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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阿父

    洪水由城南向着城中心的燕台宫奔涌而来,迅速蔓延至宫墙之外,幸亏燕台宫地基高,一时半会还淹没不了燕台宫,可水位却在逐渐升高。

    洪水的威胁使宫内众人,人心惶惶,宫女,侍卫们早已各自逃命,宫内一片混乱。

    在这混乱之际,不少怀有歹心之人乘火打劫,奸淫宫人,盗取财物,使得整个燕台宫如末日一般。

    孙纬带着一队军士,从宫门外匆匆闯入,对眼前的混乱不闻不问,而是径直步入太极殿内。

    孙纬见王浚形容枯槁,神情颓废,不复往昔高门名士的风采。

    孙纬上前,对王浚说道:“至尊,石勒水淹蓟城,大水快到燕台宫了!”

    “蓟城守不住了,让臣护着至尊出城吧!”

    水淹蓟城,一方面使蓟城城破,但也使得石勒军无法及时攻占蓟城,只能等待大水平息。

    故拖延住了城破的时间,给了城内权贵和百姓出逃的机会。

    如像尚书裴宪,治中从事荀绰等知蓟城不可守,又不愿投降石勒的官员,皆是弃官出逃。

    向西投奔并州刘琨,或是向东投靠辽西段疾陆眷,根本不愿与王浚共存亡。

    而出逃的蓟城百姓更是数不胜数,拖家带口地逃离蓟城,这是非之地。

    蓟城内的众人能出逃,也算是多亏了石勒大发善心。

    在围困蓟城的过程中,为了瓦解城内众人的守城意志,石勒在围城时,围三缺一,仅围攻蓟城三面城墙,对北面的城墙,并未派兵进攻。

    这才有了蓟城众人出逃的机会,不然其皆要给王浚陪葬。

    王浚双目浑浊,自语道:“仲玉,离了这燕台宫,朕还能去哪里?!”

    “并州刘琨,辽西段氏,至尊皆可往,再不济还有代地的拓跋鲜卑,至尊何故坐困于此,受石勒所制!”孙纬诚恳地答道。

    提到这三人,王浚轻笑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在解释地说道:“此三者,皆与朕互为仇敌,就算朕能平安逃出城,为其所纳,日后恐怕也是要被囚禁至死,再难有翻身之日!”

    “朕老矣,岂能受此等屈辱!”

    王浚在永嘉之乱前后,先与刘琨因冀州结仇,后又和拓跋鲜卑因代郡结仇,争石勒时,又和段氏鲜卑反目成仇,可谓是处处树敌,自寻死路。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王浚贸然僭越称制,假承天命,自号天子,才是最致命的。

    要知道晋室虽已衰微,威望大不如前,可整个天下,除了匈奴刘聪,西蜀李氏,再无其他人明面上公然反对晋廷。

    现在王浚称帝,刘琨,段疾陆眷,拓跋猗卢可都是晋室的臣子,又其有仇,怎会接纳王浚这个反贼。

    王浚说完,两人皆是一阵无语。

    可突然间,王浚像是记起什么一样,对着躲在宫殿内的王昭,王嫒喊道:“韶琳,韶瑗!”

    两姊妹听到后,忙来到王浚身旁,王浚拉住二人,满眼怜爱地看了几眼后,对孙纬托付道:“仲玉,刘琨与朕结亲,立有婚约,汝护着韶瑗,韶琳去并州,刘越石必会接纳汝等!”

    王浚边说边将先前的婚约,找了出来,递到孙纬的手上。

    王浚本想和两女叮嘱几句时,王嫒突然哭道:“阿父,你跟我们一起走!”

    王浚轻轻拭去其眼里的泪花,笑着对她说道:“韶瑗,阿父就不走了,幽州,离不开阿父,汝阿母的坟茔还需要有人照看。”

    王嫒还想说什么时,王浚将其轻推至孙纬处,然后用决别的语气说道:“仲玉,一切都交给你了!”

    “走!离开这里!”

    孙纬在向王浚行最后一次君臣之礼后,带着哭哭啼啼的王氏姐妹,离开了燕台宫。

    王浚出生太原王氏,父亲王沈官至骠骑将军,袭爵博陵郡公,但母亲赵氏却出身低贱,故作为私生子的王浚,少时常受轻视。

    就连其亲生父亲王沈都鄙夷其,使王浚从小就没有父爱。

    待王浚有了自己的女儿后,王浚对其皆是疼爱,无论嫡庶。

    王浚可能不是个合格的臣子,君主,可无疑是个合格的父亲。

    ……

    易河之水在将蓟城全城淹没十余日后,才开始慢慢消散。

    这也是所亏了城外的莲花池,吸纳了不少洪水,不然,恐怕蓟城还要在水中浸润数十日。

    见水势消退,石勒第一时间下令攻入蓟城。

    坚挺一月之久的蓟城,最终还是陷落于石勒之手。

    石勒军中将士无不欢声,向石勒祝贺道:“恭贺主公,攻取蓟城!~”

    石勒喜笑颜开,脸上的愁眉也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亦亦神采。

    张宾此时却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明公,还是速速进城,清剿王浚余党,稳定蓟城,再行庆贺之事!”

    石勒笑着答道:“好!一切都听右侯的!”

    “诸君,随我入城!”

    “诺!”

    众人一阵欢笑,可张宾提不起一丝一毫的高兴,颇有些后悔进言水淹蓟城了。

    水淹蓟城实在是得不偿失,一座被摧毁的蓟城,跟一座完好无损的蓟城是无法相比的。

    水患未平,百姓流落,灾民遍地的蓟城,对于石勒军而言,根本没有多大裨益。

    不过既已攻取,哪有弃之的道理。

    在入城后,石勒军火速占领蓟城府库,清理余党,然后便是石勒军将士心心念念的劫掠环节。

    其能撑这么久,靠的便是石勒答应的,破城后,全军随意劫掠蓟城三日。

    刚刚经历水灾的蓟城百姓,又要遭受石勒军的掳掠,生不如死。

    当军士冲进百姓家中时,蓟城百姓不像其所想象的那样,束手就擒,忍气吞声。

    而是愤恨地盯着眼前的石勒军,胆大者,更是拿起武器,向闯进来的敌人杀去。

    燕人武烈,自古已然。

    作为偏居九州东北处,姬丹荆轲之乡的燕国,其国人不仅勇武任侠,更以刚烈著称。

    每每遇到侵犯,燕人常常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愿折节受辱。

    昔齐攻燕,面对齐人的烧杀抢掠,燕人展开了激烈的反抗,宁死不从。

    是故欲取燕地,先安燕人心。

    但石勒军显然没有做到,蓟城被破后,百姓的反抗从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