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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婚礼(4)

    天明,暮秋的早晨打上了一层薄霜,吴美被锁在了家里照看弟弟。

    暮秋苗年临近,结婚的好时节就要到了,十里八村谁家有女儿,都被打听的一清二楚,新一轮的相亲就要展开。

    去年王婆收到了许多来家里相亲的人所带来的几十只鸡,一粮仓的谷米,最后她把两个女儿嫁了出去。

    今年,可能要少了许多,只因很多的青年小伙都出去打工去了。

    这得感谢李小远给他们带来了外面的世界,金钱让他们离家出走。

    王婆和吴仁武昨晚听了两个年轻人一宿的情歌,他们俩商量好了,要把吴美嫁出去,但不是嫁给李小远。

    自从得知他们两个来往,父母早就打听好了,远房的亲戚有一个比吴美小得多的侄儿,王婆要把吴美嫁给他。

    结婚在她妈妈眼里就像是一笔买卖,只因她是女儿,“命就放在那儿,谁也改变不了。”

    这句是她常说的话,现在用来说吴美也可用。

    而且,父母之间有了默契,他们要尽快把吴美嫁出去,免得夜长梦多。

    李小远接近鸡鸣才回到家睡觉,黄九妹的扁担没有用了,任凭敲打,李小远还是不起来。

    他听到了,只是不想起,他也不是懒床,他只是想躺着,衣服都没有脱,他在一遍又一遍的回忆刚才的梦,以及昨晚跟吴美对唱的歌,当然还有回家这一个月跟吴美的私会。

    不过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李奶奶,不愧是被自己带大的孙子。

    李奶奶是怎么知道了李小远的心事呢?原来昨夜她听到李小远的梦话了。

    虽然,李奶奶的房间离李小远的房间远,但她什么都能听得见,她可以用听力来辨别事物,甚至能辨别方向,耳朵弥补了眼睛的不足。

    昨夜,她隐隐约约听到李小远梦里叫唤着一个姑娘的名字,还不停地请求着姑娘别走。

    在梦里,他哭了,声音很小;在梦里,他全然不知,虽然自己就在梦里。

    在梦外,李奶奶窃取了他内心的秘密。

    “九妹,别敲了,李小远遇到心事了,你上楼去看看。”

    李奶奶从房间里出来,她鞠楼着身体,步履艰难,虽是眼瞎,但走得还是比较稳当。

    “妈,你回房吧。这里还没有生火,冷哩!我这就去看看。”黄九妹把李奶奶扶回了房间。

    她上楼来到了李小远的房门口:“儿子怎么了?是不是昨晚上跟吴美吵架了?”

    房间里没有动静,黄九妹没有在说什么,她下了楼见着李汉回来。

    “孩子他爸,我们找个日子去王婆家提亲吧!苗年就要到了,你看哪天挑个好日叫上李二一起去。”黄妈妈看着李汉,想知道他的答复。

    “嗯。我看是时候了,等过了这个星期,我们找个日子去问问。等下我要去赶集,准备一些年货。”边说,边用手捏起了自种的烟草。

    他很灵巧的把烟叶卷起来,放入烟斗里面,用手使劲的捏了捏,然后点起烟抽起来。

    “记着,多买点爆竹!”说完,黄九妹去厨房挑猪食喂猪去了。

    吃过中午饭之后,黄九妹上坡挖红薯,李汉去赶集,李小远还没有起床,李奶奶守火取暖,时间按照它自己特有的方式在行走。

    黄九妹来到了离村子一里远的红薯地,这块地斜躺着在半山腰上,远看像这座山的一块疤,这块疤长满了红薯,根很饱满,但黄妈妈却高兴不起来。

    她先用镰刀把红薯蔓叶连同红薯的藤割掉,然后用锄头把红薯挖出来。

    天气干燥,挖出的红薯不带泥,很干净,饱满,圆滑。

    “黄九妹,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王婆挑着满满当当的两箩筐红薯,身板直直的立在路中间,居高临下俯视着黄九妹,尖锐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黄九妹听到这声音,抬起头,见是王婆,她心理明白她为何生气。

    但自己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并马上回击:“说清楚!别开口就骂人!小心招雷劈!”

    “说出来,脏我的嘴,你的家事太臭了!你回家让你家李小远离我家姑娘远点,我家姑娘有娘家了。你们李家想娶我女儿,先去洗洗身,你们家个个臭气熏天!”

    王婆的大嘴巴像脱了缰绳的野马到处乱跑。

    “你家世代都单传,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你家?除非我瞎了!死了!”

    黄九妹顿时哑口无言,半张着嘴,想回击但又不知说什么,头脑一片混乱,心跳加快。

    ‘名声’这种事很敏感,一般骂人都不会拿出来说,没想到王婆会这样直接揭底骂祖。

    王大嘴看着哑口的黄九妹,她得意的笑了。

    她把担子转到左肩继续说:“我们吴家,不稀罕你们李家的那点钱,回家跟你儿子说好了,要不然......”

    “闭嘴!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种,我们李家娶定你家吴美了!”黄九妹仰面回击,面漏凶狠。

    “你!你.......敢说我没有娘教?你个不要脸的......”

    王大嘴没想到,黄九妹这么难击垮,她自是乱了阵脚,开始语无伦次。

    “你才不要脸,你才不要脸,你才不要脸,呸呸呸......”黄九妹大声的重复这句。

    王婆本是占上风,但没能取得多久的优势,这下她被淹没在这句重复的话里,气急败坏,不知言语。

    她们俩最开始的一来一往,到最后互不相让,整个山谷装满了她们两个的谩骂声,坡上的人们这下全知道了。

    最后,王婆骂不过便走了。她步子夸得很大,担子在她的肩上跳跃,像是想一步到家搬救兵。

    黄九妹骂的披头散发,像是跟王婆干了一架一样。

    王婆走后,她久久立着,眼泪止不住的流。

    大地安静了,天空没有想象的那么蓝,白云载着太阳一路朝西边狂奔,夕阳西下白云被烤得通红,辛劳的人们挑着担在大地上行走,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观看这一盛景,他们只是在赶路回家。

    黄九妹没有做好回家的准备,她还在挥舞着锄头,把刚才浪费的时间给抢回来。

    这十一月干裂的大地忘记了河流,忘记了春天的细雨绵绵,忘记了夏季的狂风阵雨,大地贪婪的吸吮着黄九妹的眼泪。

    黄九妹的眼泪背负着李家的所有名声坠入这肥沃的土地,愤怒无情的汗珠转换成几只乌鸦的悲鸣“呱呱呱”——加重了悲伤的旋律。

    黄九妹猛抬头,右手抓起石块朝它们扔去,看着石头无力的坠落,她随即朝空中吐了一口唾沫。

    乌鸦用那惯有的姿势飞进了九层坡那一排排笔直,挺拔,粗壮,葱绿的杉树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