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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青春

    洛木从职中毕业后,进城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酒店洗碗,要洗的碗很多,经常洛木会望着这些脏碗叹息,不知道该怎么办?每天要工作到很晚才能下班,回到宿舍,躺上床就如死猪一样睡到第二天早晨上班。由于经常这样,洛木的精神很不好,有一天,去上班时,摔了一跤,叫了几声。

    没有想到自己的叫声惹毛了同事,他们用扫帚、棍棒赶自己,说自己打扰了他们睡觉,他们哪里在睡觉呢?眼睛都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舌头像狗一样搭着,涎水流了一地,电视里正播着三级片。被赶到宿舍外的洛木哭了,哭后还是得擦干鼻涕带笑的上班。第一份工作让洛木明白;‘干越低贱的活,活得越没有尊严,不然人家不会用扫帚、木棒赶。’

    那天,洛木洗碗时,手指被碗划破,鲜血染红水池。架子上的碗、盘子掉了、很多都碎了。洛木正要向领班解释,却被领班扇了几巴掌。他被打蒙了,没想到这个还没有自己肩高的小女人竟然敢打人,打完,她还骂骂咧咧丢下一句话:“赔!按原价赔偿!”“工作失职罚款两百!”

    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五百块,怎么罚那么多?洛木要找领班理论,在办公室外面听见的话让他愣住,他听见扫厕所的云磊说:“嗨!晚上咱们喝一杯怎么样?庆祝庆祝。终于让那小子倒了大霉,罚得钱咱不往上报,够咱俩买几套新衣裳啦!”“哈哈哈哈……”难怪平时总指示自己干活的云磊,今天怎么会这么好心肠的帮忙抬碗盘。

    洛木恨不得冲进办公室暴揍两人,但想着压得工资还没有发,篡紧的拳头只好松开,缓缓地回到工作岗位,忍着痛接着洗碗盘。

    晚上,洛木被经理叫到办公室,经理咆哮:“你他妈找死!犯了这么严重的错,罚款三百!”

    “为什么!”

    “你打领班,很多同事都看见了,还问为什么!今后她有三长两短,你在这里干一辈子也养不起她!没送到派出所就是对你最大的仁慈!”

    “……啊……啊……”洛木叫着。

    “啪!”一个茶杯从经理手中飞过来,洛木的脑袋就开了彩。

    “哼!”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老子面前放肆,抬出去!”经理怒吼。立马就上来两个员工,抬着洛木象丢垃圾一样丢在地上,后来洛木是自己走到医院,自己掏钱治疗的。

    受到这些折磨,洛木越来越软弱,上班时,领班要干什么,就干什么,吩咐怎么干,就怎么干,云磊的活也干,干不好还要忍气吞声的挨骂挨打。

    从那时起洛木爱上写诗,用诗麻醉灵魂以求获得解脱,慢慢地从诗里看见天堂。诗成为他逃避现实的乐园。

    在地狱

    精心编织未来

    写下属于死亡的诗

    你如炬的目光

    凝视夜晚

    被灼伤

    忍着生命的阵痛分娩

    夕阳落尽后

    天边会升起

    新的太阳

    自从写诗后,洛木改变了不少,首先他不帮云磊干活了。如果还欺辱,会反抗,和对方打架,大不了同归于尽,渐渐的,他们害怕了,不敢再如从前当洛木是奴隶的使来唤去,虽然结果是工资依旧拖欠,已无所谓。

    领导再对洛木咆哮,洛木不是当耳边风,就是干脆什么也不听的走开,领导见洛木不听话了,恨不得一口撕碎他,还用骂、用打、用不发工资要挟。这时,洛木说:“不要再象从前那样待我,人是会变的,从前是我没有给自己尊严。领导是人,下面的员工就不是人是畜生?你们为什么欺辱我?压迫我?就因为我没有自尊、太软弱?我今天告诉你们,你们不要做得太过份!我也是人!是有尊严的人!狗被逼急了还会跳墙,你们今后再整我试试看!”洛木的话让几位领导愣在原地,他们想不到,软蛋洛木会说出这么硬气的话。

    他们偏不信邪的要试试,依旧私自罚款,侮辱打骂洛木,变本加厉地挪用公司的财物。洛木一次又一次的忍受,实在不堪忍受了,便把领导私自罚款,挪用公司财物的败坏行径明细表,呈交到董事长意见箱,董事长从百忙中抽身调查这件事,得到的实情确实如此,几位领导受到相应的处罚,由于他们是上级的一条狗,他们被主人警告,自然要夹起尾巴来做乖乖狗,不敢再如从前狂吠了。

    这些改变泄去洛木压抑的愤怒情绪,拖欠的工资很快就结清,能心地踏实的干活了,不过超负荷的活和少得可怜的工资,还有领导对他的恨,令他要迅速逃离。

    洛木辞职了,他没有想辞职后去哪里?反正不想呆了就离开,到财务部要工资,一分没有要到。

    洛木只好怀揣身上剩余的钱,踏上开往北方的列车。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在深夜到达寒风刺骨的都市,刚跳下车,一辆银灰色的小面包就开过来,秃顶司机探出脑袋问洛木:“去哪里?”洛木摇摇头又摆摆手,面包车离开了。一会儿面包车又折回来,在洛木身边停下,洛木以为是送完客人再来载客的,感觉气氛不对,拔脚狂跑,这时从面包车里跳出几个莽汉,气势汹汹的追上来,几拳就把洛木撂倒在地上。洛木看见了血,冰冷的广场上冒着热气随即又凝固的血,还迷迷糊糊地看见他从故乡背来的包被抢走,包里有钱、手机、手表、毕业时同学们的珍贵留言本,还看见司机一口焦黄的牙齿,对着自己狞笑,那狞笑,令洛木一辈子难忘。

    雪花一阵阵在北方的天空飘洒,落在洛木血迹斑斑的脸上,洛木颤动着身体,慢慢闭上流泪的双眼,冷得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洛木睁开眼睛,他看见一张老朽布满皱纹、眼球乜斜的酒鬼脸。那张脸见洛木醒了,失魂的表情慢慢转为人色,背起洛木,往广场外他的屋跑。那是间典型的工人房,桌子上有很多油污、马桶上全是泥巴、水龙头锈迹斑斑,电风扇有很多灰尘,两把椅子是破烂的,几口大箱子掉了漆,老酒鬼扶着洛木躺上唯一的转动软椅,打开电暖器,沏了一杯茶。

    沏好茶后老酒鬼在洛木对面坐下,打破砂锅般地问他事件的来龙去脉,洛木真实掺杂谎言的边敷衍酒鬼,边盘算脱身之计,他看见油漆剥落的桌上的半瓶二锅头和开了口的榨菜丝,又很感激酒鬼。在这冰冷的城市如果不是得到酒鬼的相救,说不定完蛋了。

    老酒鬼说:“你先在这里躺着,我把广场清扫干净,不然这份工作得丢喽。”

    大约一个小时后,老酒鬼回来了,还带来一碗牛肉拉面,边看洛木吃,边说自己的一些经历,他说:“我老婆和别的男人上床被我捉住,现在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儿子也跑到外面,几个月不来信,不来个电话,至今是生是死不知,和舅舅家分遗产我一分没有,舅舅借我的几千块钱拖着一直不还,老酒鬼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一个礼拜后洛木的伤愈合了,离别那天洛木记下老酒鬼的电话号码。老酒鬼说:“有什么困难只管找我,能帮上忙的我尽量帮。”洛木说:“回头一定看您。”就走了,谁能知道这几乎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见面。

    迎向寒冷的朝霞,洛木找到第二份工作,到餐厅当服务员,只有职中文化的他,在这座繁华的都市找到一份工作真的很不容易。

    虽然工作累,工资还算可观,直到上一个礼拜的班,他才发现这公司骗人,说的每天工作时间是八小时,其实一个礼拜有六天在值班,每天值四五个小时,没几天洛木的脚就跑烂了,他在那里咬牙切齿地干够两个月,结到一个月的工资出来了,第二份工作就这样结束了。

    失了业,洛木又一次刻骨铭心的与生存打交道,体会没有钱的滋味。

    和先前洗碗的那个城市有很大的不同,这都市很繁华,它繁华的背面却有着灰暗的贫穷,只半个月,结得一千块钱花光。如果在老家,这些钱包吃包住能过五六个月,这是多大的差距?身上的钱花光,洛木又陷入无助之境,前两份工作都苦得令人绝望,继续待业肯定不行,如再找工作,想想前面的经历就丧失了勇气。

    是否每个人都这样?洛木真的绝望了,眺望街上的人群又觉得并不全是,他们大多数洋溢着笑容,虽然这些笑容僵硬麻木,似乎每个人都在告诉洛木,比他活得好,如果与他们的生活对换,洛木还是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的。

    受饥饿逼迫,洛木不得不再找工作,不断应聘、不断失望、不断失望又不断希望,他已经对自己无能为力,没想到最终会到酒店客房工作,有无数的职位可供选择,有无数的工作比此份好,洛木自我安慰,或许,只适合这样的工作。不管怎样逃离,最终还是在一个圆圈打转,不管怎样打转,最终都要回到启程的原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悲哀?

    上班后,工作的内容令洛木很快骄傲起来,他幻想他是有钱的商人,会写诗,还在网上发表过,他越加在同事们面前觉得自己优秀,感到他根本不适合这里,应有更大的发展前途。于是他逢人就讲,曾经的我多么优秀,多么有钱,工作职位多么高。同事们恭敬的聆听着,从他的话中感受他的优秀,觉得洛木该身居比现在工资高得多的职位。得到同事们的认可,洛木在工作中放松了,好几回出现重大失误。经理找他谈话,每回都罚款,这给洛木热情的头脑浇了一盆冰水。

    相比前两份工作,现在这份各方面待遇要好些,没有受骗,没有谁歧视谁。

    不知不觉在这里已干满一年,漫长又短暂的一年便成为过往,洛木知道缘聚缘散,再丰富的盛宴也有散场的那一刻,在放肆和抱怨的矛盾中决定辞职,轻易挥手就向这样的日子告别,身上揣得钱是一路走来最多的,给家里寄去一笔,剩余的揣进自己的兜,拖着崭新的旅行箱伫立街头,他发现已经至少有七八个月,没离开单位外出转转,没踏入这繁华的街了。

    久违了繁华的城,从第一回晤面到现在将要离别,许多风景依旧,许多旧情依旧,却都只能埋藏在记忆深处,一切都在变,变得陌生、遥远或亲近。洛木漫无目地的来到火车站广场,现在是夏天,广场上到处是飘扬的纸屑,弥漫着风沙,行走着成千上万的人。老酒鬼还好吗?他无法自控的来到酒鬼工作的地点,房间还是记忆的那样,里面还是原来的那些,没有增添也没有减少什么。不同的是曾放过二锅头和榨菜丝的大木桌没有了。坐在转动软椅上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向胖子打听后得知酒鬼上晚班,从晚上八点到早上八点。

    洛木本来决定晚上去看酒鬼的,无奈沉醉于飚歌、沉醉于声色,便把看望酒鬼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第二天醒来床头的钟表已指示在午后,继而再睡,反正以后有时间,等有空了再去看,洛木自我安慰。

    再去已是半个月后的夜晚,洛木提着三瓶二锅头和作下酒的小菜。

    老酒鬼果然在,他很热情的招呼洛木,两人一起进入酒馆,那晚酒鬼醉得厉害,大骂他的儿子和妻子,骂完了紧握洛木的手,眼眶溢出泪水,柔情眷爱的注视着洛木,喃喃地说:“假如你是我儿子就好了,我儿子有你一半优秀就好了,醉得差点和直催要关店的服务员打起来,幸亏不远处就是他的屋,洛木背着老酒鬼回家,就象一年前他背着自己,安顿好酒鬼就离开,向这座城市告别。

    这是难眠难忘的一夜,一辈子都会记得。

    离开的手续都办齐后,洛木带着行囊踏上回家的火车,已经离家许多年,是该回去看看的时候,不用做深情的告别,这难忘的繁华之城还会再来,再来寻找梦、幸福、和人生的另一半。

    注视人群汹涌的广场,洛木无比伤感,晚霞在天空肆无忌惮的飘荡,那如火烧般的云朵似乎昭示着回故乡之路,收起纷乱的思绪,踏上火车。他知道故乡的温度终会融化一切寒冰,人生就是漂泊和归宿永恒轮回,终于在城市的人性漩涡里迅疾成长。

    列车哐当哐当启动,郊区的原野不断在往后退,黧黑色的铁轨延伸向远方的尽头。洛木找到属于他的位置坐下,从背包翻开久已遗忘的曾经写的诗和日记。那刺入骨髓尖锐的文字,一路而来的创痛、血迹、泪痕的纪念……他想有多久没有展翅飞翔的欲望了?是否安逸的生活让自己忘却翅膀的扇动?是否再也唤不醒青春沉睡已久圣洁的单纯和爱?犹记得刚上路时,你不是说过么?我要做那颗迅疾无比的流星,划亮漆黑如墨的夜晚,在最灿烂的时刻落下,我要散发出最激烈壮美的火花…….这些久远的希翼被遗忘在漂泊的路上,这些最美丽最圣洁的梦幻终于粉碎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