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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卢刺史上书兼并事,陈寺台献策令保田

    “虹弟,子干递上来的奏折你也一并看看吧。”

    德阳殿,刘宏将卢植从凉州送上来的奏折递给了陈霁。

    对于卢植提出的几条建言,刘宏自己拿不定主意,也就召见了陈霁。

    倒不是说刘宏没有主见,而是卢植的奏折,没有完全的打动他。

    “陛下,容臣细细观之。”陈霁谨慎的接过刘宏递来的奏折,仔细的翻阅其内容。

    事实上,在卢植杀赵公、刘备鞭督邮后,陈霁这边紧接着就接到了绣衣的密报,在刘宏召见他之前,便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看着卢植奏折中提到的整顿地方豪强,抑制土地兼并与肃清吏治的一些谏言,陈霁点了点头,其中倒是有许多地方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全文读下来,陈霁也是发现了这封奏折的问题,进献的的确是良言,可惜,没有做到“简在帝心”。

    卢植单单罗列出了这些个做法将会如何打击豪强地主,如何的壮大朝廷的威势,却没有抓住我们这位陛下的心啊。

    陈霁心中感慨,在揣度圣意这方面,卢植还差上一些,毕竟,眼下大汉的这个主,可是出了名的“财迷”。

    本是这样想着,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陈霁将奏折重新翻开一遍。

    找到了,“诚可为振陛下之声威于四海而实府库于国家”。

    他注意到了卢植奏折中笔触的停顿,感受着他彼时的心境。

    陈霁在心中苦笑,摇了摇头,到底是自己想错了,卢植他什么都明白啊。

    只是他一生所学与他所坚守的信仰,不允许他以私事而覆国事。

    或许,这才是历史上那个自愿登上囚车,慷慨赴狱的卢植吧。

    “知世故而不世故,子干,真君子之风也。”

    消化了卢植提出的几条建议,陈霁也是恭敬的将奏折交还给刘宏,拱手说道:“陛下,臣弟以为,子干所提的这几点措施,我们有足够的需求要施行下去。”

    “一则,接连几场对外战争与平定内乱的胜利,朝廷的威望得到了空前的强化,此时朝廷对于州郡的威慑也是最强的时候,朝廷应当趁此机会,夺回被州郡蚕食的利益。”

    任何一场对外战争的胜利的最终收益的转化都不仅仅是在外体现的,真正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应当是内外兼顾的。

    整治地方的由头,一抓一大把,这就是“名”,可有名无实解决不了问题,“实”,既是实力也是势力。

    展现实力的机会不多,对外战争就是一个,如今得胜归来,携势而归,陈霁与刘宏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实现对州郡控制力的加强。

    “二则,西域的开通,每年为国库创造的收入虽然明显,但却是独木难支,欲使国能相继,终究还是要回到算赋与田税上。”

    一个政权不能完全依仗外汇的支撑运转,这样的财政收入渠道是不稳定的,陈霁事业的起步起初得益于此,却不能产生依赖。

    以农为本的古代,赋税才是正途。

    “三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臣弟以为,子干所说的豪强地主的问题在兼并土地,因而平白减少了国家赋税的来源,这么讲,固然如此。”

    “但臣弟以为,不止如此,最主要乃至最严重的事情,应当是他们在侵吞陛下的财产,蚕食陛下的声望。”

    “他们这是在占用陛下的钱,顶着陛下的名,去满足他们自己的私欲,伸张自己的势力。”

    “占用朕的钱?!”

    听到陈霁提到这些个豪强地主居然敢侵吞自己的财产,刘宏立马警觉了起来。

    声望什么的都是其次,他刘宏信奉的是实实在在的铜钱,有斤有两的五铢,权与钱,这是刘宏的底线,无论是谁,都不能轻触。

    “没错,陛下,他们所侵占的陛下的钱,每岁以千万计之,可想而之,这几年来,他们过的是多么的滋润。”

    刘宏的拳头握紧,头上的青筋暴起,他将手中原本摇晃的酒樽狠狠的砸在地上。

    “反了!!!”

    他一脚踢开面前的桌案,德阳殿中回荡着他的怒吼。

    这也怪不得刘宏,他背了多少的骂名,依托张让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充实了自己的那点内帑。

    而现在陈霁告诉他,每年有数以千万的钱财不翼而飞了,这顿时让刘宏的内心生起了无数的委屈。

    “岁入千万,岁入千万,朕的钱叫这些蛀虫给吞了!朕的钱!这些个贼人都该死,该死!”

    看着刘宏气愤的样子,陈霁的目的也就达成了,眼下时机成熟,陈霁也是时候把真正重要的事情提出来了——民生。

    卢植在凉州发现的问题,其实是贯穿封建王朝始终的痼疾——土地兼并。

    两汉以来的土地兼并带来的后续问题也是极为凸显的,即流民与奴隶问题。

    先说土地,在以“小农经济”为主体的古代乃至今日,土地是当之无愧的“立身之本”。

    社会的发展需要生产来推动,而封建时代的生产则依赖土地等天然的资源禀赋。

    因此,土地对于平民百姓的重要性自不必说,它对于王朝的发展,也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而土地兼并的危害,基本也就沿着上述的两个主体展开。

    在商业与民营手工业并没有像后世唐宋那般发达的时代,被夺走了土地的百姓可以说是失去了唯一的生计来源,为了生存,他们或成为大地主,大商人的佃客、家奴,要么就成为流民。

    前者,意味着他实际上“人”的属性遭到了剥夺,而对于朝廷,则失去了承担赋税的人。

    其带来的结果也是明显的,好比原来一万人要承担的赋税现在要积压在一百人的头上,恶性的循环下,承担赋税的人在减少,可赋税的重担却没有减轻。

    直到农民无法承担,阶级的矛盾越发的激化,只需有心人简单的撺掇,就会重现当年陈胜、吴广的故事。

    流民也是如此,居无定所的百姓会增加地方政府管理的成本,导致地方的稳定性大大削减。

    后者,国家财政的收入的减少分显性与隐性之分,土地的兼并、百姓沦为奴隶都是一个过程。

    起初,如上面所说的,国家制定的赋税指标不变,更少的人去承担是不易察觉的。

    若是像东汉这样天灾不断的,那就更难察觉了,州郡的官员与豪强地主完全可以借用天灾的名义将赋税的窟窿遮掩过去。

    随后为了赈灾,朝廷加大对地方的开支,经过中间环节的盘剥,真正用到百姓身上的屈指可数。

    最终的结果当然是显而易见的,恶性循环,直到无数个谎言都无法掩盖的彻底爆发,可到了那时,也就无力回天了。

    朝廷的财政收入逐渐从隐性向显性的减少,实力也逐渐落后于地方,权威减弱,政令不出京城,这个政权,也就逐渐沦为名存实亡的“吉祥物”了。

    这个流程的轮回,成了王朝从开创、兴起、盛世、衰落、灭亡的惯用模式。

    基于这种逻辑所呈现出来的,也就是所谓的“历史周期律”。

    “陛下,臣以为,若是土地兼并的弊病还不能整治,百姓的生存仍然得不到保障,那么北方鲜卑的虎视眈眈加上内地的起义不断,天灾连连,人祸随之,我大汉,恐永无宁日。”

    “陛下,臣弟请求给予卢植自主惩治凉州贪官与地主豪强的权力,敲山震虎,将属于陛下的夺回来,让他们将属于百姓的东西还回去!”

    刘宏看着与他同样激动的陈霁顿感心情得到了共鸣,他大手一挥,对着殿外喊道:“张让!赵忠!”

    德阳殿外,张让与赵忠应声而入。

    “陛下,臣等在。”

    刘宏起身,俯视着他们二人。

    “朕不管你们动用多少势力,也不论你们动用什么样的手段,总之,给朕把你们手底下养的那些个干事的人都给朕挑出来。”

    “连带着虹弟你手中的绣衣,朕要你们一同配合卢植,就以凉州向天下做个宣告,百姓受到的苦难,朕看得到,如今,朕要为他们讨回个公道!”

    “那些个侵吞百姓田宅,还顶着朕的名号的那些乱臣贼子,给朕通通抓起来,一个都别让他们跑了!”

    张让和赵忠还没完全消化刘宏所透露出的消息,如此恼火的刘宏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他们来不及反应,连连回答称是。

    看着他们还不行动,刘宏也是吼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抓紧去安排!待朕与虹弟最后商议完,你们立即开赴凉州。”

    “至于那些不长眼的,怎么处理他们,你们最清楚,可别让朕失望。”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让和赵忠可就明白了,看来此行是要见血了。

    不留痕迹的对视一眼,张让和赵忠领命退出殿外。

    无缘无故的成为了刘宏怒火宣泄的对象,二人此时心中也有不忿。

    凉州的崽子,把火烧到我们的身上,这笔账,可要与你们好好的算一算!

    殿内,气愤的刘宏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陈霁则恭敬的站在一旁,为民以谋,这才是陈霁的初心,眼下这个口子成功的打开,剩下的,就是要扩大对百姓的益处。

    刘宏真正在意那些百姓的死活么?或许有,但绝不是主体,如陈霁所说,土地兼并背后所隐藏的巨大的利益,才是真正打动刘宏的点。

    这也是陈霁希望的,他要将地主与农民的阶级矛盾转变为地主阶级内部分赃不均的问题,作为大汉最大的地主,刘宏,却没有分到这部分的利益,自然要掺进去。

    陈霁一手矛盾转移短暂的让刘宏与凉州那些官员和豪强地主站在了对立面,在这种矛盾的空隙间,百姓也总归能获得照拂。

    可一旦凉州的官员与豪强地主示弱,将利益割让给刘宏大份,刘宏怒火消去,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一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个时候百姓可就是更加的困难了,因此陈霁必须进一步为百姓谋取一个制度的保障。

    “保田法。”

    陈霁的声音回荡在德阳殿中。

    刘宏一愣,看着陈霁问道:“虹弟说什么?保田法?这是何意?”

    陈霁躬身拱手,恭敬地回道:“陛下,臣弟以为,凉州,乃是大汉如今的缩影,陛下欲要彻底解决此事,仅靠宦官与绣衣还有子干的这次惩处是不够的,我们要推行法令。”

    惩处不是目的,对于大汉而言,如何能够得到长治久安才是眼下急需的好的政策。

    “陛下,这些豪强所凭借的,就是在灾年时以极其低的价格大肆买入百姓的土地,既然如此,为何这个主体不能是朝廷或者陛下呢?”

    陈霁能够提出这样的判断是经过计算的,凉州的土地一般在1000~2000钱一亩的价格,至于更荒凉一点的,甚至会卖到100~300钱,至于其他各州的土地,基本保持在1000~4000钱的价格,在灾年的价格只会更低,除非是土壤肥沃的土地,可以卖到万钱。

    “百姓想要保住自己的土地,国家想要稳定赋税的来源,豪强地主也想平息陛下的怒火,免遭灭顶之灾,既然如此,为夺回属于百姓与陛下的东西,甚至多拿回一些,臣有一策,名保田法。”

    “即每遇灾年,百姓可以将土地抵押给朝廷,朝廷和州郡按照需求给与最基本的生存保证。”

    之所以不去放贷,就是为了避免高利贷的产生,朝廷与州郡的政府所提供的,是能够维系其基本生存的“低保”。

    事实上,百姓也绝对不愿背上债务,更何况是官府的债务。

    而按照他们的基本需求给出的保障,技能减少政府的开支,又能够避免高利贷的滋生。

    即便如此,对于这种救济金的下放的监察也绝对要严格的监管,陈霁的打算是将其融入到汉武帝以来的刺史“六条问事”中,作为考察州郡的内容之一。

    “但实际上,土地的所有就转变为百姓与国家一同拥有,这样,如果地主豪强仍敢染指土地,陛下就有足够的理由给他们治罪。”

    这一定意义上也是陈霁的另一个期望,待鲜卑之事解决,陈霁与刘宏等不及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对他们开刀呢。

    几十年的避而不战,朝廷的赈灾开支,这些豪强可以说是发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国难财。

    如今国家初定,也该让他们为朝廷做出些贡献了。

    “另外,一味的高压会让他们激起反抗之心,我们要用威势去镇压,但镇压以后的长久之计也应当考虑,想让他们将自己侵占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不切实际。”

    这一点,则是现实所迫,也是注定要准备的,做事不能做尽,仅一凉州还好,他们犯错再现,自当严惩,可在后续的普及过程中,就不能以完全强硬的态度去推行了。

    否则若是激起了这些豪强的逆反之心,于国无益。

    “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个基础上,让他们交付保田金。”

    “交付保田金的同时,还要附带着登记其名下的土地,若是有所增长,则要成倍的交付罚金,是为违背保田契约的惩罚。”

    陈霁的思路其实不难理解,所谓的“保田金”其实就是在土地兼并的背景下,百姓与地主借朝廷的名义换取自保的一个名头。

    也就是所谓的“保护费”,然而层次不同,陈霁给出的金额也不同,百姓索要偿还的无非朝廷所支付的“救济金”的本金,但却没有夺走土地的所有权。

    待他们无息还完本金后,即可拿回自己的土地。

    “陛下认为如今国库如何?”

    “臣弟此法,除去增加税源外,更重要的是,能够充盈陛下的内帑。”

    陈霁要做的努力,就是倾尽全力让刘宏购买他所提出的这款“理财产品”,而既然是理财,自然要见到收益。

    原本即将失去的税源被保住,这对于刘宏而言,就是一种收益。

    那些拥有大土地的地主为图自保,也不得不采取这样的方式获得朝廷的认可,讨取刘宏的欢心,那部分的利润,才是刘宏此次投资的暴利点。

    至于让他们心甘情愿如此的前置条件,就是宦官与绣衣联合卢植在凉州这次的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所以,这次不仅要快,还要够狠,要让天下察觉这个风向,尽管不能根治,但也要保证在与鲜卑大战之前,不要在爆发后续更加严重的事情。

    然而这个所谓的“保田法”也仅仅是在平时较好维护,一旦进入灾年,大量的“保田”需求,仅靠朝廷与地方的财政恐怕难以支付的起百姓的抵押金。

    刘宏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地主的韭菜最多也就割上这么一回,始终不是治本之策,只能作为应急的政策施行,用来稳定局势。

    陈霁自然也是知道这个政策的弊端,也是直接指出:“然此法只能应用于一时,至于治本之策,臣以为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指的是还没到对豪强动手的时候,这些个罪名无法对整个豪强造成什么像样的影响,法不责众,除非是涉及造反。

    不过陈霁也已经为他们布好了局,待到那时,是不是造反,他们的解释不算,陈霁和刘宏的认定才算。

    刘宏摸着胡子,思考着这个政策的可行性,也罢,正如陈霁所说,应急之策,至于后续,确是时机未到。

    刘宏颔首,最终敲定了主意。

    “虹弟,将你的想法传达到侍中寺与尚书台,召集三公商议完善,最终敲定出结果再落实,结合各地的情况,随时在做调整。”

    “臣弟领旨。”

    走出德阳殿,陈霁快步走到侍中寺与尚书台,并召集了三公,经过一夜的商议与完善,保田法得到通过,并确定在初步解决凉州事宜后彻底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