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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发烧

    张芝玲看着自川独自走去的背影,转身向家走去。她的心砰砰直跳,仿佛在等待一个定时炸弹,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无论是她自己还是自川都会被撕得粉碎,没有最后的胜者。张芝玲看着村里陆陆续续归家的人,感觉自己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一般,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突然她停住了脚步,她看到自强和梁瑞生从地里回来,于是仿佛一个瞎子看到光明一般,向前跑去。梁瑞生看到张芝玲眼神躲闪,满头大汗的样子,觉得很奇怪,便问她怎么了。

    “刚才我让你妹子帮我去后山拿镰刀了。”张芝玲声音颤抖。

    “哪个妹子?去后山哪里了?完了你叫她早点回家啊。”自强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自川,但我看到王二跟着她去了。”张芝玲带着哭腔,颤抖的手指向后山的方向。

    自强和梁瑞生一听,顿时紧张了起来,他们抓住张芝玲的胳膊,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张芝玲却蹲在地上抱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梁瑞生和自强立即向后山跑去。

    自川走向后山后,觉得有些蹊跷,张芝玲为什么会把镰刀落在后山的废窑里呢?又怎么会扭了脚还丢了镰刀?自川虽然有些疑虑,但也没有想太多,她完全信任张芝玲,眼看天快黑了,自川只想着赶紧去拿回镰刀,早些回家去,于是加快了脚步。这条路自川来过很多次,上次就是在这口废窑里邂逅了李新岩,自川的心已经被甜蜜包围,她甚至想再好好看一看这个浪漫的地方。当她走到破败的围墙外,太阳已经落下山,只剩一点朦朦胧胧的光亮,周围很安静,园中杂草丛生,只有一些昆虫的叫声。自川这才想到,张芝玲没有说起镰刀在哪个位置,都不知道是在院里还是在窑里,这让自川有些犹豫,不知从何找起。突然,她看到窑中有一个人影在动,自川有些害怕,她大声问是谁在哪里。那人影听到声音后突然不动了,下一秒就窜出破窑,从后院的围墙逃跑了。由于院里杂草太多,天色又不早了,自川并没有看清那人是谁,她狐疑地走进院子,依旧十分安静。自川想,也许是有人路过撒尿,听到有人说话不好意思跑掉了。她走进破窑,想要寻找张芝玲丢失的镰刀,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自强和梁瑞生知道王二一贯的作风。王二这人实在是不要脸,有时走着故意碰一下,便要讹两根烟,讹一点钱,平日里他们也绕道走,生怕被纠缠,现在听到他尾随自川后,俩人都害怕起来,也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他们忘记了劳作的疲惫,快速向后山的破窑跑去。自强下地穿着一双破胶鞋,连鞋带都没有,跑得快了鞋便飞了出去,自强回去捡鞋,梁瑞生见状停了下来。

    “哎呀,不要管我,你快去,快去!”自强着急地挥手喊道。

    “真是,穿个破鞋,关键时候掉链子!”梁瑞生说完转头继续向破窑跑去。

    俩人很快就来到破窑院外,突然听到破窑里一声尖叫。梁瑞生心里揪紧了,暗自骂了一声畜生,立即冲进院子,却正好迎面撞上了跑出破窑的自川,俩人一个不防备撞了个满怀,随即都摔倒在地上。自强在梁瑞生后面跑进院子,看到地上摔倒的两人,梁瑞生捂着磕到胳膊肘,自川却蹲在地上抱着头尖叫。

    “咋啦嘛这是!你俩咋撞到一起了?王二呢?!”自强着急地问道。

    梁瑞生站起身,看到地上抱头尖叫的自川,走上前去江自川拉起来,自川见是梁瑞生和自强,立即扑在梁瑞生怀中,身体不住地颤抖,指着破窑说:“里面有个死人,好多血。”听到这话,三人都不说话了,梁瑞生转头看着自强,不知道该怎么办。

    “死得是谁?”自强最先问道。

    “我不知道,看不清,我只看到好多血。”自川颤抖地说。

    自强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向破窑门口,梁瑞生拉住自强的胳膊说道:“要不……我们就当没来过,别进去了。”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你确定他死了?还是受伤了?”自强问自川。

    自川也不确定了,她走进破窑后,只看到地上倒着一个人,身上都是土,脑袋旁躺着暗红的血液,记忆中的场景再一次袭击自川,她顾不上思考就冲出了屋子,根本不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到底死了没。

    于是,自强和梁瑞生小心地来到破窑门口,自川此时像一只惊弓之鸟,虽然不想去看,但又不想一个人留在院里,她紧紧地抱着梁瑞生胳膊,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自强捡了一根棍子站在窑外,戳了戳里面的人,没有反应,仔细端详发现,里面的人正是王二。

    自强还在想现在要怎么办,梁瑞生说道:“我们现在去叫人,是死是活把他送到卫生院去,不然他死了跟我们脱不了干系。”自强点点头,他们跑回村里,叫了几个人,推着平车,将王二拉到车上,送去了卫生院。卫生院的人拿手电筒照了照王二的瞳孔,说他还没有死,不过情况不太好,要么送去县里的医院,要么在这里等死。众人纷纷说道,王二家里分文没有,也没有亲戚,医药费谁掏,况且他这么一个人,值不值得大家这么兴师动众地救他,能把他送到卫生院已经是仁至义尽。村支书也同意,就让王二在卫生院治疗,费用由村委会出,是生是死看他自己造化,众人点点头,纷纷同意。

    王二第二天就死了,县里派出所的人来到村里调查情况,显然王二是被人杀死的,案发现场只有自强、自川和梁瑞生,因此三人被带到了派出所询问情况。派出所警员陈业军负责这个案子,自强和梁瑞生的嫌疑最大,但勘察了现场后,发现破窑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两人杀害了王二。自川将当天的情况描述了一遍,陈业军又传唤了张芝玲询问情况,张芝玲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当天只是让自川帮忙找镰刀。询问一番后,当天逃走的那个人影极有可能是凶手,但是自川完全描述不出那人的特征,甚至都没看清那人的衣服颜色。案件就这样搁置了,村里一个无赖被人打死了,大家似乎都不奇怪,平常王二招惹的人太多,不走运碰到哪个凶神恶煞,被打了也不足为奇,只能怪他命数到了,碰到了这一劫。

    此外,陈业军也得知自川并不是本村的人,听说她是四川来的,便激动地问道:“你是四川哪里人撒?我以前在四川当过兵,后来转业到四川,刚回来没两年,没想到咱们这么有缘分。”

    “说起来我只办过一个命案,以前在四川的时候办过一个,当时一个无赖欺负一个小女娃,被她父亲把那人捅了十几刀,是好人还是坏人有时候很难说,死了的不一定是好人,杀人的不一定是坏人。”陈业军说道。

    自川听到这话,头皮一阵发麻,来到陕西这么久,自川似乎已经忘记了过去,仿佛已经完全成为了陕西纳会村的一个农民,但突然被提起的话题又将自川拉回现实。向佑铭,自己的父亲,因为自己入狱,因为自己死去,而自己却不能去他的坟前看一看。还有得庆叔,是他给了自己一条路,他们都永远地留在了四川。他们都不是坏人,都是最善良的好人,却只能永远地淹没在回忆里,连提都不能提起。自川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不敢多说话,借口身体不舒服,想赶快离开。

    几人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就回村了,一路上自川都沉默不语,大家都以为她是收到了惊吓,并没有在意。夜晚,自川觉得自己浑身无力,明明还未到深秋,却冷得要命。睡梦中她好像看到了死去的父亲,看到了得庆叔,他们都满脸笑意,向自川招手,喊她过来吃饭,突然章则的脸出现了,狰狞地笑着,他拿起桌上的筷子向父亲一捅,父亲便像一阵烟一样消失了,随后得庆叔也消失了,只剩下章则和自己,自川觉得自己像坠入了无边的深渊,头晕目眩。

    半夜自秀听到自川的胡言乱语被惊醒,一看才发现自川浑身烫得厉害,自川浑身发抖,不停地说着胡话,嘴里喊着自秀没听过的名字。自秀觉得害怕,穿好衣服去隔壁叫醒了张元英。

    “肯定是被那该死的王二吓得丢了魂了。”张元英骂道,她认为自川是受到了惊吓,丢了魂魄,这时候千万不能大声说话,自川的魂魄此刻正在屋子的某处,大声叫唤会将这缕魂魄吓跑,到时候就更麻烦了。自秀听到这一番话,觉得后背发凉,虽然是自己亲爱的自川姐,但想到此刻她的魂魄正飘荡在某处看着自己,不禁浑身发冷。只见张元英找来一根红线,拴在自川脚上,说道:“先这样将就一晚上,天亮了找彩凤过来看看。”自秀看着缩成一团的自川,将自己的被子拉过来半截搭在自川身上,她搓着自川的手和胳膊,希望能给予她一些温度,果然,自川安稳下来,虽然还在发烧,但不再说胡话了。

    第二天一早,梁瑞生听到自川病了,想送自川去卫生院,张元英却说道:“哎呀,可不敢动了,我让自秀去叫彩凤了。”梁瑞生拗不过母亲,只能继续观察情况。不一会儿,李彩凤和张桂萍快步走来。听说自川丢了魂,张桂萍也很着急,听说以前谁家的一个小孩就是被吓得丢了魂,烧了两天就傻了,万一自川也傻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李彩凤进屋一看,自川躺在床上已经醒了,只是浑身无力,说不出话来。李彩凤马上从布兜子里掏出黄纸和一截笔头,让张元英找来一碗水和洋火,关上门,谁都不能进出。只见她在黄纸上写写画画后,嘴里念念有词,随后用洋火将黄纸烧掉,留下的灰烬放进水碗里,搅了搅,又从灶台里捏了一把锅底灰放进水碗,招呼张元英和张桂萍把自川扶起来。

    “好闺女,把这个喝了吧,喝了就好了。”李彩凤将那碗浑浊的水端到自川眼前。自川看到这碗脏水自然是不喝,她使劲摇头挣扎着,谁知李彩凤突然大喊道:“必须得喝下去,喝下去才能好!你们拉住她,我给她灌进去!”说完便凑上前来,捏住自川的脸,将一碗水灌进自川嘴里。自川只觉得李彩凤的一张大脸凑过来,面目狰狞,自川突然失神,同时觉得嘴里、鼻腔里都是水,配合着水里的残渣,自川被狠狠地呛住了,她无法呼吸,开始剧烈地咳起来,顿时觉得肺里有出气没进气,一度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感到自己的脑门涨得快要爆炸,眼睛被泪水浸满了,什么也看不到,耳朵也鼓的什么都听不到。自川觉得自己一定是要死了,原来人快死的时候这么痛苦。

    李彩凤没想到自己灌猛了,反倒把自川呛住了,她不停地拍着自川的背,却无法缓解。这时,梁瑞生听到屋里的动静不对,马上冲进来,看到自川脸涨得通红,窒息地快要翻白眼了,便马上跳到炕上,江自川拽起来,一手揽住自川腰间,将她的上半身俯下,快速地拍着自川的背。很快,自川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又活过来了。自川依旧咳个不停,她感到自己的口腔、鼻腔里都是烟灰,口水、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自川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心里委屈极了,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川总是在小心地隐藏自己的情绪,此刻她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仿佛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