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京华笔记：清泉镇回忆（一）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没有童年的。没有什么东西是从一开始就很完美而没有任何幼稚时期的。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这个东西，那么它肯定也只会存在于神话或者是传说之中。这是整个宇宙，和宇宙之外的混沌运行的所有规律之一。既然宇宙和混沌的规律都是如此，那么作为宇宙和混沌的产物，人类也不免受到这条永恒规律的束缚。每个人都有童年。而当我坐在波利多斯大学图书馆的凳子上，透过窗户遥望波利多斯傍晚时分的金色与紫色交相辉映的天空、眯着眼睛看着那颗边缘模糊的金色球体慢慢隐入地平线时，我不禁想起了我那古怪又旖丽的童年。

    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我也不知道我的母亲是谁。我知道我的故乡在哪里，但当我回想起不久前参加的那场“冬日祝祭”的时候，对故乡的思念便转化成为了对过去和已经死亡的事物的腐蚀的恐惧。刚出生的时候，我就被放到了清泉镇孤儿院。是谁放在那里的呢？我不清楚，当时没有监控摄像头，因此孤儿院的人也没有人看到是谁把我放在那里的。正因为如此，我一出生就成为了清泉镇孤儿院的成员。

    清泉镇孤儿院和某些国家出版的长篇讽刺通俗小说里描写的那种虐待儿童的孤儿院毫不相似。对我而言，这所并不庞大的孤儿院是一个给了我最美好的童年的处所。自打我开始记事起，我就一直跟活泼而可爱的孩子们以及明智而温柔的护理员们生活在一起了。我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虐待，也没有被孤儿院的厨师们故意饿过肚子。我在那里读书、运动、玩耍、学习生活和劳动技能，以及接受来自护理员和教师们的明智而巧妙的教育。

    在物质上和精神上都相对比较充裕的童年里，我在探索世界这一方面也有着相对比较充裕的时间。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有了对世界和宇宙的想象力和好奇心。很多人都跟我说过我的天性和其他人的不同，他们说我生来就擅长思考和探索宇宙的奥秘。但我想，我能够保持这份对世界的好奇心主要还是因为清泉镇孤儿院给了我一个相对幸福的童年，毕竟么，要是一个孩子连日子都过得不好的话，那么就不能苛求他有对世界的好奇心了。

    正是因为我的这份没有被磨灭的好奇心，所以在我的年龄只有九岁的时候，我对清泉镇郊区的一座小山丘上面建的一座古老的小凯尔特教教堂感了兴趣。

    我最初看到那座教堂，是在一个二零零二年的夏天，一个阳光明媚、有着湛蓝湛蓝的天空和几块小小的、软绵绵的蓬松白云的日子里。我依稀记得，那天的中午时分天气十分地热。那天是上学的日子，我就读的那所少儿学校有一条规定：中午十二点之后，老师们必须要让学校里读书的孩子们出去学校外面，在老师们的看护下休息或者玩耍一段时间。和玄国的小学读死书、死读书的那种教育不同，在普罗维登斯共和国，少儿学校是一处让少年和儿童学习道德、常识、最基础的劳动和生活的技能以及一些最基础的知识的地方，因此我们的少儿并没有玄国的儿童那么劳累和筋疲力尽。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身边的孩子们在中午的时候有很充裕的精力去玩耍，有少数几个孩子选择了在大树底下聚在一起乘凉、睡觉或者聊天。

    但是我并没有选择和其他的孩子们在一起。那个时候，我的性格似乎受到了一些发自血脉的避世心理的影响，总是不喜欢跟着其他孩子们在一起，老师们理解我的心情，因此除了有的时候劝导我一两句、预防我出现自闭症之外，他们就没有再怎么管我了。因为这样，所以那天中午，我很闲适地躺在一棵长在一处小山坡上的大杉树下，听着树枝上站立着的小鸟时不时地有气无力地“啾啾”叫几声，吹着时不时从远方的海洋上空飞来的温热的风，时不时地睁开眼看着山坡下光着小脚、穿着短裤和背心的小男孩小女孩们在热热的草地上快乐地奔跑和玩耍。

    我倚着那棵杉树的树干，睡意越来越浓，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了。突然，一只小飞虫非常不近人情地飞到了我的脸上。我拿手去驱赶它，但它在空中飞了一个圈儿，又回到了我的脸上。我生气了，便很用力地用手把它赶走，同时也睁开了我的眼睛。我一睁眼，就看到了在远处的一座小山丘上，一矗立着一个高高的尖顶的黑色影子。我立马被那个影子吸引住了，因为我小的时候听孤儿院里的孩子们说过，那座建筑被称作“坎耶教堂”，是在殖民地时期，由纳尼亚帝国凯尔特教会建立的一座教堂。根据史书记载，坎耶教堂的建立者是一个名字叫作“圣坎耶”的教会成员建立的。

    一六三九年，圣坎耶出生于纳尼亚帝国西部行政区奥阿希斯省的一座名不见经传、后来被并入首府奥阿希斯市的小渔村。从小生活在海洋边上的他，一直渴望着能够搭上一艘船出海，看一看海那边的世界。他的梦想在他还只有十五岁那年成真了。那一年（也就是一六五四年）纳尼亚官方的“新大陆公司”在发现了新大陆、建立了普罗维登斯殖民地一百来年之后再一次面临了人手紧缺的问题，与此同时，纳尼亚帝国也面临着人口过多带来的各种问题。正因如此，一六五四年，新大陆公司扩增了送往普罗维登斯的移民数量。在这些被送往普罗维登斯的额外移民中，就包括了背着父母私自报名上船的坎耶，不过那时他还没成为教徒，因此在他上的那艘船的人员名单里，他的名字是坎耶·乔伊斯。

    坎耶在登陆普罗维登斯之后就在本地找了一个小商铺，成为了那家店铺的小厮。那个时候，普罗维登斯殖民地没有所谓“劳动法”或者“少儿保护法”之类的东西，普罗维登斯地区第一部《劳动法》是在共和国建立之后出台的，因此那个时候店铺的老板可以随意使用童工和压榨员工。小坎耶·乔伊斯在那家店铺里受尽了苦，但他最终绞尽脑汁，在那家店铺里学到了一些商业知识。因此，他很快逃走，并在普罗维登斯地区中部开始了卖报。小坎耶很聪明，因此他很快靠卖报攒到了一笔钱，他用这笔钱进了一些货，在中部地区的卡拉瓦乔镇（也就是今天的清泉镇）开了家自己的铺子。那家商铺生意很兴隆，因此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最后，他成了一个有钱人，并最终和一个心地善良又聪明的女人结了婚，子孙满堂。

    坎耶·乔伊斯从一个穷困的小孩成为了一个大富商，但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满足。他没有读过书，因此他的精神世界比读过书的人更空虚。这就是为什么他在四十岁那年成为了一个凯尔特教徒，加入了帝国凯尔特教会。在成为教徒之后，他先是把一部分利润发放给了穷人，帮助卡拉瓦乔镇发展起来，然后他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在清泉镇的几家人家应他们的请求进行了驱魔活动。由于以上三点功德，他被教会封为圣人，就这样，坎耶·乔伊斯得到了“圣坎耶”的称号。圣坎耶在封圣之后，便在卡拉瓦乔镇附近建了一座凯尔特教教堂，这就是坎耶教堂。而乔伊斯一家则是香火延绵至今，有了很多子孙，其中就有我的大学同学盖尼米德·乔伊斯。

    当然，这些信息都是我后来在波利多斯大学的图书馆里阅读了清泉镇的地理图志才知道的。我小的时候，对这一大段历史一无所知，正因如此，那天晚上当我回到孤儿院的时候，我便去问孤儿院的雷狮护理员。雷狮护理员在清泉镇孤儿院的孩子们中间，是博学、冒险和神秘的象征，至于到底为什么大家这么认为，我并不是很了解。我依稀记得当时孤儿院有个孩子，一个十分油嘴滑舌的绯闻、故事和野史大王，声称雷狮护理员祖上是给纳尼亚帝国干私掠船生意的，而雷狮护理员在做他现在的工作之前也是一个游历多国的水手。不论如何，我把我看到坎耶教堂的事情告诉了他。我一把这件事告诉他，我就明显地看到雷狮护理员的脸上显现出慌张的神色。我问他怎么了，他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十分生硬和严厉的语气，要求我千万不能接近那座教堂，并且还要我发誓遵从他刚才说的要求。正如我上文所述，我对那座教堂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因此雷狮护理员的反应使我更对那座教堂感到好奇了。我很好奇，在那座教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出于对未知事物的极端的好奇心，那天晚上，当我回到宿舍之后，我就跟宿舍里的一个叫小威尔第的男孩子谈起这件事来。小威尔第是那种很典型的大嘴巴，因此我一跟他说起那座教堂，他就把话一股脑儿地全部倒了出来：

    “坎耶教堂？！你是不知道啊，张京华！那座教堂可是出了名的闹鬼教堂。那里的鬼魂闹得可比别的地方凶呢。”

    “哦，这是怎么回事？”

    “二十年前——或者是三十年前吧？那座教堂里曾经住着奥斯曼·乔伊斯牧师和他的妻子和儿女们。他们一开始活得很幸福，但后来有一天，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在呼啸着狂吹的大风和满天的破碎草叶之中，从天上落下来一个发着光的陨石。那块陨石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坎耶教堂的门前。奥斯曼牧师一家被陨石落地带来的巨大响声吵醒了，于是奥斯曼牧师就急急忙忙地从教堂里走了出去。他一走出教堂的大门，就看见门口的一个大泥坑中有一块巨大的发着紫红色光芒的石头。你猜猜，那块石头上面有个什么？那块石头上面，居然有一本书！奥斯曼牧师把那本书从陨石里面用力拔了出来，然后那块陨石居然自己融化了！奥斯曼牧师就这样把那本书拿回了教堂。

    “一开始的时候，奥斯曼牧师一家人的日子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他们还是像以往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同时定期举行法事，还给有需要的镇民提供宗教仪式这一方面的服务。但后来——他们都说那本书影响了奥斯曼牧师一家人的心智，因为他们一家人的精神状态开始每况愈下。他们开始失眠，奥斯曼牧师不再按时举办宗教仪式了，他们一家人也开始不断地吵架。

    “有一天晚上。我听讲故事的老大爷老大妈们说过，那天晚上是电闪雷鸣的，闪电'啪啪'地闪、雷声'轰隆隆'地响。那天晚上，奥斯曼牧师一家人再一次开始了吵架，但这一次，吵架的结局是奥斯曼牧师的妻子和儿女们的凄厉的尖叫声。奥斯曼牧师从神龛里拿出了神像，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的妻子儿女全部砸死了。把他们砸死后，奥斯曼牧师就精神恍惚地跑去自首了。公安部让人检查了一下他的精神状态，发现他已经完全精神失常了。公安部于是把奥斯曼牧师送到了波利多斯的公立精神病院。

    “自从奥斯曼牧师犯下凶杀案之后，坎耶教堂基本上就算是被废置了。一开始的时候，本地的教育和文化委员会还想过要把那座教堂改造一下，变成学校或者图书馆一类的地方，但是去那里进行施工的工人无一例外全都被一些极度不寻常的现象给吓得跑了出来，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开工了。那座教堂于是就彻底废置不用了，镇公安部还把坎耶教堂四周地区封闭了，不再让任何人进入那片地区。直到如今，那个地方也依然是禁区，谁也不让进去，更别提进入那座教堂了。”

    小威尔第讲着讲着，越来越兴奋。但这个时候，安迷修护理员走进了宿舍，让我们赶快上床睡觉。

    “别说了，孩子们。”安迷修护理员很温柔地对我们说，“再说多点的话晚上会做噩梦的，别把自己吓着了。再说了，世界上是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鬼魂的，你们要相信科学和理性。”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走进了坎耶教堂，看到了那本来自天外的书。那时候我没有想太多，当即决定第二天一定要去那间教堂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