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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黄天荡严允丧命 沈家庄樱桃成婚

    话说樱桃领了孟葵、徐炜来到丹徒县城外,此时已是建炎四年三月,天气渐渐回暖,路边树木星星点点长出了些许嫩叶来,露出万物复苏迹象。却撞见四个武胜军军士,赶着一辆马车,将冯青尸体拉回丹徒县来。樱桃记得冯青诸般好,眼泪禁不住扑簌簌掉下来。

    原来,金国元帅完颜宗弼领十万大军初至江南时,兵锋犀利,势如破竹,连战连捷,先后击败岳飞、韩世忠、刘光世诸将,攻陷许多城池,仅张俊兵将众多,在杭州附近获一小胜。韩世忠首战折了韩真彦、张翼及三千军士,不得不避而休整,补充兵源。先锋官韩真彦当先迎敌,杀了一员番将,却不防金兵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韩真彦撤之不及,瞬时遭数百金兵围困,虽杀敌数十人,终寡不敌众,被乱刀乱枪杀死。虽严允、沈迪、王忠义有万夫不当之勇,然好汉难敌众拳,架不住金兵人多势众,败下阵来,仓皇而逃。张翼则是遭金兵追击,被冷箭从背后射中,跌落下马,乱军中被马踏死。后完颜宗弼分兵,追击赵构、孟太后,与张俊、刘光世、韩世忠、岳飞诸将作战。江南西边群山连绵,层峦叠嶂,沟壑纵横,东边则湖泊众多,沼泽遍野,荆棘丛生,无论西边,还是东边,皆不利马军驰骋。金兵来自北地,来到江南,有诸多不惯。张俊、刘光世、韩世忠、岳飞诸将利用地势,与金兵周旋,双方各有胜负。且江南大地,山匪蜂拥而起,来与金兵争斗,战事渐渐陷入胶着。完颜宗弼见不能速胜,便欲退兵。韩世忠却领军马八千、战船百余,急趋镇江,封堵完颜宗弼北归之路,渐将完颜宗弼堵在了黄天荡。完颜宗弼百般突围,皆不得逞。却不曾想,前几日却发生李俊等人叛逃之事,韩世忠又折了严允、冯青两员大将与数百军士。

    樱桃惊道:“李将军叛金了么?”军士道:“非叛投金国也。李将军等人劫了金兵一只大海鳅船,驶出黄天荡,驶入扬子大江,转向东驶入大海,驶望暹罗国去来。”军士缓缓道来:原来,前几日,入了夜,黑漆漆,李俊、童威、童猛三个梁山好汉,及费保、倪云、卜青、狄成“太湖四杰”,领了二百个水手,从岸边潜入水底,悄无声息来到一只敌船边,忽从水中跃出,掏出飞爪绳抛向船帮。只见飞爪绳钩住船帮,一众人顺着绳攀上来船来。李俊等人似从天降,金兵尚昏睡中,糊里糊涂,尽数被杀。李俊等人夺了大海鳅船,驶出了黄天荡。当夜付杰值守,见是李俊等人劫了敌船,即令放行。不曾想,李俊等人将船驶出黄天荡,驶入了扬子大江,竟不知驶望何处!

    不多时,寸泥鳅捉来两个水手,李俊、费保领来之人也。原来,寸泥鳅睡前多吃了汤,夜半忽被尿急醒,跑出帐外,走到一旁小解,却瞥见李俊偷偷领了众人,奔敌船而去。自寸泥鳅来到军水中,李俊总排挤他,凡事只七个人商议,偏偏躲了他。寸泥鳅也是头领,李俊却只当他是军士。今夜去劫敌船,也不叫他。寸泥鳅心中烦闷,暗自道:不去就不去,你既排挤我,我便不去助你!回帐内从新睡下。躺下了,却又想:如若不去,岂不白白失了功劳?我初来乍到,未显本事,被李俊小瞧。不如我跟了去,好叫李俊见识我的本事!寸泥鳅起身,穿了衣袍,提了钩拒,偷偷赶了上去,却见两个水手中途故意落下,转身开溜。寸泥鳅暗自道:“这二人却当逃兵。不如我捉回这二人交与李俊,也叫他见我本事。”这般想了,转身便去赶两个逃兵。两个水手忽不想去暹罗国,中途故意落后,寻机偷偷溜走,跑回太湖榆柳庄。却不知被寸泥鳅察觉,背后追赶来。走出了几里地,被寸泥鳅捉回。

    寸泥鳅正待将两个逃兵交与李俊时,却听闻李俊叛逃了,大吃一惊,不知所措。此时两个水手道出了原委:李俊等人筹谋已久,来投武胜军只为劫大海鳅船。等候许久,今夜见敌船松懈,寻得良机,袭击得手,劫得大海鳅船,自是驶望暹罗国。李俊七人此去,大闹暹罗国。此乃后话,另有书籍话本记载。

    寸泥鳅当时就懵了,寻思再三,将两个水手押来大帐,交与韩世忠。听了两个水手所言,韩世忠知了李俊等人诡计,顿时勃然大怒,令将两个水手绑了,押了下去,关押起来。叫文书,录下李俊叛逃事件,记了寸泥鳅的功劳。

    李俊等人叛逃,留下老大一个豁口,完颜宗弼亲领铁浮屠,趁机突围。水军拼死抵住了大海鳅船,马军却抵不住铁浮屠冲击。铁浮图者,金兵及战马皆披铁甲也,乃是金兵精锐。韩世忠急遣严允、冯青领军拦截,双方恶战,损失皆惨重。武胜军折了严允、冯青两员大将及五六百军士。严允使一口泼风大刀,斩了三员番将,杀得性起时,只身杀入铁浮屠中。见严允来得凶猛,完颜宗弼急令铁浮屠将严允团团围住,乱箭射死。冯青斩杀一员番将,不防铁浮屠冲将来,慌乱中被冲倒一片,被铁浮屠踩踏而亡。亏得沈迪、王忠义领军赶来,沈迪连杀两员番将,王忠义杀了一员番将,拼死抵住。王举发火炮,始击退铁浮屠。金兵留下五六个番将、千余铁浮屠尸身,完颜宗弼见不能胜,便令退回营地。

    听闻严允死讯,韩世忠急急赶来,扑到尸身上,嚎啕大哭。严允与韩世忠同乡,跟随韩世忠征战十余载,作战勇猛,屡立战功,不想今日战死在黄天荡。韩世忠叫军士收殓了严允尸身,安葬在黄天荡边上。叫寸泥鳅将那两个水手押来,拔出宝刀,亲手砍下两个脑袋,置于坟上,祭奠严允。遣四个军士和一辆马车,将冯青尸身送回丹徒县来。写一封书,盛赞冯青功绩,令军士交与丹徒知县。

    樱桃领军士,将马车赶入城,来到县衙前。衙役见是县君大人,慌忙入内通报与县令。林忠出来,看见冯青尸身,悲痛不已。欲引樱桃入府,樱桃却道:“我急着要赶回沈家庄,就不入府衙了。”嘱托林忠,好生将冯青安葬。教徐炜,随军士同往黄天荡。安排已了,樱桃上了马,领了孟葵,匆匆赶回沈家庄。

    樱桃、孟葵望沈家庄疾驰,只见沿途风景依旧。金兵曾路过丹徒县,却未进沈家庄。樱桃心里欢喜,说道:“金兵未曾来此,不曾有变。”孟葵却道:“你不叫徐炜兄弟来,眼见他老大不高兴。”樱桃笑道:“怎能叫那愣头青来生乱,坏了你我好事!”原来,樱桃引孟葵、徐炜,绕了一个弯,专程回丹徒县来。恰巧遇见四个军士,便将徐炜打发与四个军士,只领孟葵来。孟葵道:“那是,这愣头青总要闹出事来。只是,这愣头青,没人看管,不知又要惹甚么祸事。”两个人紧赶慢赶,一路嬉笑,来到了沈家庄上,已是午时。樱桃、孟葵径奔大堂,来见朝奉。

    朝奉却不在,庄客道:“县君大人且坐,我去寻朝奉来。”须臾,朝奉急急赶来,未入大堂即叫道:“樱桃,你不在黄天荡么,怎回了沈家庄,莫非沈迪又出了甚么事?”樱桃笑道:“朝奉莫慌,三少东家没出甚么事。我随太后去了饶州龙虎山,今太后允我赶赴黄天荡,正巧路过丹徒县,顺便回家看看。”朝奉惊道:“你不在黄天荡么?你既不在黄天荡,怎知沈迪没事!”樱桃道:“冯青将军战死,军士将尸身送回丹徒县,被我撞着。军士言,三少东家无事。”朝奉道:“真没事?”连连祷告道:“神明庇护,莫叫我儿出了甚么事!”

    樱桃、孟葵去下首入座,此时庄客已寻薛永、沈七来。樱桃教朝奉、薛永、沈七上首入座,叫孟葵来拜见。孟葵伏在地上,望朝奉、薛永、沈七磕头。见孟葵言听计从,朝奉猜出了几分,问道:“樱桃,你这妮子,引这后生来庄上作甚么?”樱桃红了脸,笑嘻嘻道:“引他来与朝奉看看。”朝奉嗔道:“明明是绕了一个大弯,专程引人来家看,却说甚么‘正巧路过丹徒县,顺便回家看看’。呸,老夫一时不察,差点被你诓骗!”樱桃被说破,只是肚中暗笑,不答。朝奉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也。你父在,倒来问我!”樱桃道:“终得问我爹爹,但须得先过了朝奉、师父的眼。”

    朝奉教樱桃、孟葵起来,去一边坐下,细细问了年庚、来历,孟葵一一作答。朝奉道:“却是个晓事的后生。樱桃,你们两个,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五岁,倒也般配。”薛永始知,孟葵乃是孟康的侄儿,不禁叹道:“孟康兄弟在乌龙岭被贼人火炮打死,惜哉!”朝奉问道:“沈七,你看这姑爷如何?”沈七却叫道:“我何时管她?从来天生天养,由了她罢!”众人皆笑。

    朝奉道:“你两个几时成婚?”樱桃道:“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不如就今日办了罢!”朝奉笑道:“恁地这般猴急?”樱桃红了脸,嘴上却狡辩道:“明日便赶望黄天荡,与那金兵搏命,怎不急!”朝奉道:“既如此,今日便办了罢。”叫来管家,吩咐下去,庄客宰羊杀猪,网鱼捕蛙,筹办筵席,布置婚房。樱桃、孟葵则随沈七,来看自家新建的房子,只见新房已建过半,樱桃喜渍渍道:“好了,不日爹爹有好房住了。”沈七只是搓着双手,在那“嘿嘿”憨笑。

    入夜,沈家庄喜气洋洋,庄内空地上,前后灯烛辉煌,放下数十条桌子,摆下丰盛筵席,大盘盛肉,大壶盛酒,更有诸多果蔬。朝奉、薛永、沈七上首坐定,樱桃穿一领红袍,孟葵穿一领绿袍,一同上前来拜,一拜拜了天地,二拜拜了朝奉、薛永、沈七,三是夫妻对拜。一同吃了合卺酒,二人便成了夫妻。沈平、沈灵皆来道喜,庄客尽来吃席,众人喧闹一夜。席毕,吃得酒醉,众庄客齐齐唱:“眠床四角,蚊罩空壳;新人入内,生满宝坨。”将孟葵、樱桃送入了洞房。樱桃是第一次同房,做那事时下身疼痛,忍不住得“嗷嗷”直叫唤,却不知房外有人偷听。

    房外,彩云、彩虹都是好事的,领了一班婆娘,都吃得脸红红的,且不去睡,悄悄来到房外,隔板侧耳窃听房中声息,件件听得仔细,一众人在那里嘲笑打诨,你绰我捏。末了,一阵哄笑散去。樱桃听得房外哄笑,方知房事被人偷听,羞得缩在被窝里再不敢作声。

    次日五更,早早起床,樱桃穿了灰黑道袍,孟葵穿了灰白衣袍,将红袍、绿袍留在婚房内。两个人溜出婚房,去牵了马,自开了庄门,逃也似溜出了庄院,来到庄外一个树林边。樱桃道:“幸哉,总算躲过了那班婆娘嘲笑!”孟葵却道:“此去黄天荡与金兵决战,不知生死也。好歹你我已成婚,死无憾矣!”

    樱桃打个唿哨,不多时,只见众猢狲从山上下来。樱桃跃到树上,数了数,竟有七八十只,必是将那影屏山上猢狲一同引来。樱桃下了树,上了马,打个唿哨,望黄天荡疾驰。孟葵急上马,拍马赶上。走了半日,不觉到了午时。樱桃道:“未吃早饭,肚饥了。且寻个酒店吃饭。”

    进个村镇,寻着个简陋酒店,两个人在门前拴了马,走进店里,却见四个军士在里面吃饭。四个军士见樱桃、孟葵入来,慌忙立起。孟葵瞅了瞅,不见徐炜,问道:“怎不见徐将军?”军士应道:“昨日下午,从丹徒县出来,走不多时天便要黑,寻了个客栈吃了饭、宿了夜。今日早起,徐将军吩咐我等只管望前走,他却转回头,不知去望何处。”孟葵道:“奇也怪哉!这愣头青究竟去了哪里?”

    却说徐炜闷闷不已。樱桃引了孟葵,赶望沈家庄,却故意支开他,叫他随四个军士赶望黄天荡。昨日走了一程,宿了一宵,今日早起,吃早饭时,徐炜仍兀自生闷气,肚中暗道:“他们两个必有古怪,却只不让我跟去,气煞我也!”忽记起那淫僧未曾得杀,转念想道:“那日在山下,本欲上山杀了那淫僧,却叫谭小郎拦住,害我生了几日闷气。今日,趁樱桃、徐炜不在,不如回头去杀了那淫僧,再赶去黄天荡不迟。”徐炜暗自得意道:“樱桃姐姐,孟葵哥哥,你们不叫我杀,我偏要杀。杀了,方教你们得知,好叫你们吃惊,见识我的手段!”这般想了,匆匆吃了早饭,叫四个军士赶了马车,望黄天荡去,自己却掉转回头,匆匆赶去杀那淫僧。

    一路疾驰,快马加鞭,到那古寺时已是第二日申时。徐炜骑马上山来,却见一个败落寺院,被风吹得铃铎响。看那山门时,上有一面旧朱红牌额,内有三个金字,都模糊了,写着“归元寺”。过了山门,再看时,一座古寺,已有年代。虽是大刹,外墙好生崩损。徐炜将马拴在院外,徒步入得院内来,但见殿宇、经阁、僧房虽破旧,倒也收拾干净,释迦佛、观世音花了脸,罗汉没了头,金刚折了臂,却已扶正矗立。

    徐炜闯入寺来,大殿内空无一人,只有几盏灯、几炷香,烟火缭绕。穿过大殿,来到后面僧房,撞见一个小和尚。徐炜道:“济元在哪里?”小和尚道:“在方丈房内。”徐炜来到一个厢房前,见门额上写有“方丈”二字。望内看时,房内放着一条桌子,铺着些盘馔,两个盏子,两双箸子,当中坐着一个胖大和尚,生的眉如漆刷,脸似墨装,疙瘩的一身横肉,胸脯下露出黑肚皮来。边厢坐着一个年轻妇人,甚为妖冶。徐炜走进房内,那和尚吃了一惊,跳起身来,说道:“尊客请坐,同吃一盏。”

    徐炜使金枪指住那和尚,喝道:“济元,你这淫僧,如何霸占了谭小郎的浑家?”那和尚惊道:“尊客何出此言?”徐炜道:“这妇人是谁,是不是白莲花?”那和尚道:“尊客请坐,听贫僧说。”徐炜睁着眼道:“你说,你说!”那和尚道:“这妇人是贫僧侄女,名字唤作李秀娥。因家母近日病故,她来传讯,今日刚到,故而备下盘馔,一同吃酒。明日贫僧即随她回家奔丧。”那妇人起身叉手道:“小女子李秀娥,见过尊客。”徐炜听了那和尚这篇话,又听见那妇人自称李秀娥,便道:“叵耐那谭小郎戏弄人!”收了枪,走出房来。

    穿过大殿,走到前院,却听见身后有人叫道:“兀那小子莫走,来吃贫僧一禅杖!”徐炜回头,却见那济元和尚凶神恶煞,拖了一条禅杖赶将出来,不觉大怒,提枪来斗。那和尚抡禅杖只顾砸来,甚是不讲理。两个人在院子里,一来一回,一上一下,斗了二十五六合。徐炜力气不加,只办得架隔遮拦,抵挡不住,回身便走。那和尚大喝道:“哪里走!”紧追上来。徐炜又斗了七八合,且战且退。徐炜见已退出了寺院,转身便跑。那和尚身体肥胖,不善奔跑,追至山门处,便不再追赶。

    徐炜径直奔至山下,喘息方定。思纣道:“本欲轻松杀了那淫僧,却不想撞着一个凶僧,打他不过。一来肚里无食,二来走了许多路途,却是疲累,身上没几多力气。不如先去寻个饭店吃饭,吃饱了肚子,再来与他厮杀。”

    只见山边一个村镇,寻见一个小小酒店。徐炜进得院内,却见一个少年,十二三岁模样,穿一领锦袍,牵一匹马,提一口三尖两刃刀,刚入得院来,正在一颗树上拴马。徐炜入来时,那少年拿眼来睃他的金枪。徐炜肚中暗道:“这小厮是甚么人,竟敢惦记我的金枪。我却一肚皮鸟气,正没出发落,且剥了这小厮锦袍当酒吃。”端了金枪,喝道:“你这小厮,竟敢惦记我的金枪。来,来,来,有本事的,来拿我的金枪!”

    那少年道:“我瞅这金枪眼熟,多瞅了几眼,怎就成惦记你的金枪?”徐炜道:“教你认得我的金枪。”挺枪便刺。那少年怎受得了这般鸟气?提了三尖两刃刀,大笑:“小子,你是当死,不是我来寻你。”挥刀来斗,两个人在店前空地上厮杀,徐炜暗暗吃惊道:“那厮使的甚么刀法,似有套路,又夹杂野路子,却刀刀要我性命?我须得仔细对付!”斗至十五六合,那少年叫道:“少歇,我有话说。”两个都跳出圈子外来。那少年问道:“好汉,你端的姓甚名谁?”徐炜说姓名毕,那少年撇了刀,翻身剪拂道:“我道这金枪恁地眼熟,原来是徐宁叔叔的金枪。徐炜哥哥,多年不见,不记得李慎了么?”徐炜笑道:“原来是李慎兄弟。多年不见,认不出了。”两个人就地剪拂了,同入店里,寻条桌子,分边坐定,点了饭菜。

    原来,徐炜只比李慎大半岁,幼时同在梁山泊。两个坐定,李慎道:“我听闻:靖康之难时,徐宁叔叔家人迁来了江南,只是不知在何处,今终得见徐炜哥哥。怎地不见徐晟哥哥?”徐晟乃是徐炜的哥哥。徐宁生两个儿子,哥哥唤作徐晟,弟弟唤作徐炜。徐晟本分老实,徐炜却是个四处惹祸的愣头青。徐炜笑道:“我兄弟两个各顾各。我先拿了金枪跑出来,估计他气个半死。且不说他。李慎兄弟一向如何,怎来到此地?”李慎道:“我父病故,杜叔叔将我养大。靖康之难时,随杜叔叔来了江南。听闻金兵侵入江南,我瞒了杜叔叔,偷偷跑来投军,要去杀那金贼。”徐炜道:“原来如此。兄弟看似斯文,刀法却甚是狠辣,刀刀取我性命!”李慎笑道:“哥哥的金枪更厉害,得了徐宁叔叔的真传!”两个惺惺相惜,好汉惜好汉,聊起刀枪棍棒、江湖轶事,津津是道。末了,徐炜问道:“只是不知,兄弟要投何军?”李慎道“我也不知要投谁。听人说那岳飞煞是厉害,便要去投岳飞。”徐炜道:“不如随我去投韩世忠。韩将军更厉害,已将完颜宗弼堵在黄天荡,你我同去杀了完颜宗弼。你我同去,生死皆有个伴。”李慎道:“也罢,便随了哥哥,同去投韩将军。”少倾,店家端来饭菜,两个人吃了。

    天色已黑,李慎走去牵马。李慎道:“哥哥没有骑马么?”徐炜道:“我的马失在了归元寺。”把前面的事,从头说了一遍。李慎道:“哥哥既将马失在了归元寺,小弟和哥哥讨去。若不肯还时,一发结果了那厮。”徐炜道:“是。”两个人直奔归元寺来。到了寺外,李慎将马拴到树上,徐炜一脚踹开院门,直奔大殿后。那和尚听见前面有动静,已提禅杖候着。徐炜大喝一声道:“你这淫荡恶贼!来,来,来,今番和你斗个你死我活。”那和尚笑道:“你是我手下败将,怎敢再来厮拼?”徐炜大怒,提起金枪,当胸刺去。那和尚生嗔,抡起禅杖,当头砸来。徐炜一者得了李慎,肚里胆壮,二者吃得饱了,精神气力越使得出来。两个人斗了十二三合,李慎黑暗里跳出,从另一侧杀入。那和尚见对方有人相助,望斜地里便走。徐炜大喝一声道:“哪里走?”赶上前,堵住那和尚去路。三个人又斗了三五合,那和尚只顾防李慎的刀,却顾不得徐炜的金枪,被一枪刺中肚子,瞬时瘫倒在地上。李慎上前,踏住那和尚,挥刀砍下脑袋。可怜济元大师,化作南柯一梦。正是:从前作坏事,报应一齐来。

    徐炜去寺里将妇人、四个小和尚寻来。徐炜使金枪指住妇人,问道:“你怎自称李秀娥?”那妇人见死了胖和尚,早吓破了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奴家唤作白莲花。”徐炜喝道:“你这个荡妇,若不是谭小郎不叫我杀你,我早一枪挑了你。还不快回家,伺候夫君,养育孩儿!”那妇人听了,飞也似奔下山,回家去了。

    转身对四个小和尚,徐炜喝道:“你们四个秃驴,为虎作伥,为非作歹,哪里有和尚的模样?今令你们务必改邪归正,好生修缮寺庙,尽心侍奉佛主。若不肯时,我使金枪挑了你们!”四个小和尚伏跪在地,一个劲磕头,磕破了脑门,口中连道:“是。小的不敢了。”徐炜一番发号施令,甚为得意,心满意足,哈哈大笑,领了李慎,牵了马,走出寺外。

    徐炜、李慎牵马走下山来。到了大道上,二人骑上马,厮赶着,径奔黄天荡。日行夜宿,走了四五日,这日来到黄天荡,却见前面一大块平地,立了数百个白色军帐,何止二三千人!

    徐炜攀到高处了望,看见军帐外悬挂金兵号旗,喜道:“杀人的买卖来了!兄弟,你随我踹营去。”李慎惊道:“踹营?”徐炜道:“你没听说杨再兴踹营的故事么?”此时,杨再兴踹营、辱骂皇帝与太后故事,口口相传,遍及江南,谁人不知,无人不晓。徐炜道:“踹一次营,即刻扬名立万,天下人尽皆知也!你我同去,挣个大名头。”李慎原本年少轻狂,却被樱桃教训,后经杜兴点拨,原来此前所学,大半是花招,不由吓出一身冷汗!从此不敢托大,变得谨小慎微。见李慎不语,徐炜撇嘴道:“男子汉,大丈夫也,何惧一死!你恁地这般胆小?也罢,我去踹营,你替我掠阵。我踹营去也!”独自一人,骑一匹劣马,拈一条金枪,闯入了敌营。李慎只得跟了上去。

    只见徐炜大喝一声道:“武胜军大将徐炜前来踹营!”一头杀入了金营。金兵慌里慌张,四处逃窜。这个营区却归番将纥石烈管辖,正是追击孟太后那个纥石烈。话说纥石烈败回杭州,即被调拨至建康,此处金兵由大将军完颜昌统帅。见完颜宗弼被困黄天荡,完颜昌遣大将孛堇太一引了石敦、乌林荅、苏孛辇、纥石烈四员偏将,领了三千金兵来援。金兵来报时,纥石烈惊奇道:“大白日的,何人如此大胆,敢来踹营?”提了戟,上了马,前来迎战。徐炜杀入敌营,杀了一二十个金兵,正杀得性起,却见一个番将拦住去路。徐炜道:“我乃小金枪徐炜,武胜军大将也。兀那番将报上名来,我的金枪不杀无名之辈!”纥石烈见是一个少年,骑一匹劣马,提一杆金枪,却身无铠甲,禁不住笑道:“你个毛头小子,却充甚么大将。我乃金国骁将纥石烈,看我来拿了你!”徐炜道:“来,来,来,不怕死的你便来!”两个人斗在一起。斗了二十合上下,徐炜见金兵渐渐围拢来,围了个结结实实,不觉心慌,乱了枪法,被纥石烈瞅个破绽,使戟拍下马来。金兵一哄而上,将徐炜摁倒拿下,一条绳子囫囵捆了。

    李慎在金营外压阵,眼见徐炜被番将拿下,急调转马头,望来路便走。此前李慎被樱桃点醒,央求杜兴从新调教,杜兴所传实用招数第一招便是:“打不过赶紧走。”

    纥石烈领了十几个金兵骑马来追。李慎在前面疾驰,顺着道路穿过了一片树林,忽然听得身后番将与金兵惨叫不止。李慎回头看时,却见一群猢狲从路两边树林里跃出,扑向番将与金兵,上下其手,乱抓瞎挠。番将与金兵猝不及防,哭爹喊娘,鬼哭狼嚎。这时,从路两边林中跃出一对年轻男女,男的穿灰白衣袍,持一条乌红粗木棒,领两个军士,从左边转出;女的穿灰黑道袍,提一条玄铁棒,领两个军士,从右边转出。年轻男女抡起棍棒,“噼噼啪啪”一阵响,将那番将与金兵统统打死,战马仅留下四匹。李慎惊奇不已。

    究竟是谁,打死了纥石烈,救出了李慎?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