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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杀人

    1935年12月,虹口。

    冬至,三九换长天。初候:蚯蚓结。

    夕阳将落,天渐渐黑了。

    南方的冬天,虽然没有下雪,却总是透着寒意与冷清。

    李成武随步走入了三马路望平街中一家川菜馆。

    一股浓烈的辣椒油烟从厨房悬挂的破烂帘子中飘出来,李成武双眼被熏得睁不开。

    他弯腰猛烈的咳嗽了一阵。

    菜馆名叫醉沤居,是远近闻名的川式菜馆,选集了川厨,略备乡味,坐次雅洁,招待周全,小酌全席,因应咸宜。

    早期上海闽川菜馆均为遗老所好,这些馆子也因此之故追求“文艺范”,故作醉沤之名。

    门前一副银杏木绿字对联,上联是“大地一醉”,下联是“浮生如沤”。

    客厅有四字楹联,句云:“人我皆醉,天地一沤”。嵌字非常熨贴,该馆顾客多达官闻人,想系名家手笔。

    李成武从不喜欢吃辣,八大菜系中他习惯吃粤菜,又或淮扬名菜,从来都不会进入川菜馆,但他还是信步走了进来。

    进来四下环顾一圈后,走上二楼往一间包间走去,一路上总是微微笑着。

    突然,有两个特务人员拦了过来,一个身高一米七几,一个身高一米八几,两人腰间均别着枪支,三十多岁的年纪,一看就是资历很深的特务。

    若是一个普通老百姓,突然处于这样两个特务的审视之下,恐怕早已两腿发软瑟瑟发抖了。可是李成武不是普通老百姓,他只是停下脚步站住原地,脸上却依旧带着平和的微笑。

    北风从楼道尽头的窗口吹进来,吹得他脸色有点发紫,甚至有点疆硬。

    一个特务说:“你是什么人,不知道这是谁吃饭的地方吗,还不快滚?”

    李成武笑了,近一年多来,在上海这个地方,就没有是他不能来,和不敢来的地方。看来,包房里坐的一定是很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李成武说:“好的。”

    他从来就是一个大度的人,也从不喜欢拒绝别人。

    李成武接着说:“请问我是滚出去,还是滚进去?”

    他已是上海滩上一个稍稍有名气的人了,有名气的人总是有讲礼貌的习惯。他有时候也会认为这是个不好的习惯,因为他觉得说话是需要用上很多力气的。

    两个特务没有说话,只是把眼睁得更大,也许他们以为是遇到一个傻子了。

    李成武当然知道他们还想不明白,他们又怎么知道自己是来杀人的呢?只要他不撩起衣襟把小刀拔出来,任何人都不会相信长得这么温和可爱的他会是一个用刀杀人的杀手的。

    因为他拔刀很快,收刀也很快,曾经有人在临死前,都以为他是来救人的。

    李成武现在还记得有个汉奸临死时拉住自己叫救命的场景,而他只是伸手轻轻合上他的眼眸,因为他知道一个人的心脏被刺破了,一定是救不回来。

    “请问在里面吃饭的是大汉奸张林风吗?”

    两个特务听了瞪大了双眼,眼神在瞬间变冷,带着彻骨的杀意。

    他们伸手就想拔枪。

    李成武却说:“我劝你们最好是别动,因为我出刀的速度一定会比你们拔枪还要快一点。”

    其中一个特务笑了,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你是不是傻子?”

    李成武顿了顿,继续问道:“请问在里面吃饭的是大汉奸张林风吗?”

    兴许是被他和蔼可亲的模样感染到,一个特务回头看了一眼包间,竟然点了点头。

    “你是干什么的?”

    “杀人。”

    另一个特务见状很想发脾气骂人,可是死人是说不出话的。

    死人只会永远地闭上嘴巴,或许还会睁着双眼,因为他看到了一道白光在他脖子下面划过。光速是很快的,一闪过去,瞬间没入他的瞳孔底下。

    点头的特务也想说话,但他似乎发现了情况,他急忙伸手去拔枪。

    李成武一只手重重按在他的胸口上,另一只手却捂住了这个人的嘴巴,所以他也说不出话了。

    等到旁边的特务像条熟透的泥鳅一样软绵绵痪倒在地上时,李成武缩回了手,缩回时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小刀。

    小刀只是一把普通的裁纸刀,精钢所制,尖薄而锋利。

    此刻小刀上还沾带着一些血丝,被捂住口的特务惊恐地瞪着小刀,如星夜般深邃的眼眸满是难以置信。

    李成武同样伸手合上他的眼眸,他尊重每一个死人。

    死人生前也是一个人,只是选错了道路,做错了事情,做了许多对不起大家的事情而已。

    汉奸特务也是如此,他们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国家和百姓了。

    张林风自己也不想做汉奸,谁也不想背着一个汉奸的骂名,只是他的上头逼得太紧,最后还把他出卖给了日本人。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他投靠了日本人。

    现在他是哪也不敢去,出门走在马路上就像是一只过街老鼠,仿佛背后总会有人跟着指指点点,骂他祖宗三代似的。

    脊梁被戳的滋味很不好受,这样的感觉他早已记不清经历了多少次。

    他本是帮会里大小一个头目,平日里吃香喝辣的,偶尔赌钱玩玩女人,日子倒也过得去,如今躲在老街一条弄堂的旅馆里。

    旅馆没有名字的,大家都叫它老街旅馆。

    脱落的墙纸,泛白的帘子,还有摇晃不停的电灯,随时都会因为跳闸而烧毁。

    张林风抬头看了一眼破旧的房间,白日不见天光,晚上不见月亮的,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下午的时候,手下回来说整条望平街都肃清了,说是来了个日本大使住进了使馆花园里,街口还有许多日本人守着。

    张林风喜欢吃辣,一直都是越辣越好,如果说给他面前摆上一桌十六道淮扬名菜时,他都会要求加辣,特辣。

    因为他自己也曾说,他骨子里都透着一股辣味,是特别辣的那种。

    上月杜大先生当众烧了生死符,他被帮会的人四面追杀时,首先想到的就是躲进这里,因为望平街上醉沤居的川菜实在是太好吃了,也够辣。

    有酒有美食的,男人又怎能少得了女人,于是他打电话约怡梦访的头牌小红叶今晚出来吃顿好的。

    小红叶啪地放下电话,爽快的答应了。

    搂着小红叶扭动的腰肢,走进醉沤居时,他还当众摸了一把小红叶裸露在旗袍外的大腿,发出了一阵泼天的淫笑声。

    手下的特务都说他胆子特别的大,是属于那种宁死也要一夜风流的男人。

    他笑了笑,说自己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还说在上海滩上能让一个男人冒着被帮会追杀的危险也要出来的,一定是女人了。

    其实他早已埋伏了两组特务在菜馆的四下,同时还查实了晚上预定到醉沤居吃饭的都是哪些人。

    直到他认为一百个放心时才出的门。

    而且他觉得,绝对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行踪,就连他的死鬼老婆在天上也不会知道,因为他早早就换了一个身份。

    现在他叫林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