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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了两月领了两百块钱

    残尧摁亮灯。

    把电风扇形状的暖气炉打开。

    温度调到最高。

    靠着塑胶板壁坐着。

    扭一扭屁股,椅子就嘎吱嘎吱地响。

    岗亭的空间能容纳两个人。

    彼此转身不碰撞。

    如果没有占据多半的木桌和椅子,能站10个人。

    第1次来,有缺氧的感觉。

    习惯了就好。

    椅子很柔软,坐着很舒服。

    算了算,在这里上夜班,已经有31天。

    应聘时,办公室的胖领导说每个月工资1000元。

    如果干得好,加奖金200块。

    15或20号发工资,压半个月工资。

    因为是月初上班的,所以再干十几天就能领1000块。

    银行卡里有300块,到时候就有1300块了。

    脑海里浮现新画面。

    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建筑。

    鲁迅文学院的建筑。

    附近的街道。

    芍药居小区的地下室。

    理发店。

    年轻的女二房东。

    在草坪上坐着写生的毕加索。

    风沙中的白桦树。

    存够1万块。

    就又能在芍药居的地下室租房了。

    初来这座城市,就在芍药居的地下室租了5个月。

    在中国现代文学馆看了5个月的书。

    离开前跟女二房东打好了招呼。

    又能天天去中国现代文学馆看书。

    写小说、诗歌。

    买100块钱的信封,然后全国投稿。

    有稿费。

    成名了。

    记者采访。

    把老家破败的房子装修了。

    让年迈的双亲过上富裕的日子。

    有女朋友。

    想到这里。

    思绪戛然而止。

    因为漆黑的夜里射来两束强光。

    离岗亭越来越近。

    有一辆小车要出去。

    残尧站起来,把暖气炉往角落移了移。

    拿着车辆登记本和笔,将锈迹斑驳的铁栓拉到一边,岗亭的门开了。

    冷风猛烈地扑面,残尧觉得似乎坠入冰窖。

    连续不断的喇叭声很刺耳。

    残尧很烦,冲到车旁边笑着问:“您是哪号楼的?干什么的?”

    司机报了楼号,却没有说是干什么的。

    残尧走到车前,记下车牌号。

    用手推铁门,小车如箭射到大街上,消失在夜色中。

    “这老顽固,老东西。”残尧拉上铁门时愤怒地骂。

    心想深更半夜的鸣什么喇叭。

    没看到旁边有标志吗?禁止鸣喇叭。

    有钱了不起啊,有车了不起啊。

    附近都是住户,打扰了人家睡觉,去物业反映。

    物业就会找领导的麻烦,领导就会追究员工的责任。

    之前就因为扰民,领导将自己骂了几次。

    残尧觉得挺委屈的,但也只得憋着。

    谁叫自己干了这份工作。

    当然,大部分车主都不会鸣喇叭,能体谅人。

    把岗亭的门关了,坐在椅子上写日期、时间、值班员的名字,放下登记本。

    没什么事了。

    把双手放在暖气炉上。

    过了一会儿,脱了鞋,将两只脚也放在暖气炉上。

    有好几天没有洗脚香味很浓。

    鼻子凑近脚丫子,贪婪的嗅着,一脸享受的表情。

    脱了袜子,食指在脚趾间转了转,转到不少白色的沫,放到鼻子前。

    觉得此刻是皇帝般的享受呀。

    在两只脚趾间都转了转,过去了差不多40分钟。

    眼皮越来越沉重。

    因为是上班时间,所以不能睡。

    挺难受的。

    听到一个声音。

    不准睡,想罚款吗?开会的时候胖领导不是强调了吗。

    上夜班的时候一定不能睡觉。

    另一个声音响起。

    就眯一会儿,领导不会随时来查。

    即使被逮住也是实在是没有办法。

    确实是困的不行。

    有时候困觉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很快进入梦里。

    监控器的红外线射着。

    行人的脚步声很碎。

    情侣的浪笑声很刺耳被风吹走。

    轿车从街上驶过来。

    写了一会儿诗,看巴尔扎克的短篇小说。

    写短篇小说。

    醒来外面一片昏暗。

    对面的商店一般在凌晨2点左右就关门了。

    两个女孩在说话。

    要买什么东西。

    还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又敲。

    其中一位劝,“都这个时候了,早就关门了,走吧。”

    另一位似乎很不甘心。

    狠狠地拍了几下门。

    又等了很久才离开。

    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杂。

    人们都在急匆匆地赶路。

    没有说话。

    天渐渐亮了。

    残尧看看手指又看看座机上的时间。

    5分钟前就要到岗亭外站岗的。

    一点也不着急。

    不愿起来。

    对自己很不满。

    上班前想的是通宵不睡。

    写诗、写小说、看书。

    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啥都没干。

    还想当大诗人,大作家。

    在梦里实现吗?

    有监控。

    领导只要一查就完蛋了。

    再不愿意也得去外面站。

    伸了个懒腰到外面。

    北风巫婆似的狂叫不止。

    耳朵像被刀割。

    接着是脸。

    脚也被冻得很疼。

    很后悔没有穿棉袜子。

    站没站相,表情很猥琐,像二流子。

    自己也不想这样。

    但实在是太冷了。

    还有上班期间没有干自己的事儿。

    了解自己。

    要是没有虚度光阴。

    肯定会站得跟标枪一样直。

    继续堕落吧。

    同事接班了,吃面条睡大觉。

    好歹都是活着。

    不准停车的空地上有好几辆车了。

    每次都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女中学生又出现了。

    穿着蓝色的校服,身材很苗条,扎着高马尾,五官精致。

    她要去学校。

    残尧的心又动了。

    要是她能当自己的女朋友,那该有多好。

    有上班下班的中年男女。

    有送孩子们上学的爷爷奶奶。

    也有几位青年,每次几乎都是同时出现。

    应该是在一家店上班。

    望着来来往往的人们。

    残尧觉得挺悲哀,挺痛苦的。

    没有人正眼看自己。

    自己是透明的?

    他们认为自己是一条看门狗吧。

    他们是高等人。

    在某些方面。

    自己比他们厉害得多。

    有梦想、很努力、吃得了苦、会写小说。

    哪怕是一个关切的眼神。

    一个浅浅的微笑。

    哪怕是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自己就会觉得得到了尊重,很开心。

    可是没有。

    幼儿园班车来了,装了一车学生开走了。

    残尧知道,只要这个车出现,接班的同事就快到了。

    过了一会儿,同事排着队来接班。

    残尧的左手提着电热炉。

    右手拿着昨晚没有翻动过一页,没有写一个字的笔记本和书。

    排在下班的同事后面回宿舍。

    把电热器、书、笔记本放好。

    拿着饭盒去厨房。

    不是很饿,想吃又不想吃。

    同事们都等着。

    残尧问大头,“卖辣椒的什么时候来?要是来了,你买,我给你钱。”

    满头白发的厨师笑着对残尧说:“你可是顿顿在这里吃,你去买几把面条,开个收据,到时好报销。”

    残尧答应了,放了饭盒,从地下室出来,朝西北方向的市场走去。

    难怪同事们等着,没面条了,只有自己有钱。

    远远地望见西北门的铁门开了。

    几个人出去了。

    穿着棉大衣的昭君把门关上。

    残尧想跑过去,已经来不及。

    和昭君打招呼。

    昭君理都懒得理。

    假惺惺地问:“冷不冷?”

    昭君的脸冻红了,没有回答。

    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待会儿有人刷卡了,你跟着出去。”

    面店里的工人在揉面。

    残尧问:“多少钱一把?”

    有鱼尾纹的妇女回答:“有一块九、三块的。”

    “一块的有吗?”之前厨师说过,面条有一块钱一把的。

    妇女的脸色很不好看,“哪里有像你这么买的,哪里有一块钱一把的面。”

    年轻的工人停了揉面条,恶狠狠地瞪着残尧。

    残尧有些慌张,连忙去了别处。

    大头说卖辣椒的地方,此刻没有一个人。

    找不到其他卖面条的,不想同事们久等。

    把一块九的买了三把。

    妇女开了数据。

    在回去的路上,看见黄色的电话亭。

    之前跟父亲说过,到了哪里,要告诉父亲。

    想说现在已经到BJ,冷得死人,一切平安。

    将电话卡插入,打通了,没人接。

    有些担心同事们喜不喜欢细面条,因为平时吃的都是宽面条,是多余的。

    厨师下好后,同事们吃得津津有味。

    残尧也觉得细面条比宽面条好吃,比平时多吃了一碗。

    在床上躺着,辗转反侧。

    头枕着的大衣凹凸不平,不想整。

    胡思乱想,国图的书没有意思,去了也是白去。

    人一旦失去信仰,就会堕落,迷失自我。

    为什么睡不着?因为昨晚睡够了。

    既然睡不着,那就写诗、阅读,不能虚度时光,最终只是想想。

    不知何时睡着了,噩梦连连。

    “喂,别睡了,吃饭了。”老头喊。

    残尧睁开眼睛,觉得浑身难受。

    只有一个菜,芹菜。

    胖领导也在吃,很难得,因为平时不跟着员工一块吃,伙食太差了。

    快吃完,对满头白发的厨师说:“残尧不怎么会做饭,每天很累的,上班之外还要学习,只睡四五个小时,我作为领导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你给他做吧。”

    厨师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但领导说了能不从吗?点了点头。

    残尧有点受宠若惊。

    胖领导说的是做晚饭。

    因为到饭点了自己在国图。

    中午,大头买了辣椒。

    残尧往厨师的碗里夹了几棵。

    迅速刷牙洗脸,脑袋昏昏沉沉的去国图。

    在半途,心血来潮的给QQ昵称叫小胖的人打电话。

    之前加过QQ号。

    上面有电话号码。通了。

    “小胖。”残尧叫。

    对方问:“你是谁?找谁?”

    “找小胖。”残尧说。

    对方沉默了。

    残尧觉得这个人不是小胖,声音不像,可能是他的同事,拿着他的手机。

    “他QQ上有签名,盛元文化。”残尧又说。

    “你是?”对方好像在努力想给他打电话的人是谁,应该认识。

    公交车来了,残尧说:“我小尧,想起来没有啊?”

    “一个月前咱们见过,有没有时间见个面哦?”

    “原来是你呀,我礼拜天有时间。”

    残尧说:“礼拜天我也没什么事,那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不跟你说了,我有点事。”

    残尧将电话卡从电话亭的机器上拔出跳上公交车。

    有个男人的表情很猥琐。

    残尧觉得挺恶心的。

    坐到倒数第3排靠窗的位置,打开笔记本要写诗。

    公交车颠颠簸簸发出哐当哐的声音像美妙的音乐。

    残尧的思绪飘到另外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很美,每个人都很幸福。

    十几分钟后公交车到站。

    残尧下来,安检后刷读者证到长期坐的位置。

    把笔记本放到桌子上。

    这样后来的人就知道这里有人。

    去书架前找书,太多了,令人眼花缭乱。

    这个想看那个也想看,总是不能确定最终要看哪本。

    不知不觉半个小时就过去。

    眼睛快眯成一条缝,脑袋里像有一团浆糊。

    想着快快确定看哪一本书吧。

    又找了一会儿,翻开周瑟瑟的,‘暧昧大街。’

    叙述风格挺吸引人。

    作者主要写诗,写的小说肯定更有意思。

    另外一本叫’新人生,‘挺畅销的,作者叫慕帕克。

    2006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将这两本拿到书桌上,但没有看的欲望,实在是太困了。

    发了一会儿呆,有写的欲望,打开笔记本。

    写下11,意思是计划写100篇短篇小说,第11篇要开始了。

    开头很顺利,几百个字过后就有些语无伦次,异常吃力。

    口干舌燥,没写了,喝水,上厕所,挠头皮屑。

    到有许多演员歌手传记的书架前。

    有张雨生、成龙、李连杰、李小龙、巩俐、李冰冰、孙俪的传记。

    也有画家的传记,张大千、黄宾虹、傅抱石、八大山人。

    50位画家作品选。

    国学大师陈寅格……

    就在书架前翻阅。

    看花了两块钱买的手表现在是几点了。

    好家伙,时间过得也太快了吧。

    竟然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

    脖颈后脑勺紧绷的厉害,有些疼。

    有些恐惧继续写小说。

    回到座位上,对面戴着鸭舌帽的青年还没走。

    在读英语,声音像蚊子发出的,让人挺烦躁。

    拿着笔迟迟写不出来字,因为不知道这个小说的剧情该怎么走。

    就算知道,那个像蚊子的声音不停着的话,根本无法写。

    青年走了,残尧长出一口气。

    没有写多少就从图书馆里出来。

    离闭馆还有一段时间。

    要是在平时,闭馆的提示音响了才走。

    到厨师那儿拿钥匙。

    厨师说:“给你留的有饭菜,只要热一热。”

    残尧本就没要厨师做,能留就不错了。

    正在热辣椒炒鸡蛋,来了两个同事。

    胖点的径直拿残尧的筷子吃残尧碗里的肉。

    “这是我的,我让你吃了吗?”

    “这是公司的,给员工的,难怪晚上我没有吃到肉,原来是厨师给你了啊。”

    “人家这个时候都是不能吃饭的,只有你能吃,你是领导的亲戚啊,搞特殊对待。”

    “我每天晚上很晚才回来,赶不到饭点儿,是领导要厨师给我留的。你别吃了,不然我就没有了,待会儿我还要上通宵的班呢。”

    胖点的这才放下筷子,“其实我不饿,我就是看不惯你这样的。大家都在饭点吃饭,只有你搞特殊。”

    这几天只要残尧拿钥匙打开厨房的门。

    总会跟进来几个同事。

    晚饭他们又不是没有吃,想要再吃。尝到了甜头。

    残尧暗暗叫苦,向领导反映吧。

    同事们肯定会跟自己翻脸。

    不让他们吃吗?

    是公司的。

    长此以往公司肯定不干。

    那自己只有在大家都在一块吃晚饭的时候从国图回来吃。

    一个来回花的时间很长。

    况且进入状态不是很容易。

    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顺其自然。

    礼拜天,天气阴沉。

    残尧走到电话亭旁边,将电话卡插在机器上,准备拨小胖的手机号。

    想起上次给父亲打电话,通了没人接。

    那个时候应该在地里干农活,没带手机。

    他没上过学,回到家一般不会看有谁给他打过电话。

    就算看到一般也不会拨回去。

    这会儿也可能没在家,试试吧。

    接了,父亲问残尧的近况。

    残尧说了。

    聊了些日常就挂了。

    残尧的心情比之前好太多了。

    拨小胖的手机号,约好在学院路的桥边见面。

    这里离桥边大概1公里左右。

    残尧到了,看见小胖,确实挺胖的,挺矮的。

    穿着黑色的休闲鞋、裤子、衣服。

    去了旁边的面条馆,小胖请客。

    问了残尧的工作,残尧实话实说。

    小胖认为这行很黑,很难拿到工资,建议残尧赶紧跑,及时止损。

    他那儿缺人,到他那干。

    在附近逛了逛,又一块儿去国图。

    两人就是在国图认识的。

    那天晚上,残尧写小说,喝了水回来。

    坐在旁边的小胖问残尧是不是在写小说?

    残尧说是的。

    小胖露出崇拜、敬佩的目光。

    两人就聊了一会儿快闭馆了。

    小胖给残尧留了QQ号。

    说有时间再联系。

    15号没发工资。

    20号也没发工资。

    同事问胖领导。

    胖领导说会发的,这几天财务回家了。

    又过十几天还是没发。

    胖领导说,他也没办法,总部在火车站附近,给了地址。

    人品不好胖些的同事和几个同事去总部。

    隔天回来了。

    大家问他们是什么情况。

    他们说到了那儿就被几个壮汉关到屋里一顿暴打。

    上头的势力是很强的,建议大家别想着要工资了,赶快跑。

    老同事跑得差不多了,来了许多新同事。

    到了月底,只给每个干了一个月以上的人发200块钱的生活费。

    残尧也跑了,去小胖上班的店里。

    只要没有违反规章制度,不会少员工的一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