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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国蹶行(19)

    山坡上,金戈夫子张伯凤走后,大魏皇叔曹林便渐渐收起了原本智珠在握的表情,转而变得茫然与落寞起来。奣

    没错,他是大宗师,一直到现在,哪怕大魏已经事实上崩塌,他本人道途再难有所进,可依然是一位大宗师,是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暴力掌握者。

    但作为一个领袖,他曹林却未免过于失败了。

    最明显的一个,就是连李清臣都背叛了他。

    说句不好听的,如对张伯凤态度上的误会,如果他曹皇叔想,似乎是可以问出来的,但是为什么没有问呢?为什么会是李清臣一句话他就信了呢?

    前期,自然是因为局势没到那份上,或者说双方立场的分离看起来像是心照不宣,那时候没必要也不值得问;而等到后来,大魏朝的遮羞布被陡然解开,局势崩塌式的下滑,这个时候,又有些不敢问。

    不过,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缘由,真正可悲的一点在于,他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来承担这个任务。

    让谁来呢?奣

    大魏以关陇为本,为此不惜压榨其余各处以独肥关陇,可关陇贵族们却在大魏崩塌之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疏离与背叛,白氏稍一冒头,大家便蜂拥而上,迫不及待的围拢过去……便是张伯凤自有大宗师风范,没有轻易沦为他人工具,但作为晋地第一世族的张氏不也从政治上切实投靠上去了吗?

    不然自己如何会误判?

    当然,即便如此,曹中丞也没想到,靖安台出身的人,他一手提拔的年轻关陇一代,居然也背叛了他。

    这种挫折给曹林的打击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他甚至不愿意承认这是一种背叛。

    作为旁观者,而且是见过太多人的上位者,曹皇叔其实很理解李十二郎的一些做法,别看对方当时说的言之凿凿,似乎是什么理念之争,但实际上,摊谁腰上挨了一刀断了修为前途,又被活捉扔在监牢里不管,都会一辈子放不下的。尤其是李清臣出身名门贵公子,却是一个输不起的性格,且早在靖安台时便已经显露……若是曹林记得不差的话,那一次李清臣就是输给了张行,然后不惜坏了规矩,去请家中长辈出面说和,行贿了台中管人事的朱绶。

    其人秉性如此,何况天下事本就躲不过一口气难咽,却也无所谓高尚与庸俗了。

    但是,这依然不是李清臣糊弄自己的理由。奣

    曹林扪心自问,或许天下随便一个黎庶都可以站出来指责他无德,或许随便一个关陇贵族都能理直气壮与他进行政治对抗,但对于靖安台内部的年轻俊才,他真的都做到一定份上了……出身好的,不会因为对方的家族跟自己是否在政治上对立全都一视同仁,出身差的,他也愿意抬举对方,连张三都想过收为义子,连秦宝他都留了一命。

    如果不是李清臣来说,他会信吗?

    可李清臣还是哄骗了他,连李清臣都哄骗了他!

    回到曹林这里,这位大宗师其实很清楚,自己刚刚之所以顺着对方的思路走,立即接受了什么论道集会,当然是因为他看到了新的解决问题的路子或者说看到了施展自己最后一击的新机会,也是不想得罪一位毫无牵挂的大宗师,平白浪费了自己最后一击……但绝不仅仅如此……与此同时,在得知李清臣的欺骗后,曹皇叔那一瞬间是有了一丝不安与畏惧的,他害怕继续带着这支部队往河北深处进发,跟黜龙帮一个追一个逃,会走着走着破绽百出、四分五裂,到时候自己还在,可这支军队却已经变成一摊粉末了。

    而丢掉了所有人,自己一个大宗师孤身在河北,不也是个油尽灯枯的结果吗?

    “过几天河水一开,就让李十二郎过河来。”曹林回到营地的时候,天气已经多云转阴,继而下起了牛毛细雨,很显然,持续的南风使得春季复苏来的极快,今年的凌汛也恐怕很快就会结束,曹中丞便是在春雨中下达的军令。“还有,传令全军,安心在此宿营,继续按兵不动,等待战机,要着重安抚东都兵马……段尚书在哪儿?”

    “在后营。”罗方拱手而对,欲言又止。奣

    “让他过来中军,与我同帐。”曹林如此吩咐,复又来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罗方顿了顿,小心来言:“没什么大事,大事都由义父做主,我是觉得,若义父大人觉得段尚书不妥当,直接杀了,或者如对付秦二那般废掉,然后孩儿替义父看管便是,何必亲自看押,耗费心力?”

    牛毛细雨中,曹林看了看对方,心中既有些沮丧又有些欣慰。

    沮丧的是,对方还是那般自大,不晓得团结人心,出去历练了一郡,天下形势变成这样,还是这般不懂大局,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而欣慰的是,不管对方多大毛病,这个有着明显性格缺陷和能力上限的义子,总还是存着对自己的简单忠孝心思……事到如今,还求什么呢?

    “胡扯什么?”一念至此,曹林并未生气,反而是如在山坡上面对张伯凤一般含笑出言。“段尚书是堂堂兵部主官,圣人走前指定的东都留守之一,如何能喊打喊杀?局势越坏,越要团结人心的。”

    罗方似懂非懂点点头,眼看着自家义父并无多余要求,便径直去传令了。

    另一边,心情截然不同的另一位大宗师张伯凤中午离开汲郡,直接斜行穿过山区,当日傍晚便出现在了魏郡邺城,然后公开身份与早就有了某种猜度的黜龙帮取得了联系。奣

    闻得张老夫子抵达,只是寻常队将打扮的留守城防头领范望主动迎上,恭恭敬敬行了礼,然后按之前吩咐告知了对方张行此时的位置——邺城西南的韩陵小城。

    和很多大城旁的小城一样,这是一座背山依水而建的独立军城,功能单一。

    很显然,大宗师压境之下,尤其是两位大宗师现身河北后,黜龙帮立即执行了对应的预案,以确保头领们的个人安全。

    张伯凤当然也很理解,当即便道了谢,然后直接鼓荡真气,径直往韩陵山来见张行。

    傍晚时分,春雨不断,但依然还是没有浸润地面,这个时候,遥遥见到邺城城头山点起特定火堆,又有一道淡金色流光不紧不慢,堂而皇之抵达,韩陵小城内的张行与黜龙帮头领们自然晓得缘由,便早早在城内小校场上恭候。

    大宗师从容落地,双方见面,倒没有什么风云际会,只是寻常迎送,所谓黜龙帮首席张行带头,诸头领微微一拱手,而刚刚从武阳过来的聊城行台指挥魏玄定单独大礼参拜而已。

    张老夫子略显诧异,专门问了原委,得知是王怀通的学生后,立即醒悟,倒也没说什么。奣

    “夫子既有心当面轮道,还请入内一坐。”张行伸手示意。

    “我本意是如此。”见此形状,张伯凤只在牛毛细雨中捻须来笑,根本不动。“但现在形势有变……”

    说着,便将自己与曹林商议的结果从容道来。

    “正月二十五,红山?无论修为、出身、立场,只要愿意去的都可以去?曹皇叔也去,而且愿意为此停战,不再追击?张夫子愿意保证此会人员之安全?”张行稍作重复了一遍,然后立即做出决断。“我当然会去,雄天王也会去,而且我们黜龙帮会马上替张夫子做宣传,告知河北上下,以尽量招揽民间人士参会。”

    雄伯南在旁也随之颔首。

    张伯凤自然也点头:“如此,咱们廿五日再见就好。”

    说着,竟是卷起流光,径直腾起,所谓乘风而来,乘风而去,丝毫不做迟滞。奣

    众人目送这道流光北上,久久不语,半晌方才回到小城内的堂中。

    没人质疑张行的应许,这是肯定的,张行便是最后不去,此时也会答应的,七天的停战期是黜龙帮眼下最需要的,是大大的惊喜,而为了转运更多物资,包括邺城这里的大量仓储,也为了更多部队稳妥后撤布防,为了河北整个局势,他也要与张、曹两人虚与委蛇的。

    实际上,回到小城的堂上,众人立即召唤了参谋和文书,迅速更正了后撤的计划,以求利用这七日进一步转运物资妥当,方才开始讨论张伯凤的出现。

    “张老夫子果然不是站在对面的。”刚刚从李定那里折回的谢鸣鹤略显疑惑。“但问题在于,曹林为什么会答应?平白给了我们喘息之机?是知道英国公在晋地公开夺权,汇集兵马的事情了吗?按照张老夫子言语,也要请英国公,会不会趁机对付起来?”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主要是曹林忽然没了战胜我们的信心。”张行脱口而对。“曹林此番进击,胜算的确很大,但根本还是因为有他这个绝对的强点,可以一点破全局胜,除此之外,东都大军本身对上我们并不占优,尤其是我们已经明确不会浪战,反而即刻后退,这样战线拉长,东都兵马的劣势会更加明显……这个时候偏偏又来了一位要阻拦的大宗师,他当然会失了信心。”

    “不错,应该是这个道理。”魏玄定在旁颔首,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时似乎有些情绪激动,以至于坐立不安。

    “若是这般,他转向去对付英国公就更合理了。”谢鸣鹤继续蹙眉道。奣

    “但也不能为此就放松下来。”张行继续言道。“还是要小心防备,谁知道曹林是不是在借张夫子麻痹我们,忽然就突袭过来……我们明日还要继续转移……这次是徐大郎来定,自行决定,不要告诉其他人,明日出发后再告知目的地。”

    徐世英点了下头。

    谢鸣鹤则继续来言:“无论如何,这次红山之会是个机会,咱们黜龙帮能不能趁机脱身,坐山观虎斗,然后乱中取利呢?”

    而魏玄定终于按捺不住:“且不说这些,首席真要去红山吗?”

    此二人言语一出,堂内一时躁动不安。

    答应下来是一回事,上下都有共识,便宜不赚白不赚,但接下来如何做,尤其是在两位大宗师甚至可能是三位大宗师中间乱中取利,就很难了。

    但这偏偏是黜龙帮眼下必须面对的问题。奣

    “你们怎么看?”张行沉默了一会,认真征询意见。

    “我觉得想要乱中取利恐怕有些难。”徐世英难得主动开口。“首先,咱们缺乏应对大宗师的主动手段,事事被动,要看人脸色;其次,打下黎阳后,实际上已经天下震动,不然曹林也不会来了……这个时候,周围那些有朝廷背景的势力,多少都会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眼睛一分一毫都不会躲开,如何能乱中取利?说句不好听的,若真有人趁机想对付谁,拿咱们必然是靶子。”

    张行闻言,反而失笑。

    徐世英见状,微微皱眉:“首席,我哪里说错了吗?”

    “没有。”张行笑道。“恰恰相反,我觉得徐大郎这番话说的极好,但正是因为说的极为妥当,有些事情反而不必计较了……”

    周围人眉头愈发紧凑。

    “很简单。”张行继续笑道。“既然咱们黎阳一举,使得我们根本已经成为众矢之的,那何必要躲呢?既然缺乏对付大宗师的主动手段,要看人脸色,那岂不是更无忌惮与计较,可以放手去做呢?”奣

    众人心中醒悟,却又泛起一丝古怪,因为这个道理是绝对没错的道理,却不免让人觉得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这不是破罐子破摔。”张行坐在堂上首位,大开的堂门外正撒着牛毛细雨,而这细雨丝毫不影响南风从容当面吹入,撩动他身侧烛火。“因为首先我们要想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打黎阳到底值不值?对不对?如果对,如果值,那这个后果就该是坦坦荡荡来接受,而不是什么破罐子破摔……而依我看来,即便是考虑到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河北被什么大宗师领着强兵悍将一举铲除了,我也不后悔,甚至此事依然算是我生平之快意。当然,我向诸位保证,我会尽全力,不让事情至于此,而便是事情至于此,也会重新再起。”

    “我也不后悔。”雄伯南干脆来言。

    “无论如何,打黎阳再放粮都是对的。”一直闷不吭声的窦立德也忽然出言。“若是说要为这个再回高鸡泊,我也认了。况且,这次再回高鸡泊,跟以往是一回事吗?如今河北人心在我们,我们一弱,大宗师必然内斗,然后我们再出来,只是振臂一呼,整个河北都要归我们的!”

    张行看了一眼窦立德,没有言语,反而看向徐世英。

    但徐世英没有吭声。

    于是,他又看向了谢鸣鹤。奣

    谢鸣鹤点点头:“若是这般,尽人事听天命便是,咱们尽量去说,我们外务这里,也尽量去跟李定、薛常雄、罗术他们去联络,但届时不成的话,诸位可不能说我们外务是废物。”

    众人终于一起笑了一笑。

    笑完之后,张行看向了魏玄定,后者也再度开了口:“我的意思是,如果首席担心安全,我可以代替首席去一趟红山,务必不丢了黜龙的脸面。”

    “可以。”张行想了一想。“但没必要,若是真有危险,我自然不会去,而魏公又何必冒险呢?咱们都不去便是。”

    魏玄定当即忍不住辩解:“若是不去,岂不是任由他们在红山勾连?而按照刚刚所言,我们本就理直气壮,便是他们注定在红山勾连,我们也该将我们的道理借机说给天下人听,更该当面呵斥出来,告诉那些人,谁正谁斜。”

    张行微微正色,也认真点了点头。

    而魏玄定犹豫了一下,也笑了起来:“其实,此事也有我的私心,我当年求学太原也好,在河北浪荡也罢,谁都瞧不起我,而且不光是瞧不起我穷、家门低微,关键是还都因为我穷和家门低微就说我的学问是错的,道理和法子是低劣的……此番红山大会,若是按照之前言语成了,两三位大宗师,晋地河北的达者、知者也都到了,便是一言而使天下知,如何舍得弃了此会?尤其是张老夫子,到底是我授业老师的老师,若能在他面前得一句是我做的好,做得对,那也不枉我之前几十年的落魄,若是能用咱们黜龙帮的事业直接驳倒张老夫子,便是立地死了,我也甘心。”奣

    张行只能点头,其余人也都颔首不及,并无人觉得魏玄定此番私心有什么问题,张行甚至有些欣慰,因为魏玄定言语中已经不自觉的将黜龙帮事业当做了他本人的成就,他的私心,也是让黜龙帮的事业为天下人认可。

    这甚至算是公心了。

    “我也想去。”等到堂上再度安静下来,雄伯南也有些忍不住。“我也有私心,我是想看看,那些人凭什么觉得我们打黎阳放粮就该死?为什么我们做这种让整个河北,甚至整个天下得利的事情,反而让他们坐立不安,反而觉得我们大逆不道?!若真是这样,也好做个标记,知道谁跟我们注定不是一路人,谁又还能做个争取,到时候行事也好肆无忌惮起来。”

    这话更直接,也更让张行无话可说。

    最后,随着众人稍作讨论,张行也下了定论:

    “我其实也觉得可以去,毕竟应了人家,又有大宗师作保,而且雄天王与魏公的言语也是我的本意。只不过,我们是帮内核心,要为帮内存亡负责,还是要尽量谨慎,所以,咱们现在把事情一分为三……一件是继续转运物资,不光是邺城这里的库存,黎阳那里都还有我们的屯田兵,依然可以继续拉粮食,要利用好这个七日的机会……这件事情,还是魏公与窦大头领、曹大头领继续负责,但战兵就不参与转运了。”

    魏玄定和窦立德,还有一直不吭声只是听众人言语的曹夕立即点头。奣

    “第二件事情,是军事准备,集结兵力、战力,做好军事转移计划,这件事情,马围已经做了预案,而且去跟陈副指挥做沟通去了,这边雄天王跟徐大郎要接手……总体而言,还是之前说的,主要的威胁目前还是曹林和他的部队,所以,全军尽量撤到清漳水一线,跟之前留在北线防卫薛常雄的部队顺着清漳水联系起来,随时后撤,以防突袭。”张行继续吩咐。“同时还要继续跟河南联络,确保配合。”

    雄徐二人自然也无话说。

    “第三件事情,就是红山之会的事情。”张行想了想,干脆道。“我的意思是,若真的各方云集,大家立场不同,我们的确不能放弃这次大会,因为我们既不该把张伯凤推到对面去,也不该将河北其他势力推到对面去……但这期间真遇到什么变数和危险,就要立即放弃……所谓能去则去,但安全第一。”

    话至此处,张行顿了一顿,交了底:“我其实是觉得若英国公也来,即便是他跟曹林有对立,可跟我们也都是对立的,放宽了讲,这个时候张老夫子一人的安全保证就显得不足了些,那我们就不能一股脑的将帮中核心送到红山区,我本人也要再考虑……不过,若还能有另一位宗师或者什么人愿意跟我们做安全上的保证,倒不是不能去,我也能去,跟魏公、雄天王一起去。当然,最终还是要参考河北诸位大头领的意见,陈总管那里,也要聊一聊,看大家的意思,大家简单举个手,都反对也不去。”

    众人不分立场,这才释然。

    而稍微放松的徐世英想了一想,主动补充了一点:“其实,咱们虽然是沿着清漳水一线做分界线,可西面几郡在清漳水以北以西都有控制区,若真要是准备去红山,为了安全起见,可以让一部分精锐部队……最好是五个营,也就是咱们两个行台直属准备将能撑起来的防御真气大军阵所需兵马……送到清漳水以北,武阳郡与魏郡北线一带集结,这样既不耽误总体军事布置,必要时也可以作接应。”

    张行立即点头。奣

    会议到了这时,便该结束。

    而张首席想了一想,却又专门做了叮嘱:“还有一件事情也不能停,不能理所当然觉得咱们做了好事,天下人都会认,还是要坚持宣传,眼下局势也要坚持,一定告诉河北百姓,粮食是我们黜龙帮放的,我们黜龙帮就是要他们能吃饱饭……东四郡通过陈副指挥跟将陵做下去,西面两郡,包括汲郡,还是要继续说下去,通过各方面说下去。”

    这算是张首席本人的特性了,上下也都习惯,所以无人驳斥。

    就这样,此事说完,张行下令解散后,却又专门喊了窦立德夫妇留下,众人也不好说什么的。

    “首席有什么叮嘱吗?”窦立德严肃来问。

    “是有件事情。”张行沉默了一下,严肃以对。“我之前就想讲了,只是事情一件接一件,似乎局势也有了翻转……但今日想了想,还是该说……窦大头领、曹大头领,你们二人想没想过,若是真的局势到了最糟糕的时候,也就是真有人把我们从河北铲走了,我们不得不登船出海避难,那时候河北要不要有人留守呢?”

    “要的,而且我来留守。”窦立德没有片刻迟疑。“也自然是我来留守,钻进高鸡泊,一身麻布衣,大宗师就能找到我?”奣

    张行点点头,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件事情也只有你能做,而且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首席直接说。”窦立德反而催促。

    “如果万一到了那种份上,甚至不说到这份上,只说到了抛弃清河、平原的地步,那说不得就有些帮中上下碍于形势,做了些不得已却又不好简单饶恕的事情,而等我们最终回来了……也肯定能回来,你们夫妇就要做个恶人,要庇护他们,要顶撞我跟雄天王他们,给这些人做个保护。”张行认真来言。“只是个大略意思,做个万一之预备,你心里有谱就行。”

    窦立德愣了许久,方才颔首,倒是比自己夫人慢了何止一拍。

    闲话少提。十八日后,随着新一年第一场春雨的落下,河北的局势忽然间就从凛冬寒冰转变成了春日毛雨,最核心的军事行动毕竟停止了嘛,突袭停下了嘛……但与此同时,不安与混乱,却也依旧遵循着客观规律在扩散。

    河南那边,最先察觉问题的是东都,曹林率主力转向河北的事情是瞒不住人的,而当东都上下知道自己的援军和曹林的主力一起去了河北以后,整个城市都陷入到了一种夹杂着愤怒的惶恐不安中。

    惶恐是理所当然的,不说别的,若是此时黜龙帮河南的主力与江淮主力一起来攻,你东都只剩一个尚师生领衔的龙囚关做壳,岂不像是鸡蛋对石头?破了壳就流满地?奣

    而愤怒,则是对曹林,包括对此时留在了城内的李清臣等人的,因为他们刻意隐瞒了相关计划。

    于是乎,惊恐之下,东都干脆封闭各处大门,严防消息外泄,龙囚关那里更是封锁了出入。

    但是,这个动作的效果略等于没有,因为即便是没有伍惊风,黜龙帮也迅速得知了相关消息,毕竟,河北自然会有情报送达——大河进入流冰期,过不了人,寻常凝丹、成丹想过来都很危险,大股部队更是想都不要想,但这不代表两岸就绝了通信,法子总是有的。

    比如有些河道有河间洲,成丹、凝丹高手有了稳定的支撑点,还是可以从容往来的。

    还有些地方干脆早就预设了浮桥,或者专门为了此时在结冰期堆放了大型的浮标,道理跟河间洲一样,也是可以让凝丹朝上的修行者往来的。

    至不济,都还能利用旗语、金鼓,包括以飞禽夹带书信的方式进行情报传递。

    一句话,基本的情况还是互通的。奣

    实际上,作为济阴人,早在部队开始撤退后的第二日,也就是早在正月十七那天,河北行台的头领,刚刚凝丹不久的张善相便按照军令,借助一个冰层比较稳定的区域,冒险抵达了河南,然后向李枢等人告知了河北的情况,并传达了张行亲笔签署的相关命令文书。

    听闻消息后,李枢及济阴行台的头领们第一反应就是紧张。

    因为曹林作为大宗师,居然可以强行违逆天时改变河道状况,以达成部队的突袭,委实超出大家预想,几乎与神仙一般。这个时候,没有人有多余心思,因为他们自己也处于危险之中,曹林既然可以从河南到河北,也可以忽然从河北到河南,而河南的粮食才刚刚开仓。

    而稍待两日,闻得张伯凤忽然要开什么红山大会,他们也没有放松下来,因为这个时候,他们方才发觉,济阴行台第一高手伍惊风消失不见了。

    凭空没了!

    紧张之余,有没有一些人产生了多余心思?肯定有,但都不是主流。

    东都惶恐、河南紧张不安,河北也都惴惴失措。奣

    不说别的,只说李定,先是被张行跟黜龙帮突袭黎阳弄懵,然后又被曹林突袭河北弄傻,而很快,他又被英国公太原举兵,公开接管晋地十数郡,集合近七八万大军的消息给弄的喘不过气来。

    不怪李定,因为从李老四的角度来说,这些消息,每一个都可能直接造成他这个小军阀政权的覆灭。

    没办法的,早在张行突袭黎阳造成了整个河北人心震荡以后,他就醒悟了,这种天下大乱后的割据,根本不是简单的军事对垒,而是人心的争夺,无论是张行的“同天下之利”还是英国公天然试图夺关陇之首,都是能够牵动人心的,他没有类似的东西,根本不可能与之匹敌。

    否则,何至于自己武安郡一开始的副都尉与自己的学生,都上来就各自有所心属呢?

    且说,兵强马壮有用吗?当然有用。

    但没有一些东西,你根本不可能真正的兵强马壮。

    李定彻底醒悟了。奣

    而也就是英国公举兵的消息、曹林抵达河北的消息在河北开始鼓荡的时候,李定又接到了一封来自于自称张伯凤之人的书信,说是要借他境内的红山,以作论道之所,同时邀他李定出席,时间定在正月二十五。

    开玩笑,他李四难道还能拒绝不成?

    尤其是他很快得知,曹林都已经停下了进军的脚步,张行也呼应了邀请。

    正月二十,陈斌的书信送到了魏郡,他和留守的程知理都不赞同张行本人参与红山之会,但是同样留在将陵的崔肃臣提出来,他想参会。

    这种局势下,张行也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参加此次大会了

    但很快,正月二十二,距离大会开始前三天,人在魏郡成安的张行忽然就接到了一个情报和一个人……情报是,英国公决定不参与红山之会,转而请太原本地宗师王怀通代替他前来附会,而送这个情报的,正是王怀通的弟弟,王怀绩,也就是他见到的这个人了。

    “你保证我安全?”成安城外,之前正在清漳水岸边捣冰的张行收起信来,然后扶着竹竿,看着身前眼神清亮之人,认真来问。奣

    “我保证。”王怀绩抱着镜子,认真做答。“我虽然修为不高,但说话素来算数,既然应下,拼了命也要将你跟你们黜龙帮的人送回你们军营里才好。”

    “可为什么呢?”张行继续认真来问。“为什么阁下要帮我们?”

    “我不是专门帮你们。”王怀绩抚摸着怀中宝镜正色答道。“是我听到消息后,忽然觉得张老夫子这场会挺有意思的,我也想去,所以到的人越多越好,而你们黜龙帮和你张首席分明是此次大会的主宾之一。”

    张行点点头,这个说法就很对路:“那阁下是什么修为呢?”

    “不高,借着这个镜子,勉强算是摸到宗师边上。”王怀绩坦荡来答。

    张行略显失望,但又觉得无所谓,因为如果英国公不来的话,另一位宗师还是王怀绩的亲兄长,再加上王怀绩的表态,那此次的安全还是没大问题的,再说了,人家未必只是替自己表态。

    换言之,张首席心里已经有了谱。奣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王怀绩见状,催促不及。“虽然咱们另有约定,且时间仓促,但难得机会,你问三个简单问题,我必然与你确切答复,然后再走。”

    “当然有要问的!”

    张行心中无语,而他想了一想后,意识到今天没法深入探讨星辰大海后,便认真来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王怀绩。”对方苦笑道。“只不过我早年修为太低,架不住这镜子,渐渐有了些难处,便专门分出两个记忆不通的自己来,一个做放松,一个做镜子的探究。”

    敢情是照镜子照出精神分裂来了。

    张行点点头,继续来问:“你跟白帝爷什么关系?”

    “他老人家经常托我办些事情。”王怀绩继续苦笑道。“时间长了,我们的想法能相互沟通……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是白帝爷,白帝也也不是王怀绩,但或许将来,继续这么下去,白帝爷依然不是王怀绩,王怀绩却要是白帝了。”奣

    “过分了。”张行看着对方,立即醒悟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白帝老爷不该行此失德之事,王怀绩也是个大活人,又没犯罪什么的。”

    “是我自愿的。”王怀绩连忙摇头解释。“而且,又不是白帝爷一家这么干的,你日后就知道了,甚至白帝爷算是四御中最讲究的一位了。”

    “我知道,使人不自知嘛。”张行戏谑道。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王怀绩也有些不安,只抱着镜子催促。

    “《郦月传》是谁写的?”张行脱口而出。“我疑惑五六年了!”

    王怀绩愣了一下,忽然失笑:“是我……是白帝爷写的。”

    张行不由大笑,笑完之后,复又摇头:“我现在就跟河北的帮内大头领说明情况,然后让他们表决此事……若他们总体赞同,我就去红山见一见诸位。”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