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惊愕

    父亲说到求学这事情，潸然泪下。爷爷不解，见说不成事儿，叹口气，带点儿爱抚的口气埋怨说：“还没说点啥，你倒先哭起来。自小懦弱无能，还能让爹说你点啥？”

    父亲说：“你做了一辈子生意，光知道赚钱，哪里知道上错学，入错行，进错门的厉害呀。这次审查也跟我上错学有关呀。”

    听得父亲这么说，爷爷立马不自在起来。爷爷清楚：父亲是在医科大学就读一年后，是他下狠手，掐断了父亲的经济来源。其实，父亲在医科大学就读的下半年，爷爷已将父亲的资金来源掐断，下半年的学费，生活费，全是奶奶偷着给的。为这奶奶没少挨爷爷打，为这父亲没少为奶奶挨打掉眼泪。

    在爷爷的淫威逼迫下，父亲没有办法，第二年只好从医科大学退学，考入财经学院。

    财经学院是官办，免学费，免杂费，供三餐，每月还给零花钱。

    可是那个年代贪污成风，腐败盛行。学院里克扣粮饷的事情经常发生。本来上边拨付的款项就不多，再经几手盘剥，真正发放到学生们手里也就没剩几个子了。

    在那学院上学，如同掉进地狱一般，缺吃少喝，训练特苦。

    三个月下来，父亲营养不良，患上了夜盲症。身体一垮，废人一个，实在没办法，只好退学。

    年青人退学，都不会闲着。因为有些文化，找工作容易。不用出死力，大多是文职工作。报纸一翻，夹缝里全是招聘广告：申新纱厂统计、西城警察局户籍、东城税务局会计、华西地质队文秘、中州机器制造厂描图、国军第几师第几旅旅长私密，华夏中学各科教师，……都有良好待遇，工资不低，强似跟着爷爷做生意。

    那时的日子，用父亲的话说就是：如鱼得水，畅游在蔚蓝色河湖里，没有天敌，无忧无虑。

    干过几个行当之后，抗战胜利。为在家乡发展，爷爷生意东迁，回到故地。千年古都，繁华圣地，经过日寇蹂躏，亟待修养生息。

    爷爷一边做着自家生意，一边投入重金，与人合办医院。父亲也就在此时随愿学医，有了用武之地。

    哪料，学不及四年，一根小麻绳，捆起来，丢到监狱里，接受审查去。

    爷爷不知原因，父亲带着哭腔告诉爷爷：“爹呀，都说商场如战场，可那战场什么样，生意人连那皮毛都不知道。”

    这下轮着爷爷震惊了。父亲擦一下泪，说：“儿子长年在你身边，你整天看着儿子，在这个世上，你对儿子最了解，你儿子是特务么？你说不是。可你儿子上过特务学校。——事情没出来，咱们哪里知道财经学院是培养特务的高级学校？两年不到，那个学校的学生都毕业了。个个都被分配到他们该去的地方。祸害国家，祸害人民。一解放，该敲的敲，该判的判。有的在解放前就死了。他们哪里知道这是特务学校？待上了船，船已滑到河中心，顺水而下，死路一条。千万不要说，上船容易，下船难。说句实在话，只要你上了那条船，你根本下不来。你儿子被审查，幸亏是那时患病被船家推下了河。当时感觉浑身湿透很冤枉。如今回想，顺流而下，早完蛋，跟浑身湿透那冤枉相比，倒是有福气。这也不用再说是哪个更合意。

    “进到审查站，几番交谈下来，自己也觉得自己该审查。你儿子没毕业，也被利用了。与你合资的医院院长，我所拜的老师，他是特务。你可知道，院长不是暴毙，他是自杀。他不自杀，政府也会抓他，判他，枪毙他。他有血债呀。要不是遇到这样的人，咱家的投资能找不回来吗？”

    爷爷听到这儿，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他是生意人，他是商人，他不懂政治，也他不喜欢政治。他喜欢数银元时的金属碰撞声，他喜欢查钞票时纸张摩擦发出的沙沙响。他不喜欢打打杀杀，他惜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