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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生死,逃离

    果不其然,接踵而来的便是英当地不断加剧的现实情形。

    人们虽不能上街,但网络上对亚洲人的反感情绪日益疯长。雅颂并没有一五一十地都告知费扬和爸妈,怕徒增他们的关心则乱。但他们自己除了关注国内消息外,也是天天各种方法关注网络上,在英方面的动态,知道的只会更多更繁杂。

    3月,全民免一的消息一出,全世界都要炸锅了,各国纷纷着手安排当地侨民撤离。

    这天,雅颂和费扬跟往常一样的视频聊天。

    “Tesco规定了每天早上9点到10点是老人购买物品的专用时间,但是也说了Express的超市没有这个规定,幸好对面既有Tesco也有Express,昨天我去对面补给了些食物和日常用品。超市里到处都是很重的消毒水味,人工结账柜台前也立起了透明玻璃,用来隔开工作人员和顾客,只留一个小口来扫货收钱,跟咱们国内的银行柜台很像。

    虽然有些货还是不够的,比如说鸡蛋没有了,意大利面也没有的,但是其他的开始有货了,货架也不像之前那么空,关键是洗手液也有货了,而且有好多,只不过有限购。”雅颂语气稀松平常,像是在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昨天听到消息后,马上就去囤食物了。

    费扬听她说完,觉得她仍然没有意识到这次的情况有多么严重,想来,大概是英当地社会氛围对她的影响,于是,试探性地问道:“华人圈里,没有回国热吗?”

    “也有一些人开始打听回国机票的事,但好像也并不太多。我看了一下,现在机票并不好买。”

    其时,在英华人数量众多,国内各大城市的境外直飞航线又早调整为,每周最多一班点对点航线,而海市则是全面取消了国际航班。

    “雅颂,”费扬良久才回应道,“回来吧,好吗?”

    他诚挚的眼神,透露着渴望与哀求,语气小心翼翼却极为干脆坚定。

    在英国情况升级的压力下,英官方虽也出台了很多的福利政策。比如说,英国学生公寓集团免除部分租金,新建医院,又有70万人报名去当地医院做志愿者。但是,作为国外留学生,这些政策是享受不到的,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他们这个群体在这个国家真的就是外人而已。大概,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在待了多年的国人和留学生,在这个时候都想着回家的原因吧,落叶总是要归根的。

    其实,她早就动摇了。只是,她也不和人接触,一直都在租房里,风险并不大。但,这种恐慌下,思家念归的情绪,与日俱增。于是,她看着他,坚定地道:“好,我答应你,想办法回去。”

    费扬听到她肯定的回答,显然如释重负,高兴了许多,连语气都带着一丝轻快:“好,那你先订机票,如果不行,交给我来解决。”

    接下来,便是艰难的订票经历。虽然留学生们想尽各种办法囤票,最后都被无奈通知航班取消,退票的退票,改签的无限期改签,有的甚至改签到两三个月以后。在这种情况下,回国的机票价格也是暴涨几倍乃至10倍不止。有的人,更是趁乱行骗,留学生中好些个都被骗去了几万的“假机票”钱。

    一朝混沌,百鬼丛生。

    雅颂的状况与绝大多数的留学生并无二致,多方碰壁之下,她决定不做这种无谓的挣扎,把票都退了,静观其变。

    国内的各种论坛、社交网站也充斥着各种留学生的求助信息,但引来的不是什么同情、关切,许多人看见了只是幸灾乐祸,酸这些留学生有钱有权、不愁没门路,希望他们都留在国外,不要带病回国的声音相当大。留学生的境地,到了这一步,都有点里外不是人。国内反对他们回去的情绪大,而英本土对他们的反感情绪则更大,无论国内外、线上线下,都充斥着各种负面情绪,看着这些很难让人有什么积极的想法。

    网络信息的发达,使得这边厢的国内——费扬和张父张母也早早得知了消息,无不焦头烂额地到处打听着门路,企图通过各种人脉,只想着怎么找到让雅颂尽快回国的办法。

    4月初,费扬终于辗转得知海市官方高层有组织秘密专机,接送市内达贵们的欧洲留学生子女回国。于是,千方百计地弄到了一张专机票。事实上,这个事情,他从3月份便开始忙活了,这其中的迂回,实在难以细说。

    取得确切航班信息的当日,他便连夜让雅颂收拾细软,让秘书将其个人信息及机票信息都登记了,她只需要带上证件,便可以登机。

    2020年4月10日,英夏令时晚十一时,BJ时间早上六点,雅颂一个人拖着沉重硕大的行李箱,连夜奔袭般,赶往希思罗机场,拿着专门的凭证,到达了专机指定的柜台,办理登机手续。

    因着她的学校在伦敦郊区,与机场一东一西,路程非常远,在得到消息后,根本来不及细想,只得立即简单收拾了些衣物和日常用品,匆匆地用微信与房东太太道了别,便离开了。

    坐在候机室里,她和一众国内留学生一起,静静地等候着专机的到来。因着害怕互相传染,大家都隔得好几米远地坐着,只有一两对人是挨着地,想必,不是情侣就是关系特别好的亲朋了。

    她看着夜里十一点多的希思罗机场,好不唏嘘。去年来时,信心满满地开启人生新篇章,即使是三个月前,重新返回时,依然满心幸福。而这一切,竟因一场突如其来的,不知算是天灾抑或人祸的病毒,断然掀翻。

    她不知道,这个病,会不会像03年一样,到了夏天便消失无影。如果不能,这,会不会是她最后一次,看这里的风景了?虽然,异国他乡并不温暖,还存在一定的歧视,但她不能否认,在这里依然能寻得不一样的快乐和成长。

    希望,这一场灾祸,赶紧过去吧……

    她兀自想着,费扬打来了电话,她一看,国内的时间,这会儿是凌晨四点多,从租房里出发的时候,已经是国内凌晨一点多快两点了,她来不及跟他细说,只语音告诉他,已经提前出发,会准时赶到的,好让他放心地去休息。

    “你还没睡吗?”“你到了吗?”两人都没等对方发话,就异口同声说出了第一句,彼此声音很轻,不同的是,他的声音略带沙哑,明显是那种没睡好的嗓音。

    “我已经在候机室等着了,刚想发信息告诉你的。你怎么还不睡?”

    “我睡了,睡睡醒醒的,睡不踏实,3点多的时候彻底醒了,到现在没睡着。”他回答道。

    说完,两人又迎来了好一阵沉默,很明显,彼此心情都沉重。这个时候,雅颂也确实没什么说笑的兴致,本来也早就该入睡的时间,却因为这场变故,不得不强撑起自己,好应对接下来的安排。

    费扬则更多的,是担心。这一路,虽然是专机接送,回来以后,也会安排他们做检测和观察,但这一机舱的人,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已经被传染的。

    “我问过了,这次飞机会直接到海湾国际机场,到时候,会有大巴直接接你们到指定的酒店,七天观察完以后,再由各人所属辖区的专车,送回到你们的住所,继续在家观察。”他声音仍然沙哑,但尽力表现得平静。

    “嗯……我知道了,你别担心,我相信按照海市一贯的做法,他们一定会做得很好的,到时候,让我做什么我就照着做,不会有问题的。”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努力使对方感受到她的轻松。

    但他哪能真的放心呢?想过了无数个可能,尤其是,群体免新闻一出,听着秘书和其他人在办公区议论时,他整个人都坐不住了,走上前去刨根问底,完了,回到办公室内,翻看了好久的国际新闻,即使他每日都在关注伦敦方面的报道,竟还是错过了这个最重要的一线消息。

    那时,他便不打算跟她商量了,自作主张地寻回程机票去了。

    在国内,各处都严防死守下,依然噩耗不断,难以想象,群体免一的英国,得死多少人。他不止一次地看到过,网上那些报道伦敦的医护们上班的视频,视死如归的,还有断然放弃工作也不要去送死的,那种焦虑恐慌的情绪瞬间就溢满屏幕。很多时候,他更多的是看不下去,不敢看。在现实面前,再一次无能为力的无可奈何又涌上心头。这种滋味,他尝过不止一次,太难受了,这辈子,他没想过,竟还有这么多他无能为力的事。

    原来,即使他努力消除了他们之间横亘着的那些障碍,还有很多未知的因素在等着他们。假如……他甚至想过最坏的情况,如果万一,她的生命止步于异国他乡,他连奔赴过去的资格都没有,在她目前的生命里,他发现,自己竟然只是个无名氏,她的父母不曾知道自己的存在,他和她的联结,居然,仅限于他们二人。

    他们,刚跨越了那一条障碍重重的街道,便又得接受7小时的时差和远隔重洋。他们甚至还来不及让第三个人知道,他们已经走到了一起。如果没有她的确认,又有谁能信呢?有什么可以佐证他的话、他们的关系呢?

    每次一想到这里,他便坐立难安,辗转反侧。

    “雅颂,回来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们找朋友们都聚一聚吧?”

    “好,我和你一起,希望……到时候大家都还好好的。”这段日子以来,看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了,心情沉重到无以复加,03年的时候,自己还很小,网络还不发达,对那一场灾难的感受,没有这一场的真切、深沉,直达骨髓。随着年龄阅历见涨,她才能体会到,何为“活着,就好”。他们还年轻,如若不是这一次,他们或许不会有这样的感悟,原来,好多人,真的可能转身就是永别,有的人,或许真的就是见一面少一面了……忽然,她想父母了……

    她不想让他看出眼中的异样,只好佯装着抬头,看向前方,说道:“乘务那边,好像在发放防护用品,快要到我了,应该差不多要登机了,”她深呼吸了一下,努力调整过来,低头继续看着屏幕里说道:“好了,你快去休息吧,别太担心了,起飞和抵达我都会给你报平安的。”

    “好……那你自己注意,少跟其他人接触,万事一定要特别小心,还有,上洗手间前,一定要等前面一个人离开了5到10分钟的时间再进,进去之前先用酒精喷一喷。”他还是害怕,前所未有地细心叮嘱,但,还是怕漏了什么。

    “好,阿扬,相信我,我会努力让自己平安回到的。”她的表情,像是在说誓言。

    他明白自己那抑制不住的焦虑,就要涌出来了,再说下去,也许她就要看出自己内心的狂躁不安了。

    雅颂挂断了电话,给父母也发去了报平安的消息,希思罗机场外,忽然又扬起了大雪,纷纷飞舞的絮状感,仿佛毫无忧思,却不知它们的落地,便是消融,但这也是它们的使命,它们只能听天由命,毫无选择。这么一想,就觉得眼前的飘雪实在是又美又残忍,有一种凄美的悲壮。

    而远方的他,离开了那张像咬噬着他的心肝脾肺一样难眠的床榻,走到房间外的露台,南中国已是乍暖还寒的暮春,今年的雨水少得离奇,凌晨四点多的金泉山别墅区内一片死寂,他抬头看向远方的天空,仍旧没有要亮起来的意思,这个时候,应该是最黑暗的一刻,所幸,还有那点点星光,犹如他坚定不移的思念,在努着劲儿地发出最大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