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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南人通神灵

    展开人间的画卷,有多少名胜旧迹,不论荆江天堑,峻极五岳,还是咸阳太极,建章未央,在这幅杰作上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它们或是空灵典雅,或是宏伟壮观,正是这份秀丽让它们一直备受瞩目。然而我们要讲的故事却是从在另一个相形见绌的地方开始——钟晴山。

    钟晴山位于宋境内,与契丹相望。钟晴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夹在一众山之间尤显普通,而且本身也没有什么博人眼球的景点所以基本无外人拜访。那么发生在这儿的故事如何呢?各位看官姑且静心听说吧……

    黄河以南的一块地域正是钟晴山所在的山系。那时是初夏,各山都是树木繁盛,一眼望去最为深秀蔚然的就是钟晴山……恍然间听见一阵幽幽的声音,会是什么呢?刻意沿着这声音去寻,来到山上的一座道观。从道观前院进去到后门,顺着林间小径找得一座亭子。原来是一位衣着九色上清服,饰以山水袖帔,头戴元始宝冠的道士抱着一个襁褓给他讲故事呢!讲的是什么呢?“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讲的是什么呢?……”讲了好一会儿,小娃儿还是没有睡意,张着小眼睛看着他。道士这时抬头望天,好像想起什么,低头看他的孩子,说道:“侦儿,是时候了。咱们现在要下山去寻那两户人家了……唉,那可真是造化弄人呀。命也!命也!”说完罢抱着娃儿回观去了。

    今夜,当头就是一轮明月。月光落在庭院中宛如在地面积了一层澄明的水,空幽幽,虚灵灵。水中阴藻暗荇交横,大概是夏夜微风中摇曳的树柏的影子吧。此时那小婴正睡在露天的摇篮里的,咿咿呀呀地哭嚷着,不一会老道士赶过来抱起侦儿抚拍,唱着不知名的儿歌哄他。不过,自那道士抱起小婴,用不着唱歌,小婴便渐渐平息了哭声,竟也随那道士迷迷糊糊咿呀起来。老道见怀中婴儿乖稚,安心非常,可一旦抬头看见虚黑的夜空又不免黯然下来……

    但说这道士在观外建过一座亭,自己取名叫“拜月亭”,是每每月圆夜光顾之所,临走的前夜自然不会缺席。欲到那亭去需通过一条小路。这可是一条实实在在幽僻的小路,尤其是在黑夜:不仅道路上零碎生着些杂草,两边也长着茂盛的樟树,月光只能通过零星的洞点照进来。晚风吹动树叶发出轻轻的飒飒的声音同时又引得小的光斑不住地移动,像贴地飞行的萤火虫。逆着山风上山,是有些凉爽,也有那么些下沉的压抑。没有几点光明的空间显得那样阴森。不过啊,结局却是一片光明——拜月亭的地域是一片空地,全部处于月光的沐浴中。在临近终点的道上,每走一步,黑暗少一分,而光明多一点。亭旁有一株朝南的小青松,在它南边正好有一棵娇小的栀子树,周围零星点缀些兰花,只是在月光的照映下看不出它们原来的颜色,亮银银的像水晶。

    道士已将孩子哄睡下,独自一人在拜月亭里。面对幽幽苍天竟喟然长叹。要知道这正是盛宋的天下,百姓过的是衣食无忧的生活。这对于一个出家人来说还有什么不足呢,所以为何呢?且看他把酒临天,吟道:

    “人在遥相苦,可见彼此泪?

    平生口传闻,曾解其中味……”

    又叹道:“二十六年了,到要下山的时候还真有些不舍……”刚说完他便不紧不慢地咳了一声……是时候回去了。他收拾东西走了,离开的时候又留恋地回望一眼。回到观中见侦儿正迷糊糊地睡着,他自己脱了袍子也睡下了。

    翌日一大早,他上下收拾了道观,最后跪拜了自己的师傅的遗像就带上侦儿出发了。下山的途中,他一路循环唱着“山上好?山下好?谁能说得了。有心旅一遭,答案自明了。苦也好,乐也好,谁能说得了。众芸有其意,非彼能相道?今世了,明生好?无人知其晓。留心问一事,后人口传道。”这些唱词在空旷山间久久回荡,多次引得各生灵驻足围听,至后来,蝉,猿等自主为这首山歌的配音。侦儿被道士用背囊背在身后,正轻轻地睡着,时不时打个哈欠。

    道士拄着拐自顾地沿山路走着,忽然抬头发现已走出大山行上了驿道,与此同时正迎面驶来一辆拉货的马车。那车上的人一见道士,便拉辔绳停车,下马向道士作揖,道:“这荒山野岭的,道长怎么一个人带着孩子走动,若是遇到了什么虎豹豺狼可怎么办”道士还礼,道:“还谢施主关心,只是迫于生计无奈罢了。施主这是从哪里来又欲往哪里去?”那人回道:“我家老爷命我去他老家拿一些东西,现是返回的时候,正要返回安县去。”道士说:“你家老爷可是出生于这山中的一座村落中?”那人些出乎意料,问道:“道长如何晓得的?”道士说:“我早年归隐时这还是条荒径,现如今成了驿道,想来就是因为山那头青安村最新的安举人了。”那人又说:“听道长您这么说想必是认识我家老爷的。这回出山,怎样?不如到老爷府上光顾光顾,与我家老爷寒暄几句当是旧交重逢如何。”道士说:“也好,就麻烦你了。”“不麻烦,不麻烦”,那仆从忙招呼道士乘上马车,嘱咐道:“道长你可要好好抱紧娃娃,山路颠簸啊……”“好的”,道士解开扣接将侦儿抱在怀中,坐着安家的马车向县城赶去。

    此时这安青,即是前面提到的安氏,正在家中坐着就看见前些日派出去的小厮冲了进来,拜了安青,说道:“老爷你安排我的事我已经完成了,你看……”说罢从袖中掏出一个木盒递给了安青。安青接过木盒说道:“都是些小时候的东西……”小厮又补充道:“哦,还有。我在回府的途中遇到一位带孩子的道士,我听他的话,应该是老爷您的旧交了。现把他带了来,你见见吧。”“是老会!”安青起身,面有喜色,说道:“快快请来!”说完他跟了出去,迎面碰上道士。两人见面行礼,安青笑道:“不想今日能见到先生,请先生快到厅堂坐下。”又转向一旁的小厮,吩咐道:“快将府上最细心的奶娘找来,要好生照顾道长的娃娃。”说罢携着道士来至客厅,端上茶水分坐高堂。

    安青感慨道:“自我半年前中举来了安县就没见过青安村的乡亲们了……想我安青二十又五,八岁丧父,十来丧母,一人在世孤苦伶仃。幸得先生和乡亲们的关照才有我的今天……有缘再见,在这安青敬先生一杯。”道士举杯相应,说:“常言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帮助孤童更是为人之本分,不必惦记。”“是,那时就时常听您念叨‘是善奉行,非利莫为’,安青得其教诲”安青说:“先生这次出山所为何事?”道士回答说:“这次下山是为给命中的有缘人们过渡。”安青又问:“这出家人的我不懂,就不过问了。有什么我能帮上先生的吗?”“不用,我们爷儿俩完成这次旅途绰绰有余。今天咱俩有缘再聚就不聊这些事,好好喝茶,畅谈过去的事。”“是、是、是,咱师生俩可得好好聊聊。”今夜,道士在安府上歇下。

    翌日安府门前,安青说:“难得相逢,先生不如再多候些日子,安青也好报答您的恩义。”道士接过奶娘递来的侦儿,向安青说:“我的第一站是东京开封,时间还是挺急的,不便留候。就此别过,有缘再见。”两人拱手作别,“嗯,先生再见。”“嗯,安青有缘再见。”

    道士走了一会儿,感觉有什么磕背,停下来检查一番,原来不是自己身上的问题,那就是……他拆开侦儿的襁褓,发现了一包银两,捧在手心还真是沉甸甸。

    道士带着侦儿离开了安县,一路向东京去,终于是在目标时间前到达。今天正下着暴雨,时不时轰隆隆地打雷,人间很是喧嚣。道士打着伞走过一条巷,走过一座桥,来到一个破落的宅院前。他推开扉门进去,隐隐听见女人的叫声。道士他不胆怯,也不避讳,径直往里屋走去。推开门一瞧,原来是一个孕妇在临盆,她应该是难产了。孕妇和她旁边的婢女看见有个陌生男人进来,立马进入警觉状态。婢女问:“你是谁?”不过在生命的顾虑下她还是妥协了,冲过来抱住道士的大腿,祈求道:“仙师,求求你救救小姐吧。她因出身贫贱遭到婆家的嫌弃,现在难产,眼看人快不行了,求求你帮帮她吧……”道士忙扶起那个婢女,说:“我正是为了这事来的。”道士喂孕妇服下一颗不知出处的药丸,遂念起了咒语,再在孕妇的手心谋划形状,最后令婢女进行寻常的催产操作。虽说荒诞得很,但结果可是喜人的:母女平安!

    说那孕妇在吃了药丸后就昏厥了过去,醒来时就见自己的婢女抱着新生的婴儿,她报喜说:“恭喜小姐、贺喜小姐,是个女孩。”妇人强撑肢体坐起要看她的孩子,婢女俯身递上婴儿,妇人将她拥在怀中笑着。婢女又递来一碗药,说:“小姐,这是道长给你的药,说是温性调补的,对生完孩子的妇人是极好的。”“嗯,老道长人呢?”妇人接过汤药,喝了一口。“哦,仙师刚才说到屋外歇息”婢女说:“小姐你要见他,小慧去叫。”婢女出去,逛了一圈并未发现道士,她准备回屋回复妇人时才发现嵌在门上的信和钱袋。她把信和钱袋取下来,交给妇人,说:“没找着仙师,只发现了这。”妇人拆开信封来看,原来是道士为了赶时间北上已经走了;留下的钱是帮她们过活的。信中特意嘱咐一定要珍惜生命,他写道:“地下的人想上来,地上的人就不该想下去。如果这么做,就不会再有投胎转世,重新为人的资格了……人间总会有奇迹发生。所以施主一定要带着孩子好好活着。”妇人手拿信纸,热泪盈眶,再看看女娃的脸,她笑了,感慨地说:“这世界对我们还是善意的,命里有这样的缘分真是我们母女俩的福分……”她将脸颊贴在孩子的胸口,感受新生的跳动。

    那婢女本来和妇人约定一起把女孩拉扯大的,可惜的是就在女孩两岁时她患了重病,不久就撒手人寰了。从此,就由妇女一人养育女孩。这女孩却是多病的体质:六个月时不知得了什么病,接连数月发烧感冒;孩提时常常咳嗽不止,由于和婢女初期的病症一样,她娘亲也慌了神,整天如坐针毡的;五岁时误喝了母亲的药,正碰上冬天的大寒,她的身体被中伤留下了后遗;九岁时得了疟疾,加上身体上的麻木感,女孩子会间歇性感到铭心的痛……尽管经历了这么多,她还是挺了过来。那天,她母亲鼻青脸肿的回来了,女孩一看心也疼,蘸药水敷在母亲的伤处,声音带有哽咽,说:“母亲你就别做现在的工作了,时常遍体鳞伤的回家,婉怡很是心疼……”母亲微笑,道:“怡儿莫哭,苦人家过话大都是身不由己的,况且这份工钱不薄,正好能养活咱母女俩。如果能养活、养好娘亲的女儿,母亲再累再苦再疼也值得。”十岁的女孩抿着唇,“母亲……”母亲说:“好女儿,陪母亲去放水,娘亲身上脏要洗。”“好的娘亲。”这些大概就是女孩早年的经历。

    道士望着背上的孩子,心里感觉格外的宁静,他喊着,“走吧,侦儿,下一站是上京。”侦儿咿呀咿呀回应,不知听没听懂。他们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汴京朦胧的雨雾里,来也轻轻,去也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