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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菩萨告密

    辗转着北风吹来了,一季的杨桃也落得精光,冷不丁啪嗒跌在地上,人走上去软塌塌的,像误入了水果泥潭,寸步难行。

    南方向来比北边慢上一个节拍。

    过了立冬,一段雨一阵风过后,天滋滋转凉,夏天才算正式告退。

    玉芬婶闹上法庭的日子,印象中是这种季节交替的天气。

    那时暑假也快尽了。

    我仍天天去玩水。

    四岁的弟弟像个跟屁虫紧贴着我不放。

    可母亲把我俩看得很严,寸步不许离开她的视线。要有一小半刻的功夫不见人影,她就会操着带着上里口音的嗓门,沿着屋底泥路,一直走到水田的田垄边上,喊我和弟弟的乳名。

    田野空空阔阔,一喊,声音能传得老远。

    这时我必须赶紧收了家伙,带弟弟回家,不然迟了一步,母亲就会揪住我耳朵,让我跪在玉皇大帝龛前,逼我招供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一开始我还实话实说。

    如果只是捞田螺抓青蛙、爬树摘果子,母亲不会打我。

    但若我去泅水,母亲就会拿竹编针织棍狠狠打我,抽我的背和屁|股,并且只打我一人。

    于是我开始撒谎。

    可每次都被母亲识破。

    撒谎要罪加一等,吃了顿竹笋炒肉丝,晚饭便没得吃。

    母亲指着我的鼻尖,警告我:“别以为你去玩水没人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要是去玩水,菩萨都会告诉我。”

    她的话令我好生郁闷。

    难道菩萨真是爱打小报告的人?

    我辗转反侧,思来想去,终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

    群众中出现了叛徒。

    那个叛徒,就是我弟弟。

    不然,为什么每次他都能逃脱母亲的责罚呢?

    想明白后,我便不许弟弟再跟在我身后,让他自个儿玩去。他扭捏着不肯离开我,我就威胁他,打他,扭他手臂和屁|股。

    一天,我正准备甩开弟弟,独自一人去玩水。弟弟死活不肯走开,我捡了根树枝,像母亲抽我那样抽他屁|股。

    正巧覃福哥见了,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把玩水挨揍的事告诉他。

    他便问弟弟:“是你跟阿妈说你俩去玩水了?”

    弟弟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一本正经地说:“不是,阿妈说是菩萨告诉他的。”

    覃福哥比我大六七岁,稍稍动动脑筋就想明白了,转过身笑着对我说:“别折磨你弟弟啦。也不是菩萨告诉你|妈|的,是你去玩水露出了马脚。”

    “她怎么发现的?快告诉我!”

    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你去水里玩过以后,身上不会流汗,等身上的水干了,用指甲往身上轻轻一抠,皮肤就会留下痕迹,这个秘密我阿妈早就知道了。说不定还是她告诉你|妈|的。”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我俩一回家,母亲就会拉起其中一个的手,用指甲在皮肤上划来划去,我却从未注意过。

    但我对他的说法将信将疑,决定要试验一番。

    所以还是对弟弟说:“我待会跟着福哥去挖鱼,要是他说的是真的,我以后再也不赶你走了。”

    弟弟很听话地走了。

    他走后,我随便寻了个池塘,浑身脱了个精光,游了好大一会儿,再上岸在太阳底下晒。

    等身上的水都被晒干了,用手轻轻一抠,果真如覃福哥说的那样,抠的地方留下了浅浅一道痕迹。

    覃福哥便对我说:“这下我说的没错吧?你要是不想被发现,游完泳后你就得想办法让身体流汗,只要你皮肤出过汗,再怎么抠都不会看见痕迹了。”

    我便围着鱼塘跑了一阵,身上大汗淋漓,再拿手指一抠,真的怎么抠都没痕迹了。

    正为这个新发现高兴着呢,突然听见覃福哥半身子蹲在草丛里,嘴上“唉哟唉哟”地叫。

    我忙跑过去问他怎么了。

    “我刚才屙屎,拿叶子擦屁|股,被叶子上的虫把屁|眼刺了,火|辣辣的,痛死我了!”

    覃福哥一脸痛苦地嚷着。

    人有三急,急的时候都是随便找个地屙屎屙尿。

    我也曾经遇到过类似被虫蛰的情况,便问:“那片叶子呢?”

    覃福哥指了指水塘上漂着的一片尤加利叶,叶上一只毛绒绒地青虫正蠕动着肥硕的身子,慌不迭地找逃生的安全通道。

    我把这片叶捞起来,用叶片包住虫子,手用力往中间一挤,再打开,虫子变成了一滩绿色液体。

    我把绿色液体涂在覃福哥被虫咬得红肿的皮肤上,覃福哥马上感到舒服多了,很快,皮肤上的红肿也消失了。

    他甚感惊奇,“你怎么晓得这种方法治?”

    “我也是踩到狗屎运。有一次我也像你一样被虫蛰了,我一生气捏死了那条虫,还把它的液体涂在伤口上,没想到效果那么好。不过,一定要找到咬你的那条虫才行。”

    我一脸自豪地说。

    这是我当时颇为得意的发现。

    后来,我学了些微末的中医学知识,才明白这是原汤化原食的植物版本。

    解决了屁|股疼,覃福哥拉好裤子,说为了答谢我,教我几招钓鱼的法式。

    我早听说他时不时带着人去挖鱼,回来拖着一大箩塘角鱼泥鳅鱼,在那个时候,大家都说他是个胆子极大的年轻人。

    想到可以吃上美味的鱼汤,我忙不迭地点头应承下来。

    他又问:“你有鱼线和钩子没有?”

    我摇摇头。

    覃福哥用指尖挠挠额头,“这有点难办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样吧,你回家找阿妈要一角钱,就可以去圩上买了。”

    我听他话,急急飞奔跑回家,见弟弟蹲在门前的排水渠边,全神贯注地盯着苦瓜上爬着的七星瓢虫。

    母亲却不在家。

    我走出门问弟弟,“阿妈呢?怎么还没做饭呢?”

    弟弟头也不抬,眼睛仍盯着七星瓢虫。

    “秀姑婆找她去圩上法|院了。”

    法|院对村民而言是个有威慑力的地方,仅次于地府的存在,没事轻易不进去。进去的人都会在墙外面贴一张大字报,是件极丢人的事。

    我摸不着头脑。

    一向遵纪守法的母亲怎么会惹上这种祸事?

    于是我撒开腿跑上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