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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不想

    翌日清晨,江小道收拾妥当,走出房间时,江城海正站在门口,手里拿一块鹿皮,擦拭着那把匣子枪。他擦得格外认真,仿佛将有一场恶战要打。

    营地里的其他几个人,或是劈柴烧水,或是扫雪除尘,各忙各的。

    听见推门声,江城海把匣子枪放进袖管里,笼起手,笑呵呵地说:“儿子,陪爹上山走走。”

    “上山?”

    江小道看看山上的积雪,转回屋内,把宫保南的棉袄借来,裹在身上,这才跟了上去。

    父子二人离开营寨,并未走远,只是就近往旁边的小山坡里走。

    关外素有“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之说,借此形容这片沃土上的丰饶物产。

    果然,一进山,没走多远,就听见山林里有野山鸡的鸣叫,可光能听见响儿,抬头一寻摸,却连个影儿都看不见。

    “听你六叔说,长风镖局的事儿,你都门清了?”

    江城海并未刻意停留,仍然吭哧吭哧地朝前走。

    江小道跟在后头,昨晚的雪虽然不大,但他多少还是有些吃力。

    “噢,知道了,我也是半蒙半猜的。”

    “有啥想法没?”江城海又问。

    江小道抹了一把鼻涕,“没啥想法,翻篇了。”

    “嗯!”江城海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小道,你挺聪明,但还不够聪明。”

    “咋样才算够聪明?”江小道问,“像三叔那样?”

    “那倒不一定,知道了是聪明,知道了但是不说,才是更聪明。”

    江小道皱皱眉,“知道了,还不说,那不得憋死?”

    “憋死也比被人害死强啊!”江城海语重心长地说,“儿子,记住一句话,管住嘴,不后悔!真正想干的事儿,跟死人都别说!”

    “我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江城海哈哈一笑,“道理谁都能说,可实际上呢,能吃一堑长一智的人,都算绝顶聪明,大多数人就是记吃不记打。小道,你是什么人?”

    江小道立马应声道:“我记打不记吃!”

    江城海回过头,“谁打过你?”

    “我七叔,头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抽了我俩大嘴巴,我记着呢,早晚还回来!”

    江城海听了,不但没有指责,反倒是一脸期待地说:“扇你七叔的时候,记得叫上我,那小子太懒,我也早就想扇他了!”

    “行!”

    爷俩儿笑着又往前走了一会儿,江小道忽然问:“爹,你跟长风镖局到底有啥仇啊?”

    “没啥仇,你昨晚不也听见了么,我只是来替别人平事儿。”

    江小道语重心长地说:“爹,这我就得说道说道你了。”

    “啥?”

    江城海一愣神,踩到一处深坑,差点儿没闪到腰,“你说道说道我?哈哈,有意思,说来我听听,说对了有赏!”

    江小道也是顺杆儿爬,立马端起架子,故作老气横秋地说:“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反正我觉得昨天晚上,王叔说得没错。”

    江城海不吱声,继续往前走。

    江小道连忙快步跟过去,“咋了,我说得不对吗?”

    “老崔教你的这套嗑吧?”

    江小道有些尴尬,连忙遮过去,说:“别管谁说的,这话说的在理呀!”

    江城海仍然不置可否,转而问:“对了,老崔回奉天了吗?”

    提及此事,江小道立马萎了,“他让毛子抓走了,说是去什么利亚挖金子。”

    江城海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也没有愧疚或惋惜,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爹,你有没有办法能把老崔救出来?”

    “没有。”

    “不对呀!”江小道立刻反驳道,“六叔说,如果我被毛子抓起来,你会用何力山的老本把我赎出来啊,那钱,救老崔不行吗?”

    江城海突然站定,转身冲江小道招了招手,随后一把将他搂过来。

    “小道,那钱是你六叔玩儿命从长风镖局里偷出来的,你是我儿子,拿这份儿钱救你,你那几个叔,不敢有二话,可你拿别人玩儿命挣的钱,去买你的人情,合适吗?”

    “不合适!”江小道明白这个道理,“可老崔不也是你的朋友吗?”

    “是朋友,但你六叔,是我兄弟。”

    “这我懂,可绿林好汉,不是应该仗义疏财么?”

    “你可以仗义,但不能疏别人的财。小道,你要是真想救老崔,就自己去想办法。”

    江小道想起那个张大哥,救人的门路是有的,“可我没钱啊。”

    江城海说:“那就去筹钱,无论你用什么办法筹钱,只要你觉得值就行。”

    怎么筹钱?去偷?去抢?

    江小道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爹,我从别人那筹钱救老崔,不还是拿别人拼命挣的钱,去买人情吗?这有啥不一样的?”

    他本以为,江城海会有另一套说辞,可老爹却直截了当地说:“是,本来就没啥不一样的。”

    这算什么?

    江小道想了半天,也拿不准主意,只好又问:“那如果是你,你咋整?”

    “没有如果,你自己的事儿,只有你自己能掂量出分量。”

    江小道脑袋乱哄哄的,“怎么那么别扭啊?”

    江城海哈哈笑道:“是很别扭,所以我教你一招——不想!”

    “不想?”

    江城海点点头,重申道:“不想!你三叔平时总爱说一句话,三思而后行,这话说得没错!可想太多,就变成了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最后一事无成。所以,你要是觉得值,就去干!”

    江小道若有所思,觉得好像悟出了点什么,但又觉得老爹在扯犊子忽悠他。

    江城海又说:“儿子,我最稀罕的,就是你骨子里的那股横劲儿!我让老崔带你,因为他是要门,能板板你,别那么愣,但你别真把自己当要饭的了!”

    “可老崔教我的就是要饭的手艺啊!”

    “手艺是手艺,怎么用,归根结底在你自己!可以要饭,可以要钱,也可以要手艺。你那几个叔,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江小道明白了老爹的意思。

    江城海又问:“老崔什么时候走?”

    “这我哪知道!不过,我有一个哥们儿跟我说,毛子的铁路夏天修完。”

    “嘘!”

    江城海忽然俯下身子,江小道以为有狼,吓得连忙躲在一棵老树后面。

    侧耳倾听,不远处的山坳里,传来两响枯枝折断的声音。

    难不成,这边还有其他胡子?

    江小道不敢出声,只是看看老爹,静观其变。

    江城海定睛朝远处看了看,眼神忽然一亮,咧咧嘴,装出一副公鸭嗓,“嗷嗷”轻叫了两声。

    不一会儿,林子那边便闪出一抹草黄色,再细看,却是一只似鹿非鹿的动物,宽圆耳,浑身上下毛色相近,唯独屁股上有一圈儿白。

    “呀!是个傻狍子!”

    江城海压下手,示意江小道不要说话,紧接着缓缓站起身,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那狍子见到江城海,着实呆了一下,愣看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好奇,低着头,慢悠悠地朝二人走过来。

    江城海伸出手,那狍子也不怕,反而凑上前嗅了嗅,觉得还行,就靠过去蹭了起来。

    江小道看着有趣,刚想问自己能不能摸摸,却见江城海从袖口里掏出匣子枪,对准狍子的脑袋。

    一声枪响,江小道并不觉得可惜,反而有些兴奋。

    “爹,我还没吃过狍子肉呢!”

    “能扛动吗?”

    江小道蹲下身子,试了试,无奈地摇摇头,“太沉了。”

    “拿着!”江城海把匣子枪塞给江小道,蹲下身,把狍子扛在肩上,“回去开饭!”

    “好!”

    江小道立马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

    “儿子,你知道我为啥总把手枪放袖子里吗?”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江城海扛着狍子,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关外天冷,别把枪别裤腰上,要么放在袖子里,要么放在怀里,捂着,不然枪膛容易冻住。”

    “哦,懂了。”江小道立马把枪揣进怀里。

    “听洋人说,这匣子枪叫毛瑟,十粒子弹,咱爷俩儿头一回见面,我开了一枪,刚才又开了一枪,里面还剩八粒子弹,记住了。”

    江小道听出老爹话里有话,便高兴地问:“爹,这枪给我了?”

    江城海不接茬,继续道:“毛子的铁路夏天修好,你自己掂量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