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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棋高一着

    萧知年懵懵懂懂地在跌跌撞撞的马车里苏醒,一睁眼就看见坐在自己面前的萧知行,顿时疑惑了,“二哥,你怎么会在这?!”转而看向四周才发现自己居然在马车里,便抓着旁边的春雪问,“春雪姐姐,咱们这是在哪儿啊?!”

    春雪正欲解释却被萧知行打断,他神情肃穆,直接同萧知年吩咐道,“四弟,等下无论发生任何事,无论任何人包括父亲,让你从清越身边离开都不要答应,懂了吗?!”

    ?!要去见清越姐姐?!萧知年霎时开心起来,正欲说话时却看见自家二哥面容上是从未有过的冷,便收了声只频繁点头,“嗯嗯嗯,好。”反正父亲平常也不怎么管他,他都是听大哥和二哥的,而且都是为清越姐姐好。

    说话间,马车毫无阻拦地从皇宫侧门而入,春雪见外头没有声音心觉奇怪,一撩帘子朝外看了半晌还是没看见半个人,心里的不安更重了,“怎么会,平常就算是皇宫侧门也是有人值守的啊。”

    对这个场面萧知行没感到意外,只是在马车就要到黎荷殿的时候让驾车的侍卫停了下来,见人都下来了便同那侍卫叮嘱道,“你立刻从原路返回,如果路上碰上侍卫值守,就说燕王府小公子对清越公主想得紧,也没人拦就进来了。”

    “公子,这样说,王爷不就知道小公子在这儿了?!”侧门没有侍卫值守,说明皇宫里的禁卫很早就撤了,现在还没完全赶回,但也不可能完全没人盯着。一路上没见到其他人,但缅儿能穿着府中服饰、带着令牌出去,他们又能畅通无阻地驾车而入,就说明宫里的人是认识他们的,那么把这些告诉来往查询之人,不就等于告诉王爷。

    萧知行摆摆手,“我们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宫,他早就知道了。”没准明晃晃地说出去,他反而不敢来呢。话音落,殿内传来打落器皿的声音,暗道不好,他带着人赶忙冲了进去。

    内里,王福捧着眼熟的送人上路三件套,白绫、毒酒和小刀,准确来说是两件,因为毒酒的酒壶已经被打落了。眼下,他正看着哭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雅儿和赵岩犯愁,而清越眼神中满是仇恨,瞪大着瞧他,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撕碎。

    不过一个不过十岁孩子的恨,在他这样大人的眼里实在不值一提。

    “你们以为瞒着所有人跑得快就没人知道了。”王福轻叹,“王爷已经下了令,今夜清越公主必须死,本来毒酒选的是能留全尸又不太难受的那种,既然你们不愿意,那我们动手吧。”只要人去了,一切他们说了算。

    说着一摆手,身后跟着的太监们就要上前,刚好赶上的萧知行立刻出声制止,“住手!”

    熟悉的声音令王福诧异回头,瞧见是自家二公子,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一个小孩子跑上前抓住清越的手关心着,“堂姊,你没事吧?!”他这才注意到,二公子把萧知年带来了。

    听见萧知年说话的声音,清越才从仇恨中回过神来,面对这个一向单纯善良又年幼的表弟,她也恨不起来,“阿姊没事。知年,你怎么来了?”

    萧知年还是不放心,一边扬手让春雪来看看她,一边脱口而出,“二哥把我抱上车,说让我来保护你。”就算他年纪再小,也明白现在是有人想欺负清越了,自然要站出来。

    满堂寂静。

    四弟不错,才三岁却很上道嘛。见这群奴才果然不敢上前阻止春雪给清越把脉,萧知行便放心回身对着王福道,“王总管,就这样在宫里莫名其妙地杀掉先帝唯一的血脉,好像不太好吧。”

    王福皱眉,“二公子,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更何况,这位清越公主看到了.....”

    “不管她看到了什么,她都是先帝唯一的血脉。”萧知行厉声道,“父亲还没登基,一天之内皇帝皇后和公主都死了,王总管你说,外面那些诸侯会不会想些什么不该想的呢。”

    王福默了。

    他轻叹一声,仿若无奈一般,“先帝害母亲去世这件事,以他的命抵已经足够,如果再用无辜者的性命去填,那咱们这好好的亲戚要冤冤相报到什么时候?”一命换一命,父亲还得了皇权,已经够了。

    “二公子,这话,老奴可没办法跟王爷交代啊。”王福不得不承认,萧知行说的是对的,可是王爷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以前有陛下压着,自然可以伏低做小,可是如今他马上就要坐皇位了,怎么能容许发现自己秘密的人还活着呢。

    他这样说也算半妥协了,萧知行放松下来,“那你就跟他说,四弟身负紫薇星传闻,跟清越关系太好,若是清越去了,父子二人必生嫌隙。”

    这不是明摆着挑拨关系吗?!王福无奈了,“二公子,你可不能这样教小公子啊。”他们马上就是皇子了,以后是必定要争权的。再加上紫薇星传闻,哪个帝王不介意,这话一出口,王爷必定对小公子嫌隙更深,在他看来,日后有了这根刺,这几兄弟之间的关系也很难说。

    “是我教的吗?!”萧知行一摊手,回头笑着问萧知年,“四弟,你喜不喜欢清越姐姐啊。”

    “喜欢啊。”萧知年不加思索。

    “那如果有人想要她的命呢?!”

    小而稚嫩的身子立刻张开双臂挡在前面,“那先过我这一关!”说出口的语气也很坚定。王福瞧见自家小公子脸上第一次升起的微寒,心知这事儿难办了。

    “二公子,如果奴才执意要做,你也拦不住。”

    “那就看,你们在我手底下,到底能过几招了。”

    萧知行的冷笑在王福心底炸开,王爷膝下四子,三公子夭折后,大公子的身体不太好,这些年习武有些成就,但人更爱书所以只把这件事当成养身健体,并不精通。而二公子却不同,自小酷爱看些悬疑奇幻的戏本子,特别喜欢出府,为了他的安全,王爷除了派暗卫暗中保护,还请了天下间武功最好的江湖客来教,十几年下来,他的功夫在这长安城只怕都算顶峰了。

    如今殿内算上所有的太监,不过数十人,公主府外面的侍卫都被王府的人压着,但同样这些人也不能动。皇宫那么大,人手本来就不够。何况他不会武,光靠这些人只怕一回合都撑不住。

    萧知行瞧王福不断思索却又没什么办法的焦灼表情,冷笑一声,“倘若连这点事儿王总管都要上报在外面忙得脱不开身的父亲,只怕没过多久,这总管之位就得换人做了。”说到此处他便略作神秘来到王福耳畔,“可今日王总管若是先带人撤去,这个人情便算你欠我们的。”

    打不过正面对上就会吃亏,若出现死伤王爷肯定会质疑他的能力。想来,只要王爷能够顺利继位,二公子便是皇子,这人情价也不算低。罢了,不能跟他们硬拼,还是先回吧。虽是不甘心,但王福也只能言道,“这次是奴才考虑不够周全,这便收手回去同王爷禀报。只望日后二公子能在王爷面前多替老奴说些好话。”

    萧知行这才松了口气,“无妨。这个人情我与四弟承下了,日后必定归还。”眼见着他们全撤出去,他才算完全放心,回头一瞧,清越还处在惊吓和悲痛之中,而萧知年只顾在她旁边安抚,其余人神色各异。

    小孩子之间的事儿还是该小孩子去处理,大人想的太复杂,他不适合在这儿。思至此他便朝雅儿吩咐道,“今日四弟便跟你们住在一起,至于之后的事儿,我与大哥会尽力相劝。你们将他二人护得紧些,莫让任何人接近。”

    雅儿也知晓此事非同小可,极为郑重地应下后,萧知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

    夜幕高挂,萧知年抱腿坐在清越身侧,见她一直不说话只是哭,心里的焦灼和担忧越发足。他鼓足勇气站起来走过去,柔声劝道,“清越姐姐,你别哭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跟我说,我找人去打他!”

    清越看着他稚嫩纯真的脸庞,更不知如何开口,想来想去只说了一句,“我父亲死了。”

    萧知年震惊不已,一下跪坐在床榻之上,忽的回过神来追问道,“怎么会,皇伯父怎么会死呢?!清越姐姐,是谁干的,我让大哥二哥帮你报仇!”他见清越还是没什么反应,便更卖力,“姐姐你相信我,大哥二哥很厉害很听我话的,他们一定能够帮你报仇,再不济,还有我父亲呢....”

    “别提你父亲!”

    一句怒吼吓得萧知年差点哭出来,但他生生忍住了,“我只是觉得姐姐你很难过,我想帮你,要是你不愿意就算了.....”

    萧知年被她吓得面色苍白的模样终于让她清醒了过来,她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满腔的仇恨发泄在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身上。难道就因为他父亲杀了自己的父亲,就要把恨转嫁到他身上吗,可是这样的她,跟杀他父亲的刽子手到底有何分别。

    心终于平静了,她换上一副充斥着歉意和爱的面孔,将萧知年抱在怀里安抚,“你别怕,姐姐并不是冲你,姐姐只是难过。很深夜了,咱们先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明天姐姐跟你一起玩游戏,一起去见你父亲。”

    听她柔声轻劝,如春风化雨闯进萧知年幼小的心灵中,立刻让他驱散了难过。小男孩从怀中站起,握紧巴掌大的手,很坚定地说,“嗯,明天起床后,我一定要跟父亲说,让他帮你杀掉害皇伯父的人!”

    话音刚落,他们便失去意识睡了过去。

    待到萧知年苏醒时却没看见清越在身侧,忧虑一下子涌上心头,他立刻跳下床穿上鞋想要往外跑去,听到屋内动静的春雪刚好看到这一幕,马上上前制止,“小公子,您要去哪儿,奴婢先为你更衣吧。”

    “春雪姐姐,我要去见清越姐姐,她在哪儿?!”

    春雪一下默了,只说,“奴婢先为您更衣洗漱吧,要是您穿着单衣就出去,着凉了就不好了。”说着她将人强制抱起,就要往殿内带。

    她没正面回答,萧知年更担心了,在她怀里大哭大喊道,“清越姐姐在哪儿!我要去见她,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小孩子的身躯虽然小,但力气却是不小的,手抓脚踢间,春雪脸上已经有了数道抓伤,她受不住这个痛,只能将人放了下来。

    可她还是止住了他的脚步,萧知年瞧见她眼中的泪也停止了哭闹,问话极轻,“春雪姐姐,你怎么哭了?”

    “小公子,清越公主她.....”春雪泣不成声,“她跳河了,奴婢带人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气息。她,再也回不来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萧知年脑子一片混乱,只不断呢喃着,“二哥明明说,只要我一直跟在清越姐姐身边,她就不会有事。不可能,你们一定是在骗我,我要去见她!”

    “小公子,清越公主已经入殓了,殓房不干不净的会冲撞了您,您不能去啊!”

    “放开我,我一定要去!”

    “让他去。”清冽低沉的成熟男音猛地响起,春雪回头一看,原来是萧知成,他的脸上是极平静的,只是春雪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狠辣,“让他去。春雪,帮他更衣,眼下殓房里的大臣都散了,父亲也不会派人看着,正是最好的时机。”

    整个王府中,二公子做事随心,大事决断上没错,但小事上总喜欢剑走偏锋,出过不少岔子,所以很多事儿他们不一定会同意。可大公子自小掌控王府的大小事,在王爷和王妃装病装闲的那几年,更是从未出过岔子,在府中威严深重。所以只要是他的话,无有不从。

    “是。”

    年幼的萧知年站在清凉台的侧殿之中,香火燃烧而出和烟雾围绕在他身旁,刺鼻的烟味疯狂地从口鼻闯入占据他的大脑,可他却一点感受都没有。他不哭也不闹,其实他很想哭,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不出来。

    旁边的太监费尽了口舌跟他解释那棺材有多名贵,但他只觉得一堆木头将姐姐框了进去,姐姐一定很难受。至于清越姐姐是怎么死的,他也说了好几遍,可萧知年大多都没听进去。

    他只记得他说,清越姐姐很难过就跳了河,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只见到清越姐姐的尸体。怎么可能呢,昨天晚上他还跟清越姐姐说要给她报仇,她虽然很难过,但他看得出来,姐姐是想活下去的,睡前还跟他说,以后还要跟他在一起玩呢。

    “你先下去吧。”

    瞧见萧知成来了,那太监大松一口气,他终于可以走了,便回头行了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程公公跟他说,过来跟小公子讲讲清越公主的死是意外,王爷做得已经很好了诸如此类的,该说的他都说了好几遍,只是看小公子呆呆的模样,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罢了,反正该完成的都完成了,回去如实禀报就行。

    殿内,萧知成蹲下身,拉住萧知年的手轻声问,“难过吗?!”

    浅浅三个字萧知年便回过了神,呆呆的模样有了一丝裂痕,随之破灭,如雨般的泪水倾泻而下,“大哥,我没有完成二哥的嘱托,我也没有....保护好清越姐姐,我以后....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望着一头扎进自己怀中大哭不已的弟弟,萧知成猩红了眼,“哭吧,哭出来就好了。阿年,不能保护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差吧。”虽然他才三岁,但身为皇子,这些都是必须要经历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抱着哭晕的萧知年出来,正好撞上不知何时等在门外的萧知行,二人心照不宣地把人一同送回府内的卧室之中,才坐在一旁的茶桌上聊了起来。

    “大哥,这样一来,四弟日后想起这件事,恐怕会对父皇有嫌隙了。”其实他俩商量过,萧知行始终觉得,这样做不是最好的办法,四弟才三岁就不应该搅进来,至少应该让他拥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萧知成眼中都是冰寒,“难道以后等他长大了,一旦发现我们跟他撒谎,连同我们一起恨,甚至被人挑拨吗。”话音落,他剧烈咳嗽起来,萧知行见怪不怪地递上手帕,他捂了捂唇再度拿开的时候,手帕上已经有了血丝。

    萧知行长叹一声,“还剩多久?!”自家大哥的病只有父亲和他知道,就连霜姨和那个女人都不清楚,而大哥身边的人,也是他们自己的人。

    “四年吧。”想起言太医给他诊病时那副面如土色的脸庞,他就知道自己没救了,“若不是我天生病弱又治不好,身体眼看只剩四年之期,我也不想这样做。”谁不希望自己的亲弟弟能够无忧无虑的呢,可是母亲走了,二弟又对朝政心寒对父亲有恨,他的期望只剩眼前的萧知年可以承担了。

    “大哥,就算父亲夺权成功了,杀了言帝和清越,可我们还不是皇子,你又何必想那么多,就连不知道多少年后的太子之位都要盘算!”

    “霜姨体寒无法生育,我若不盘算,待我死后,这位子必定要落到那位女人手里了!”萧知成厉声道,“二弟,你忘了那个女人是从哪儿来的吗?!她是南楚皇室的私生女!”

    萧知行带着些嘲讽的意味连连冷笑,他没忘,怎么会忘呢。一年前,他和大哥发现父亲私下屯兵屯粮,勾结朝臣,似乎意在谋反。二人本以为父亲是要替母亲报仇便暗中施以援手,没想到机缘巧合却发现,父亲藏了外室,这外室还是从南楚皇室逃出来的私生女。

    三年了,父亲两年都没谋反,却因这个女人而最终下定了决心。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大哥决定结束萧知年无忧无虑的童年。

    其实他二人也商量过,或许他来做更好,但是他因为爱人的事早与父亲生了嫌隙,又因查案的诸多事宜引起太多朝臣的忌惮,无论如何盘算,他萧知行都与皇位无缘。

    而父亲身强体壮,一旦成功也该能坐皇位许久,所以这位身子骨一直很好,又有紫薇星传闻的弟弟便是最好的人选。

    清越的死不在他二人的意料之中,但是撞上门了,却正好是能借此让萧知年好好成长的好机会。

    “没见过的人都要如此提防,不愧是你。”用调侃的语气缓解气氛,萧知行开始换话题,“清越那边怎么样了?!”

    萧知成胸有成竹,“放心吧。缅儿给她吃的是闭气假死的药,乍一看人确实是死了,可其实人还活着。雅儿和缅儿、赵岩我也跟父皇请示,让他们出宫了,好在程宗信行事谨慎,王福他们也没看着,倒是出乎意料地顺利。刚刚同你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让藏在暗处的人把人带出来送走了。入府的时候那车夫给我点了点头,想必是人在马车上醒了,也已经出了皇城。也亏得你,认识江湖能人。”虽然十岁的清越父亲是见过的,但人还没长开呢,茫茫江湖,日后就算是见到了,也认不出来啊。

    这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萧知行笑了,“虽然以后不能做公主只能入江湖,但能在空玄大师的手下受教导入江湖开开眼,也是不错的。你说,父亲要是知道,他的儿子们早就看透了他想斩草除根的想法,还帮着外人逃走了,会不会气死。”

    “应该不会,毕竟清越虽然号称是先帝唯一的血脉,但她只不过是言后的义女。”这也是他二人决定保人的原因。

    说到此处二人对视一眼大笑起来,无论怎么说也是救了一条命,今天真是干了一件好事。而同一时刻,床上的小男孩暗中握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