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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巫山之会 (6)

    听到这里,孟去病怒道:“这个黄三通好恶毒,明明是他们几个自相争夺,致伤人命,却要诬陷于你。”独孤小花却是看着烛光愣愣地发呆,隔了半晌没有说话。孟去病忍不住问道:“前辈,你是如何驳斥于他?”独孤小花这才恍然大悟,嘿嘿干笑了两声,说道:“是啊,是啊,我当时听了自是大怒,喝道:‘你少要血口喷人,我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杀死他们?’”随后他又停了下来。

    孟去病见他神情有异,心中好生奇怪,小心翼翼地问道:“玄慈大师不是亲眼看到岳擎天杀死了成无涯,又怎么相信他这番鬼话?难道说玄慈大师也不是个好人?”

    独孤小花摇头说道:“玄慈大师不仅武功高强,更兼深悟佛法,慈悲为怀,就算是赞他一句神僧也不为过,可不是坏人。”他顿了一顿,又说道:“洞灵道长即便是有些好胜心切,还不能达于乘物以游心的境界,至少也是深得虚静守柔、清净高远之真谛,否则也做不了武当派的掌教真人,也不是坏人。”孟去病越发大惑不解,问道:“那他们为什么颠倒黑白,诬陷是你行凶杀人?”

    独孤小花被问得不耐烦起来,粗声粗气地说道:“你左问一句、右问一句,还让我怎么往下说?你到底要不要听?”孟去病一惊,唯恐自己说错了话,又招惹得他神志失常,赶忙说道:“前辈继续说,我洗耳恭听就是。”

    独孤小花长叹一声,说道:“也不能全怪你。那时候我见玄慈大师听了黄三通的话,丝毫不以为异,心里也是好生诧异,说道:‘玄慈大师,你明明看到成帮主是被岳擎天刺死的,可不关我的事。’玄慈大师却说道:‘老衲晚到一步,到的时候只看到成帮主倒在地上,身上并没有剑伤。’”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问道:‘那成帮主是怎么死的?’玄慈大师的脸上又露出悲悯之情,说道:‘他是被人用《洗髓经》上的功夫化去了内力,力竭而死。’我惊得眼睛瞪得老大,问道:‘那是谁干的?’不等玄慈大师回答,一道剑光从我身后掠起,我赶忙侧身让过,不消说,出招的正是洞灵道长。他一击不中,不知为何甚是戒备,并没有接着进招,只是怒喝道:‘你还在这里装疯卖傻!’”

    “我头脑迷糊,一脸茫然,目光在他们三个人的脸上扫了一过,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又为什么要这样说。玄慈大师叹道:‘小花兄,我亲眼看到你从成帮主身旁逃走,除了你还会有谁?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装出来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全然忘记了,可是你连伤了四条人命,杀孽着实太重了。’”

    “那一刻我听得全身冰凉,手足僵硬,就连舌头都好像冻住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胡说。’可是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我的心却直沉了下去,因为我意识到他说的全是实情。我犹自不信,转过头去,对黄三通喊道:‘《洗髓经》是你找到的,六大门派的掌门是你招来的,连这竹楼都是你盖的,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快和他们说,这不关我的事。我没有杀人。’”

    “黄三通却是轻轻地说道:‘你真的都忘了吗?《洗髓经》原本就是你找到的,我们都是得着你的书信,受邀前来,这竹楼也是你预先盖好,否则你怎么会知道楼底下设得有暗道?’他见我惊讶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便接着说道:‘你为了参悟手卷上的内功心法大耗心力,沉迷太深,偏偏……唉,偏偏你夫人又弃你而去,所以才会心智失常,大开杀戒。这整件事情说起来其情可悯,可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听他提到我夫人,我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喊道:‘你胡说!我夫人没有离开我。方才……方才我还见过她!’黄三通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不敢直接交到我手里,改而轻轻一掷,那封书信便落在了我的手中,不知为何,我心里还顾得上赞一句:好厉害的内力。”

    “我展开书信,一眼认出是我夫人的笔迹,上面写着:落花有意水无情,从此花郎是路人。黄三通说道:‘这封信是在你房中找到的,看落款是在一个月前了。从那以后,你整日闭门不出,竟是练成了《洗髓经》上第一重功夫。待到我们商议《洗髓经》到底该毁该留,已经惹得你大是不满,叶孤鸿盗书才终于激得你动了杀机。’他摇了摇头,说道:‘叶孤鸿死时眼睛挣得老大,因为他委实不相信独孤小花会出手杀人。’”

    “我越听越是心惊,看到他们投过来的目光满是憎恶、愤恨,又夹杂着些许的怜悯,曾经是我亲眼目睹而确信无疑的种种情景、声音突然之间全都断裂,变成了碎片,在我脑中急速地盘旋,一会是叶孤鸿死不瞑目瞪大双眼的神情,一会是鲜血从成无涯的胸口滴落,滴在雪地上,有如绽开的梅花,随后我又听到定清师太在说话,只听她说道:‘虽说不知道是不是岳师兄所为,不过《洗髓经》真要落在下毒之人的手里,当真是武林的劫难。’”

    “我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喊道:‘可是天蚕迷香呢?谁下的天蚕迷香?’洞灵道长断喝道:‘你还想抵赖?贫道已经查得明白,你那位夫人原本是五毒教风堂堂主。五毒教被岳掌门剿灭之后,她流落江湖,才被你收容。哼,说不定连这歹毒的计谋都是她和你一起谋划好的。’”

    “听了这话,我一下子被激怒起来,厉声大吼,‘不会的,我夫人最是温良柔顺,你休要胡说,诬蔑于她!’黄三通见我神情激奋,想要出言安抚,却已是迟了。我觉得胸中郁积着一团怒火和怨气,几欲要把我整个人爆裂,驱使着我纵身向前,朝他们猛扑了过去,带得疾风掠过,将暗道中的火烛一下子吹灭。”

    “我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惟只听到喝骂声、衣袂声和拳脚兵刃带起的风声。我好像听到黄三通在喊,‘小花兄,快住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我脑中一片混乱,好像记得所有的事情,又好像什么都不记得,身陷于一团迷雾当中,我对着眼前的黑暗挥拳猛击,又是抬腿猛踢,不顾一切地想要从中冲决出来,找到一条出路。随后我便听到暗道当中传来隆隆声响,周围的泥土石块不断地掉落。”

    “我一下子警醒过来,察觉暗道将要塌陷。我也分不清方向,摸着墙壁往前疾走,奇怪的是,竟无一人拦阻,更奇怪的是,暗道虽是曲折幽深,更兼伸手不见五指,我竟然寻着路一口气从里面奔了出来。就在我冲出去的那一刻,暗道在我身后整个地倒塌,带得一股疾风吹出,把我冲激得站立不稳,扑倒在地。等我重新站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乌云顶上的竹楼整个地坍塌,劈头盖脑压了下来,我来不及躲闪,被一根粗大的柱子撞在后脑,立时昏了过去。”

    独孤小花滔滔不绝讲了许久,说到这里,才算是把巫山之会说了个大概,他冲着孟去病嘿嘿一笑,说道:“方才我就告诉过你,我自己都不知道六大门派的掌门到底是不是我杀的。现在你总该相信我没有骗你了吧?”孟去病见他神情复又变得有几分诡异,吓得一跳而起,后背贴在了墙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委实搞不清楚眼前之人到底是遭遇奇特、被人陷害,抑或是沉迷练武复又为情所困,终而至于神志失常、行凶杀人。

    独孤小花察觉他神情有异,脸上浮现一丝愧意,说道:“我是不是吓着你了?有时候我会梦到自己回到了暗道,听着玄慈大师说他亲眼看到是我杀了成帮主。每次我都会吓得从梦里惊醒。可是任我怎么去想,我都只记得是岳擎天用剑刺死了成无涯,玄慈大师明明就在旁边。为什么他们说的这些事我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他越说越是苦恼,嘴角微微抽动起来。

    孟去病赶忙岔开话题,问道:“那前辈又是如何到了神剑山庄?”独孤小花说道:“江青峰救了我呀。他原本就是我的好朋友,因为有事来得晚了,等他到的时候见我晕倒在地,便将我偷偷带回了神剑山庄。他对我说,巫山之会除了我,便只有黄三通活了下来。黄三通到处和人说我练功练得走火入魔,杀了六大门派的掌门。江青峰虽说不信,偏偏我就是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便让我深藏此地。”他长吁了一口气,说道:“这一藏便藏了十五年,害得江青峰也只得隐居于此,免得招人耳目,倒是真得多亏了他。”

    孟去病见他神态略见平复,心下稍定,终于等着了机会,正要开口说话,独孤小花突然冲他做了个手势,旋即长身而起,脚步一滑,到了门旁,伏耳在门上倾听了一会,这才施施然走了回来,说道:“你一直有话要问,现在可以问了。”

    孟去病与他虽是相处不久,于他种种古怪言行已是熟视无睹,便不再迟疑,问道:“前辈,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女儿?”独孤小花眉头一扬,目光中露出一丝恼怒,沉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问?”孟去病心中隐隐地觉得不妙,怕他因为遭夫人离弃而迁怒于自己的女儿,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如何遇到小青、小青又是如何被宇文秀掳走种种经过说给他听,一边说,一边偷眼观看,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待说到宇文秀要以小青相胁逼迫他交出《洗髓经》,独孤小花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孟去病只道他到底父女天性,必会暴跳如雷,浑没料到他神情如此冷漠,忍不住大声说道:“前辈,就算……就算你夫人对你不住,小青毕竟是你的女儿,你和江庄主都有盖世武功,神剑山庄又是高手众多,对付光明教、对付宇文秀肯定不在话下,你快想想办法救她。”哪知道独孤小花突然勃然大怒,喊道:“我哪里来的什么女儿?那女娃与我何干?要救你自己去救。”喊到后面,他猛地往前一冲,几乎冲到孟去病的面前,作势挥拳要击,喝道:“你滚,快滚出去!”

    孟去病吓了一大跳,还想再说,见他形如发狂,怕是再要犹豫,又要发作起来,赶忙几步奔近墙壁上的窟窿,临进去之前,他犹自回头看了一眼,恰好与独孤小花的视线相接,见他目露凶光,说不出来的暴戾、恼怒,不敢停留,弯腰钻了进去。他一边在甬道里爬行,一边听到身后面传来女子的声音,咯咯笑道:“山君老爷,你怎么才来呀?想死奴家了。”随后又是一个男子的声音,粗声粗气地说道:“嗯,老子不在家的时候,你是不是乖乖地在家等我?若是在外面勾三搭四,当心老子把你揍个半死。”

    孟去病想捂住耳朵,那声音却不住地传了过来。他奋力快爬,终于爬回到了枯井当中,捧起井里的泥土枯叶一股脑地塞入窟窿里,总算是稍稍遮住了声音。他正惊魂甫定,从井口处啪嗒一声,有人丢下来一枚石子,打在他的头上。他抬头去看,井口处露出一个脑袋,眉开眼笑,得意洋洋,说道:“小贼,你还没死吧?你不是想讹钱嘛,只要你替本小姐办成一件事,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