”花逢春却不识画,便去不理睬。瘦弱男子将画轴展开,呈在花逢春面前,说道:“公子且看这画,乃是名家张择端所作,名字唤作《清明上河图》,绘制东京盛景,其中各色人等、各种生活,甚是鲜活生动。此画被收入宫中,徽宗皇帝赞赏不已,加盖了双龙小印。”

    手指双龙小印,呈与花逢春眼前看。其实,徽宗皇帝不喜《清明上河图》,只是加盖了双龙小印,留在了宫中。花逢春怎知书画,了无兴趣,转身又欲走开。瘦弱男子收了画卷,拿话来激他,高声道:“这般斯文公子,看似读书人,却一肚草粪,不知笔与墨,不识得宫中收藏珍品,惜哉!”

    也是合当有事。花逢春年纪小,脸皮薄,经不住激。被激了,便来气,一伸手揪住来瘦弱男子,喝道:“你是何人,在此叫唤甚么?”瘦弱男子不慌不忙,说道:“我便住在此街巷,乃是杭州本地人氏,大名唤作李鬼儿。因家遇变故,只得忍痛将画贱卖。你买就买,不买就走,揪我作甚么?”

    李鬼儿欲脱身,却挣不脱。花逢春揪住不放,问道:“我且问你,既是宫中珍藏,如何到你手中?”李鬼儿见问,来了精神,凑了上来,去花逢春耳边悄声道:“此画乃宫中流出,辗转流到了我手中。”花逢春冷笑道:“宫中戒备森严,如何流得出!莫非你是盗贼,潜入宫中,将画盗出。”李鬼儿慌了,连声叫屈道:“光天化日,朗朗晴天,你却空口白牙,污我是贼,是何道理!”花逢春正色道:“你且与我入宫。是不是贼,入宫一辨便知!”扯了李鬼儿望皇宫走。

    此时,几个闲汉围将上来,扯脱了花逢春的手,李鬼儿方得脱身。这个道:“这小将军,且听我说。那李鬼儿,整日捣鼓假画,却假托宫中流出,行的是骗钱勾当。此条街巷,谁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见你是外来人,欺你人生,诓你入套,骗你银钱。小将军识破便了,何必与他计较。我等叫李鬼儿摆一席,与小将军赔罪了,如何?”那个道:“李鬼儿如何敢作贼?你瞅他那身板,借他几个胆,他也不敢!他只是惯会作假,且花言巧语,骗几个银钱罢了。俗话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将军饶了他罢。”花逢春道:“这般说,此人非盗即骗,饶不得。且与我见官去!”拨开几个闲汉,赶去捉那李鬼儿。

    李鬼儿见不是头,转身跑远了。花逢春喝道:“你望哪里跑?且吃我一箭!”花逢春随身跨了宝刀,携了弓箭。取了弓,搭上箭,远远一箭射去,正中李鬼儿后心。一个闲汉慌忙赶上去,见李鬼儿死了,一片声叫起苦来。几个闲汉揪住了花逢春,叫苦道:“你当街杀了人,须得与我们去府衙,辨了曲折是非,与我们无干,我们方得脱身!”花逢春见李鬼儿死了,一下慌了神,只得硬着头皮应道:“好汉做事好汉当!我随你们去府衙说清楚,不连累你们便是。”几个闲汉道:“我们只求脱了干系。”抬了李鬼儿尸身,拿了画卷,扯了花逢春,一同望府衙来。

    当日府尹坐堂。自杭州定为行在之地,便设了府尹,由文官担任。花逢春与几个闲汉皆跪在阶下,一旁是李鬼儿尸身,俯身趴在地上,后心插一箭枝。惊堂木拍下,四周肃静下来,府尹喝道:“堂下跪着的,究竟谁是原告!”领头的闲汉道:“回府尹大人的话,我们是原告。”府尹道:“所告何事?”闲汉道:“我们是杭州闲汉。闲来无事,帮衬李鬼儿卖假画,指望分得几个银钱。今日,李鬼儿见这小将军是外来人,寻思他不知底细,诓上了小将军,却被小将军识破。小将军揪住了李鬼儿,要来见官。我们见了,慌忙拦住,说了原委,求小将军放过李鬼儿,小将军却死活不依。那李鬼儿见不是头,慌忙跑了。小将军取出弓箭,将李鬼儿射死。我们慌了,扯住了小将军同来府衙,求府尹大人辨明曲折是非,我们只求脱了干系。”府尹道:“堂下一边躺着的,便是李鬼儿么?”闲汉道:“正是李鬼儿。”仵作来验了,报说人已死了。府尹瞥见堂下另一边跪着的,乃是穿武胜军将袍的小将军,不禁暗暗一惊,问道:“堂下跪着的小将军,姓甚名谁,且报上名来。”

    花逢春道:“我乃花逢春,韩将军麾下参将。”府尹打个激灵,问道:“听闻花将军是梁山泊花荣之子,当真否?”花逢春道:“花荣乃是我爹爹也。爹爹托梦,授我银枪、弓箭之法,因此练得银枪、神箭,混得诨名小箭神。后随韩将军剿苗刘逆贼,射杀贼将鲍家宝,与沈樱桃将军一同打杀贼将费秀。圣上大喜,授我武奕郎,着我仍在武胜军中任职。”府尹道:“闲话休提。你且说,今日究竟因何生事?”花逢春道:“今日,我来到街巷,遇见李鬼儿卖画。李鬼儿言,他的画乃是宫中流出。皇宫森严,画如何流出!想必是他潜入宫中,将画盗出。我捉住了他,欲送他入宫,却被这几个闲汉拦住,言李鬼儿只是卖假画,求我放了李鬼儿。我寻思,这李鬼儿非盗即骗,要捉他来见官。一抬头见李鬼儿跑了,就远远射了他一箭,不想将他射死了。”

    话说府尹为何吃惊打激灵?这府尹乃青州人氏,唤作上官皓,自幼读书,考取功名,来杭州做官。赵构见其文笔犀利,且写一手好书法,甚是喜欢,遂将其升至府尹。上官皓有个姐姐,唤作上官云,早年嫁与青州兵马统制秦明为妻。当年,宋江、花荣使计捉了秦明,又使人穿戴秦明头盔、铠甲,持了秦明狼牙棒,骑了秦明马匹,装做秦明,领了红头子,去攻打青州城子,杀了许多百姓,烧了许多百姓人家房屋。慕容知府气急,杀了秦明妻小,传檄缉拿秦明。不得已,秦明随宋江上了梁山,花荣却将其妹送与秦明为后妻。今日,老天开了眼,将花荣之子花逢春送到上官皓手上。上官皓肚中暗道:“看我使出手段,将那花逢春杀了,报了姐姐被杀之仇。”

    上官皓一边寻思,一边叫将画卷呈上来。上官皓打开画卷,看了一眼,说道:“这分明是卷假画!《清明上河图》真品乃绢本,此画却是纸本,此其一;双龙小印刻的这般粗糙,不似官家印章,此其二;观此画,徒有其形,无其神也,此其三。此画仿得这般低劣,一眼望去,即知赝品。几个闲汉,我且问你,此画为何人所作?”闲汉慌忙道:“作此画者,乃李鬼儿也。李鬼儿自幼习画,见的画多,常常仿了名画糊弄人。”上官皓道:“仿制徽宗皇帝双龙小印,犯了天条,本当治罪,然李鬼儿已死,治罪就免了罢。兀那闲汉,你们知是假画,可与花将军言明?”闲汉道:“言明了。我们几个皆言,李鬼儿只是骗几个银钱,求花将军高抬贵手,饶了李鬼儿。花将军却道,李鬼儿非盗即骗,饶不得。”

    上官皓转向花逢春,喝道:“花逢春,我且问你,李鬼儿仿制官家印章该当治罪,然罪不至死。你如何擅自将他射杀?”花逢春道:“末将本欲捉他归案,然他却逃跑。情急之下,不及细想,射了他一箭。却不料他不经射,一箭便死了。”上官皓厉声喝道:“兀那狂徒,犹在狡辩。你号称小箭神,岂不知箭能将人射死?杭州城内,行在重地,你却当作战场,任由你射!且捉他归案,非你职责。你若报至府衙,本官自会遣都头捉他归案。你如何越权自处,擅自将他射死。莫非你居功自傲,目无国家法度,自以为世间人皆任由你杀了么!”花逢春吓出一身冷汗,慌忙道:“末将不敢!”

    忽然间,上官皓想起一事,瞬时变了脸,遂和颜悦色问道:“花将军,听闻你与韩世忠有亲?”花逢春应道:“韩将军认了我作干儿子。”上官皓一惊,暗道:“不好,传闻居然是真。那韩世忠必来寻事,我如何拦得住那个蛮横之人!俗话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与那蛮横之人,有何道理可讲?我须另寻路径,重罚那花逢春。有了,不如写个奏折报入宫中,却在奏折中点明要害,教官家圣裁。”上官皓思虑周全,教文书录了供词,传下来。花逢春与几个闲汉皆看了,签了字,画了押。上官皓道:“此案重大,涉及皇家物事,需禀皇上圣裁。”喝令将花逢春与几个闲汉暂且押入地牢。上官皓急写奏章,分析利弊,点明要害。文笔犀利,字字皆指向天子所忧。写毕,复看了一遍,自鸣得意道:“花逢春,我杀不了你,自有官家制裁你!”遣人急送入宫中,上达天子。

    果然,韩世忠、梁红玉听闻花逢春被押入牢房,急入府衙,来见府尹。上官皓慌忙迎接,脸上堆满了笑,细细陈述了案情,说道:“节度使大人,此案涉及皇家,下官不敢擅断,已写了奏章,送入了宫中,禀皇上圣裁。”韩世忠道:“花逢春现在何处?”上官皓道:“暂时关押地牢。”引了韩世忠、梁红玉进入地牢。花逢春见到梁红玉,眼泪扑簌簌流下来,叫道:“干娘救我!”梁红玉道:“快抹去眼泪!莫要慌,你所犯何事,细细到来。”花逢春细细说了一遍,哭道:“我来投干爹时,娘亲嘱我不可莽撞行事,教我不要走爹爹老路。爹爹一时义愤,杀了人,上了梁山,一步错,步步错,为官家所不容。虽招了安,先后征辽、征田虎、征王庆、征方腊,杀敌无数,战功累累,于官家眼中,却终为贼寇,且奸佞当道,诬陷忠良,毒死了宋江哥哥,爹爹与吴用叔叔不得不在宋江哥哥坟前自尽,方了了官家心结。今日我一时不慎,莽撞射杀了人,走了爹爹老路,现想死的心都有了!”梁红玉斥道:“呸,尚未判决,你何说死!既犯了事,承担便是,今后尚可立功赎罪。”韩世忠问明了原委,核实了案情。韩世忠道:“我要进宫,面见圣上!”上官皓笑道:“大人只管去,下官在此等候消息。”韩世忠、梁红玉出了地牢,急急赶望皇宫去。上官皓送了,却在背后冷笑道:“韩世忠,我知你要来救人,亏我写了奏章,早早送入宫中。你去求官家罢,且看官家怎么收拾你!”

    韩世忠、梁红玉赶入宫中,面见圣上,复述花逢春功绩,为花逢春求情。赵构却道:“韩爱卿,你不该来。你不怕人说你居功自傲,纵容属下肆意妄为,于行在之地随意杀人?”韩世忠惊道:“下官不敢。”赵构道:“朕知你不敢,却堵不住众臣悠悠之口。朕已知花逢春功绩,你不必再三复述。也知你救子心切,一时犯了糊涂。然花逢春于行在重地,越权行事,擅自杀人,不得不罚。若不罚,今日是花逢春越权,替杭州府尹行事,明日便是你韩世忠越权,替朕行事,岂不是天下皆交与你韩世忠了么!”赵构所言,皆出自上官皓奏折,韩世忠哪里知晓!上官皓文笔犀利,惯用笔墨杀人。韩世忠、梁红玉听见赵构这般说,如同五雷轰顶、胆战心惊,慌忙伏在地下,颤声道:“陛下何出此言?属下万死不敢也!”赵构摆摆手,叹道:“韩爱卿且回罢。花逢春是你干儿子,且有功于朝廷,朕已知晓。朕自会细斟酌,适当量刑。”韩世忠、梁红玉惶恐退出,遣人将消息传入狱中,叫花逢春听候圣裁。

    不日圣旨下达。上官皓看了,气恼道:“韩世忠着实霸蛮,迫得官家替那花逢春减了刑。我本教官家判杖罚八十,将那花逢春远放岭南不毛之地,官家却打了折扣,批杖罚四十,流放丰州,仅五七百里。”转个念,冷笑道:“无妨,杖罚四十,也打你个非死即残。且我留有后手,叫你过不了雁愁岭。官家不杀你,我却要杀你。花逢春,你就作个冤死鬼罢!”随即叫来亲随,两个人交头接耳,如此这般,上官皓细细吩咐了。

    判决那日,衙役去地牢,将花逢春与几个闲汉押来,跪在堂下。上官皓令打开府衙,叫众人入来听判。堂上听判的人,有二三百,挤挤攘攘,压肩叠背。上官皓高坐堂上,左等右等,却不见刺面的文笔匠来。只听堂外有人喊道:“兀那文笔匠,全家拉稀,上吐下泻,如何得来?”堂上众人皆哄笑。上官皓气恼道:“不等了!今日先行杖罚,明日再传文笔匠来刺面。”拍了惊堂木,依圣旨宣了判决:李鬼儿私仿徽宗皇帝双龙小印,制作、贩卖假画,本当从重处罚,然李鬼儿已死,不再处罚;几个闲汉,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帮衬李鬼儿卖假画,各罚三十日劳役;花逢春于天子脚下、行在重地,越权行事,擅自杀人,圣上已下旨褫夺其武奕郎爵位,另处杖罚四十,面刺金印,流放丰州。花逢春听判,痛哭流涕。

    衙役押几个闲汉去服劳役。抬来器械,置堂中。上官皓喝道:“圣上有旨,杖罚四十。左右,与我加力打!”花逢春细皮嫩肉,哪里经得住打!只见棍棒到处,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直打得花逢春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杖毕,上官皓叫将花逢春抬回地牢。次日,文笔匠方来,下到狱中,在花逢春脸颊刺下两行金印。上官皓领两个防送公人,一个唤作张三,一个唤作王五,提一面团头铁叶护身枷,一同进入地牢。令将花逢春枷了,贴上了封皮,押了一道牒文,叫张三、王五监押,赶往丰州。花逢春背伤未愈,流了一路血水。

    出了府衙,转过一个街巷,忽见梁红玉领四个军士挡住去路。梁红玉一摆手,两个军士上前来,喝退张三、王五,将花逢春架入旁边一个药铺,叫个郎中来治伤。转去一个路边小饭店,叫了牛肉、果蔬、米饭,花逢春吃了。梁红玉见门前一颗小树,叫张三、王五出门来,拔出利剑,一剑将树劈断,喝道:“张三、王五,你两个须得小心伺候花将军。若有歹心,教你的头与这树一般!”张三、王五大惊,跪下连连磕头。梁红玉嘱了花逢春,领军士走了。张三、王五都伸出舌头来,半晌缩不入去。

    张三、王五战战兢兢,扶花逢春,走了一日,将晚来到一个小镇,寻了个路边客栈,打火造饭吃了,王五扶花逢春去房间歇下。王五转出房间,来与张三叫苦道:“府尹大人叫你我明日结果了花逢春,如何做得!你不见那梁红玉,如同母老虎一般,你我若做出事来,她必来吃了你我。”张三笑道:“且莫慌,上官府尹早有筹谋,知那母老虎必来生事。你瞅,上官府尹交与我一封书信,叫你我明日结果了花逢春,暂去余杭躲了。你我只需将书信交与余杭县令便了。”王五瞅了书信,欢喜道:“原来余杭县令与上官府尹交厚。你我杀了花逢春,只是暂时换去余杭办差。府尹大人谋划这般周全,叫你我怎么不尽心尽力?得了,明日即上雁愁岭,就依惯常所作,我望风,你打杀,结果了花逢春。只是苦了我妻,得在家中守空房多时。”

    张三、王五睡了。睡到四更,王五早早起来,烧了面汤,安排打火做饭吃。花逢春道:“怎么要起这般早?”王五道:“花将军起来罢。今日要翻雁愁岭,须得早起早走。”催促花逢春起床。同吃了饭菜,已是五更,张三、王五搀着花逢春,走出几里路。只见天色渐明,前面一座山岭,横亘在面前,岭上树木葱葱,一条路蜿蜒而上。此岭唤作雁愁岭,大雁南飞时,纷纷绕岭过。此是杭州望南去第一险峻处,这座山岭,但有些冤仇的,使用些钱与公人,带来这岭上,不知结果了多少好汉。今日这两个公人带花逢春奔上这山岭,走至半坡,张三、王五搀着花逢春,转入小道,来到一片桃树林中。花逢春慌道:“来这里做甚么?”张三道:“今日起得早,此时却困了。且睡一睡却行。”撇了水火棍,靠一颗树坐下,马上睡着了。王五道:“我也困了,且都歇一歇。”扶花逢春去地上坐了,自去旁边靠树坐,睡着了。花逢春坐在地上,略略闭得眼,却见张三叫声“阿也”,跳将起来。花逢春一惊,问道:“上下做甚么?”王五也惊醒来。张三道:“我两个要睡一睡,这里却无关锁,只怕你走了,我两个放心不下,以此睡不稳。”花逢春道:“末将是个好汉,官司既已吃了,也不逃走了。”王五道:“哪里信得你说?要我两个心稳,须得缚一缚。”花逢春道:“上下要缚便缚,末将敢道怎的?”王五腰里解下索子来,把花逢春连手带脚与枷,皆紧紧绑在树上。

    王五绑了花逢春,却转去四周张看。张三提了水火棍,立在花逢春跟前,说道:“不是我二人要结果你,你这般美貌,胜似潘安,我二人哪里舍得杀你。自是昨日来时,有人传了府尹大人的话,叫我二人在雁愁岭结果你,立等揭了金印回去回话。你休得怨我二人,只是上司差遣,不由自己。我二人已限定日期,明日便是限期,要回去回话。今日就这里,倒成全我二人,得回去快些。你须精细着:明年今日是你周年!”

    花逢春见说,泪如雨下,说道:“我与上官大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如何要害我!”张三道:“你仔细想,真就往日无冤么?”花逢春道:“我想不出,我一个小孩,与上官大人有何冤仇!”张三道:“你一个小孩,如何知晓前事!我说与你听罢。我且问你,你可识得霹雳火秦明?”花逢春道:“秦明是我姑丈,自然识得。”张三啐道:“呸!那是后面的事。此前,秦明做青州兵马统制时,已有一原配夫人,唤作上官云,乃是上官大人的姐姐。宋江与你爹爹花荣设计,捉住了秦明,又使人装作秦明,领了红头子,去攻打青州城子。慕容知府气急,杀了秦明妻小全家。上官大人的姐姐被杀,全赖宋江与你爹爹。此后,才有秦明上梁山,另娶了你姑姑,做了你姑丈。你敢说,你与上官大人往日无冤么?”

    花逢春大惊,叫道:“上辈人的事,我今日方知,与我无关也。这般前世恩仇,今日却要落在我身上!上下,救我则个。你二人今日若救末将,来日必当重报。”张三喝道:“甚么话,救你不得!俗话道,父债子还。上官大人定要杀了你,替他姐姐报仇。”提起水火棍,望花逢春脑袋,劈将打来。

    可怜花逢春,如此少年英雄,此时只得束手就死。正所谓:万里黄泉无处歇,三魂今夜落谁家?

    欲知花逢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