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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蔡河之上 (3)

    顾一舟跑出去半里多路,回头再看,看到那几艘大船缓缓驶出码头,复又掉头疾奔。他心里焦急,跑起来飞快,一时之间竟与钟麒不相上下。

    两个人一口气跑出去七八里路,沿河而下,水流遄急,未见船只,更未曾见到半个人影,转眼到了一片河道弯曲之处,河道变宽,两岸芦苇丛生,长得一人多高。顾一舟知道,再往前行,蔡河便接上了黄河,却不知道光明教究竟将陷阱设在了何处,更不知道设的是什么陷阱。

    钟麒原本兴致勃勃,跑了许久,哪里看得到贼的样子?有些想要发作,嚷道:“你说的贼呢?贼在哪里?”顾一舟见他恼火,暗自叫苦,正在思忖着该如何安抚住他,却不料许是被钟麒的喊声惊着,从芦苇荡中冒出一颗脑袋,向外探望一下,旋即缩了回去。

    顾一舟看得分明,手指脑袋探出来的方向,大喊,“在那里!”钟麒早已看到,不待他喊声响起,已经如脱弦利箭冲了过去。躲在芦苇丛中的那个人见钟麒直冲过来,有如风驰电掣,吓得心惊胆战,赶忙纵身跃起,欲待一个猛子扎入水里,仗着水性纯熟,借水而遁。

    就见他的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身姿舒展,颇显曼妙,两只手臂笔直伸于身前,只待触及水面,便可左右一划,分开水势,一钻而入。可就在他的手指堪堪碰到水面时,他只觉得脚上一紧,已经被钟麒一把抓住,倒提起来。他哎哟哎哟地叫喊起来,双手拼命前伸,却是任他如何使力,离得水面越来越远。

    钟麒将他提在手中,乐呵呵地跳到岸上,重重地往地上一摔,一屁股坐在了他头上,又朝那人的屁股重重地拍了几掌,喊道:“抓住你这个真正的毛贼了!快说,你偷了别人家什么东西?”那人先是被他摔得七荤八素,又被他重重地打得几下,疼得杀猪一般地叫,喊道:“我不是贼,我没有偷过人家东西。你既说我偷人东西,总要拿出凭证。”

    钟麒只顾着抓贼,浑没想到这一节,被他问得张口结舌,旋即大笑起来,指着顾一舟,说道:“他说你是毛贼,这还错的了?”说罢,他对顾一舟笑道:“你说他是毛贼,他居然还敢不信。你肯定有凭证,快拿出来给他看。”言语之间对顾一舟甚是信任,只道他既说这人是贼,便定然有真凭实据。

    这时候顾一舟已经认出来,那个人是游龙帮的帮徒,名唤刁贵,为人颇有几分狡猾世故,倒是不好对付。他心里正自盘算着办法,钟麒见他神情迟疑,眉头皱了起来,站起身,朝他走过去几步,挥了挥拳头,粗声粗气地说道:“你是不是没有凭证?若是冤枉好人,哼,我可饶不了你。”

    说话间刁贵已经爬起身来,看到顾一舟,神情稍稍一变,他心思转得快,旋即变得镇定,脸上作出愤愤不平之色,朝顾一舟做了个揖,说道:“原来是顾爷在消遣小人。”

    钟麒一怔,问道:“你们认识?”刁贵说道:“岂止认识,这位顾爷是我们游龙帮的副帮主。”钟麒问道:“那他为什么要说你是贼?”刁贵叹道:“说起来确实是小人的不是。这位顾爷年纪轻轻便突然做到了副帮主,小人心有不服,平日里难免对顾爷有所不敬。”说到这里,他又对顾一舟抱拳拱手,做了个揖,说道:“顾爷,就算小人平日里对您多有得罪,您也不必寻着这么一位英俊潇洒的少侠来作弄小人。”

    顾一舟还没说话,钟麒插嘴问道:“你说我英俊潇洒?”刁贵大点其头,正色说道:“这位少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浓眉大眼,器宇轩昂,可不是英俊潇洒嘛。”钟麒哈哈一笑,旋即皱起眉头,问顾一舟道:“他说的是真的吗?”语气间便有了几分不悦。

    顾一舟只能点头道是。钟麒将手一伸,说道:“你既说他是贼,就快把凭证拿出来。”顾一舟心想:我到哪里去拿劳什子的凭证?嘴里说道:“你问问他,若不是做贼,为什么鬼鬼祟祟躲在这里,见了人又为什么要逃。”

    刁贵见钟麒的目光看向自己,赶忙说道:“小人只在这里抓鱼,可不曾招惹了谁。方才听到少侠喊叫,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只当遇到坏人,这才吓得想要逃走。”钟麒点头说道:“这也说得过去。”他又把目光投向了顾一舟,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顾一舟见他神情变得恼怒,心中暗道不好,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如何辩说。

    刁贵已经叹了口气,说道:“顾爷,有句话小人本想不说,不过少侠既是在此,小人斗胆劝您一句。就算小人对您礼数不周,铁帮主可待您不薄。您不辞而别也就罢了,为什么走的时候还带走了本帮的许多财物?”钟麒有些不解,问道:“你的意思是说?”

    刁贵叹道:“小人的意思是,有句俗话叫做……。”他故意拖长了语调,钟麒不待他说完,接过话头,说道:“贼喊抓贼。”刁贵一挑大拇指,赞道:“少侠说得正是。”

    这时候钟麒已经变得怒气冲冲,对顾一舟喝道:“你是不是存心耍我?”顾一舟看到他目露凶光,担心这傻子发作起来,可不知如何收场,吓得身形急往后退,想要先避得远点,钟麒早已经飞掠上前,伸手就抓。

    顾一舟闪身想躲,可是钟麒新近学会了“天罗地网”的擒拿手法,山雀尚且难逃,更何况是顾一舟,任他连变了几个身法,还是被钟麒一把抓住了胸口的“中庭穴”,顿时动弹不得。钟麒将他倒提起来,怒喝道:“我这么相信你,你居然耍我!”顾一舟急道:“傻子,你快放我下来。”

    刁贵在旁边听了,大摇其头,叹道:“这位少侠分明是英明神武、聪慧过人,你居然骂人家是傻子,可不是要讨打了嘛。”他话音未落,耳中先是听到啪的一声响,旋即才意识到自己被人家扇了老大一个耳光,打得他一个趔趄,险些跌倒,紧跟着他觉得头下脚上,被倒提起来。到这时他才看得清楚,打自己的原来是钟麒。他捂着脸,惊呼道:“少侠,明明他是坏人,你为什么要打我?”

    钟麒已经将顾一舟放下,笑呵呵地说道:“我娘都说我长得丑,你偏要说我英俊,我本来就是傻子,你倒要说我聪明,可见你很会骗人。”钟麒说着话,不待刁贵分说,提着他到了河边,将他的半个身子浸入水里,喝道:“你还不说实话?”

    刁贵被陡然浸入水中,冰凉的河水一激,身子打了个寒颤,不知怎么的,控制不住,噗地一声,放了个屁。钟麒顿时大怒,将他重又提离水中,怒喝道:“我好端端问你话,你居然敢放臭屁来熏我?你知不知道,我最恨人家拿屁来熏我!”说起来刁贵自是不知,钟麒有个弟弟,自幼机灵古怪,每每喜欢作弄于他,抓个小虫丢入衣中都已是小儿科,种种扮鬼相吓、裹屁相熏,层出不穷,令钟麒大伤脑筋。刁贵也是倒霉,偏偏撞着了他的忌讳,到这时已经连着呛了几口水,咳嗽不止,说不出话来,只是拱手,意思是说,事出有因,情非得已,万望少侠多多海涵之类者云云。

    钟麒却不由分说,伸手点中了他的穴道,扯下他的上衣,拢卷起来,一头罩在他的头上,另一头置于自己的臀下,内力一运,当真是清气上升、浊气下降,隆隆作响,排出体外,过得良久,才将罩在刁贵头上的衣衫解开,得意洋洋地说道:“你放屁熏我,我便熏还给你,倒要看看谁的屁更臭。”可怜刁贵虽是穴道被点,呼吸却是顺畅无比,早被熏得干呕不止。

    顾一舟在旁边看到,心中大叫庆幸,暗想:亏得自己近日心思重重,饮食不佳,腹中存货不多,若是稍有不慎,泄露半点,得罪了钟麒,怕是也要遭此厄运。他憋住了笑意,问刁贵道:“现在你可以说实话了吧?躲在这里有何意图?”刁贵大口喘气,平生第一次觉得空气如此清新,脑中稍微清醒,还想着辩说,钟麒的脸色一变,说道:“不好,屁放多了,这会想要大解。”

    刁贵吓得再不敢隐瞒,喊道:“我都招了。光明教要将天台庵的乌金掉包,派我在这里办事。”顾一舟看了钟麒一眼,心想:到底是傻子的臭屁计有效。他急忙问道:“怎么掉包?”钟麒可顾不得刁贵说些什么,捂着肚子,一溜烟奔进芦苇丛中。

    刁贵见他跑远,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不敢隐瞒,只得一五一十吐露实情,说道:“光明教先派人抢下货物,沿河逃走,天台庵和振威镖局的人自然会来追赶,再让他们将货物抢回去,这一来一去,就可以将船上的乌金掉包。”顾一舟心想:仓促之间这光明教就能备齐数万斤劣质乌金,这背后策划之人为要对付天台庵必是筹谋已久。倒是不知又是如何走漏了消息,被那个人知道。想到那个人,他心中更生疑惑,当即晃了晃脑袋,不去多想,又问道:“你躲在这里办什么事?”

    刁贵说道:“我只在这里候着,等运乌金的船过去,便放火烧着芦苇,将天台庵和振威镖局的人阻的一阻,后面的人才好做手脚。”他说话的功夫看到钟麒跑了回来,满脸笑意看着自己,赶忙对顾一舟说道:“你快对他讲,我可都告诉你了。”

    钟麒大解的时候在脑中将其弟种种作弄自己的法门过了一过,选定了几样,正要如法炮制在刁贵身上施为,听说他竟然片刻功夫尽数招供,不由得大感失望,指着刁贵的鼻子数落道:“你真是没用,几个臭屁就把你熏得认输。”他心想:我弟弟至少熏了我半个时辰,我才认输。他犹不甘心,问顾一舟道:“他偷了人家多少东西,都已经尽数招了?还有没有藏着没招供的?”

    顾一舟笑道:“他只是一个小贼。你想不想抓更大的贼?”钟麒眼睛瞪得老大,连连点头,问道:“有多大?”顾一舟想了想,一时不知该如何与他解说。钟麒用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刁贵,双手合拢比了个小圆,说道:“他是这么大。”他又将手臂展开,合成一个大圆,问道:“你说的大贼,有没有这么大?”顾一舟笑道:“比这个还要大。”钟麒兴奋不已,连声问道:“到哪里去抓?”

    顾一舟指着刁贵,说道:“你先把他的穴道解了吧。”钟麒既是有大贼可抓,对刁贵这等小毛贼自然是不放在眼里,依言解了他的穴道。顾一舟说道:“要抓大贼,还得有劳刁兄带路。”到这时,刁贵不敢多说,领着二人进了芦苇丛,找到了他停泊于其中的小船,船上放着火折和一罐一罐的火油,看得钟麒颇感惊奇,拍着刁贵的肩头说道:“看来你这个贼不止那么点大,还要大一点。”他双手比划着,拢起一个稍大点的圈,想了想,又合拢起一点。刁贵脸带苦笑,心想:这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这时候顾一舟招呼钟麒在船头坐下,心中暗自祷告,但愿游龙帮运送乌金的船只快点到达,只怕等的时辰稍长,钟麒又要耐不住性子。幸好没过多久,他便看到几艘快船远远驶来,俱都是风帆高挂,兜足了风,乘风破浪,驶得飞快。

    顾一舟瞅准了头前一艘船相距一箭之地,朝刁贵一挥手,喝道:“点火。”刁贵迟迟疑疑拿起火折子,看到钟麒朝自己一瞪眼睛,吓得手一抖,险些掉入河里,赶忙打着火折,将一罐罐火油点着,扔入芦苇丛中,转眼之间火势蔓延,火借风势,烈焰升腾。

    头前一艘船上的人浑没料到芦苇丛中突然生出大火,再想止住船势,哪里还来得及,一头扎将进去,顿时将风帆点着。船上的人手乱脚乱赶着救火,船身在河中打横,又将随后跟来的几艘快船挡住,乱成一团。

    顾一舟本想着借火势将快船拦下,等天台庵和振威镖局的人赶到,再相机行事,哪知道大火甫一起来,钟麒已经扬声高呼,“抓大贼了!”不等他伸手拦住,钟麒身形纵起,施展轻功,轻盈如燕,矫健如龙,飞身跳上了快船。

    快船上聚着不少游龙帮徒和光明教徒,正在七手八脚提水救火,陡然之间看到一个胖子冲上船来,口里大喊,“抓大贼了!”只见他东边一冲,西边一蹿,所到之处,手戳脚踢,每击得一下,便有一人倒下,所向披靡,将船上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钟麒连着点倒数人,觉得十分不过瘾,复又大喊道:“大贼在哪里?”突然之间一团火焰朝他扑面袭来,他想也没想呼的一掌击出,掌风到处,火焰被吹散,可就在这时,一条蛇杖从火焰后面笔直地戳了出来,刁钻狠辣,疾如闪电,戳入了钟麒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