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罗刹末路（下）
“保护好公主。”
乐悠对卫兵说道，他提起精神，眸子中的杀意丝毫不加掩饰，将两柄剑挂在腰间，便快速前往惨叫声传出的院子。
院子中尸横遍地，府中的卫兵几乎被全部斩杀，只有一部分胆小的，丢了手中的剑，在角落瑟瑟发抖。
院子中，一名持剑的老人站在中央，身后他的五个弟子呈月牙形状散开。
那是纵横家的家主鬼谷子，和他的五个亲传弟子。纵横五子，以‘宫商角徵羽’五音为称号。
“纵横五子吗...老东西...你还真给面子。”
若是仅鬼谷子一人他还能战上一场，但若算上纵横五子，恐怕他连盏茶的时间都撑不住。
乐悠抽出腰间的双剑，提起内劲严阵以待。即便是他，也没能想到鬼谷子不仅能算到他今日成亲，又能偷偷潜入宋国都城。
“废物...气力不要都往丹田送，留上一分。招不要出全，留下一变。我没教过你吗？”
“你没教过我的多了...师傅。”
乐悠将双剑横在胸前摆出架势，他没有丝毫的大意轻敌。要用尽全力，拖到宋兵前来增援。
“不要想了，清晨之前，此处不会再有人来，我既然出现在这里，就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
“打扰我杀了你吗？”
“不...我是说，打扰我给你上课。”
鬼谷子看向乐悠，眼中充满了狂热。
话音刚落，瘦弱的老人如雷电般迅疾，一剑提起如挥洒笔墨，乐悠反应有些稍慢，落入了鬼谷子的剑技节奏之中。
鬼谷子的剑招变化莫测，根本无规律可循，乐悠只得凭借反应逐一应对。
又是一剑袭来，将乐悠的右剑弹开，让他的虎口一麻。
“不要硬接，当避则避。”
乐悠眼神眯起，提起左剑全力刺出，却被鬼谷子轻易拨开。他抓住这机会，双剑接连斩下。
“切勿强击，蓄势待发。”
鬼谷子淡然点评，不慌不忙的将乐悠的剑技一招招拆解。
忽然之间，他看到乐悠的眼神有那么一丝的变化，杀意停了一瞬，那一瞬的寂静无端的恐怖。
乐悠深吸一口气，双剑的剑速却骤然间增加了一倍，终于破开了鬼谷子的防御，一剑刺向他的喉咙！
一抹血花自脖颈溅飞，鬼谷子的脖颈之上缓缓现出一道血痕，那剑刃抵在脖颈之上，可却也仅此而已，无法再向前分毫。
“啧。”乐悠抽剑后退，重整架势。
“不错，该表扬你才是。双剑之术，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不愿意用纵横家的剑技，没想到，这也能被你自成体系。果然...我没有选错人。”
“你当然没有，本打算几日之后兵出云梦谷取你性命，但今日你既然来了，那便沉尸于此做贺礼吧。”
手中剑举起，剑尖直指鬼谷子，可乐悠心中却始终在找破局之策。
若是真如鬼谷子所说，他以计策杜绝了宋军的支援，那乐悠将彻底的陷入死局之中。
他原本以为自己在宋国的行踪藏得很好，可却始终被这个老怪物掌握在手中。
不过，他也不是第一次被追杀了，也不是第一次能在追杀下幸存了。
可乐悠的心中却忽然一抖，因为过去的他孤身一人毫无牵挂，而如今他的背后，却有了...微子夏。
这次，他不能逃，甚至不能退！
“武功...你已经及格了，谋略尚待考量，不过为师今日来，要教你的...是现实。”
“什么现实？”
乐悠反问，强行按捺着心中的恐惧，他敢于向鬼谷子发起反击，可他也知道，他的师父...是他这一生中几乎笼罩着一切的阴影。
自从见到鬼谷子的第一面起，他就如同牵线人偶一般，他想要夺回自己的命运，就必须杀了牵线的人。
乐悠的手在发抖，他用力握住剑柄，想用恨意掩埋自己的恐惧。
“再来一轮吧...师傅。”
鬼谷子忽然笑了，无关人看着像慈祥，可乐悠知道，那叫残酷。
“都说了，我要教你的是现实。你应该能猜我要做什么吧。”
“要做什么？”
乐悠慌乱起来，他心中隐约的有了个答案，却不敢往下继续想。
“再对别人发问之前先思考一下，都是能得到答案的...我没教过你吗？”
鬼谷子说罢，一挥手，身边的纵横五子便一同拔剑。
“你们，去杀了那小姑娘吧。”
这句话传到乐悠的耳中如同霹雳，他的眼中瞬间充满了血丝，用饿狼一般的凶光扫过纵横五子，口中的每个字，都带着浓厚的血味儿。
“你们敢？”
五人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动摇，根本不在乎乐悠的威胁，只是按照鬼谷子的命令要越过乐悠前往他身后的院子。
当第一个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遭到了乐悠最为疯狂的攻击。这时候他们终于知道，那个怪物一样的师父...究竟为何会选择乐悠。
鬼谷子很少赞扬别人，他这一生只承认过一个人是天才，那人便是乐悠。
无论是谋略，还是武功，或是那心中压抑的狼性。
乐悠拼尽了全力，甚至舍弃了所有防御，却在五子的围攻下不断的增加伤势。
他再次挡开一剑，正想要用那短暂的时间整理呼吸，可鬼谷子却抓住那一瞬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剑刺出，自乐悠的左肩贯入，令他略有意外的是，乐悠连一步都没有退。
乐悠抬起头，与鬼谷子对视着，那苍老的眸子中，是他最熟悉的...
蔑视、戏谑和残忍。
一瞬间，鬼谷子的身影似乎变为了罗刹鸟，乐悠半跪在它身前，心中的滔天恨意化为一缕一缕的紫烟，不断的输送给了罗刹鸟，修复着它身上的伤势。
他的怨恨，成为了罗刹鸟的伤药。
“乐悠，坚持住，再等一会儿，”
少女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但仅仅是一瞬，乐悠眼前所见便再次凝实，是鬼谷子那无情的眸子。
不知为什么，那陌生的少女声音却给了他一些力量，像是有人在与他并肩战斗一般。
鬼谷子将剑拔出，再次继续着自己的进攻，而被刺穿一臂的乐悠却只得节节败退，很快便是血染浑身。
“去...杀了那小姑娘。”
鬼谷子又命令道，一人便想越过乐悠前往后院，可当他与乐悠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遍体鳞伤的乐悠却又奇迹般的站起身来，他连忙出剑又刺穿乐悠的右肩。
可乐悠依旧没有退步，他紧咬牙关，狠狠一头锤将对方撞飞出去。
那人站起身来，又要含怒出剑，却被鬼谷子所阻拦。
“逃吧，我知道你在恐惧着，记住这份恐惧，它能让你更强大。”
鬼谷子缓缓说道，面前的乐悠已经有些神色恍惚。
“我...不能退。”
他太害怕了，害怕失去那在黑夜之中好不容易寻到的一丝温暖。
“你不该受任何东西的束缚，那些东西只会让你磨钝你的爪牙。”
“我愿意...被那些东西所束缚。”
“但你太弱了，守不住那些东西，这就是现实。也是我今天要教你的。”
鬼谷子的语气平淡，到真像是在讲课的先生。他看到学生那遍体鳞伤的样子，感受着那滔天的恨意，还有刺骨的痛楚，便不由得感到满意。
只有这样，乐悠才能成为更甚于他的怪物，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为杰出的作品。
纵横五子站在鬼谷子身后一动不动，而他则在继续向乐悠出剑，第一剑像是凌迟，第二剑如同剔骨，循环交替，直到乐悠肯让开一条路为止。
乐悠已经数不清自己受了多少伤了，只是第一次感觉到，他离死亡是如此之近。
那些幸福，是他在这世道中挣扎了好久才得到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放手。
他只能不断地对自己说...
乐悠...
不准放手！
他看到鬼谷子一剑刺来，便用喉咙去迎，他知道鬼谷子想要什么，知道鬼谷子对他的执着。
既然鬼谷子要夺走他的一切，那他就用自己的生命来反击！
可偏偏此时微子夏的声音忽然自耳边响起，乐悠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死了，才会走马灯一样的听到她的声音。
那致命的一剑没有袭来，乐悠眼皮上的血滴下来，才让他稍稍能看清前方。
微子夏的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眼眸之中的全部，都只映着乐悠。
可乐悠可看到，剑尖自微子夏的胸膛冒出。
剑被拔出，微子夏无力的倒在乐悠的怀中。
刺骨的痛楚流遍了五脏六腑，深刻的怨恨融进了血液，他呼吸着愤怒，口中喷吐杀意。
乐悠看向鬼谷子，那老怪物的眸子中，依旧是...
蔑视、戏谑和残忍。
他想要复仇，却连剑都无力拿起，他失去了理智，像是被深渊彻底的吞没。
自那一把火烧了周氏王朝之后，他就一直在战乱之中挣扎着，他学了武功，有了谋略，可不知为什么，他越是强大，失去的东西也就越多。
无论是阿姐，还是微子夏，哪怕是他自己，他一样也没能保护好。
在他的眼中，世界像是一只大虫子，一点一点的，蚕食着他所有的希望，夺走他所有爱着的东西。
就在那一夜，他开始承认了...
自己也是怪物。
幻境定格在了他失去微子夏的那一幕，可无尽的绝望与怨恨却并没有停下，如野火一般无尽的衍生。
乐悠忽然狂笑起来，双眼之中满是混沌。
不远处墨语半跪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罗刹鸟在上空，身边不断涌入着紫色的气体，那时乐悠已然化为实质的怨恨。
墨语能感觉到，罗刹鸟还在变强。
可她忽然看向乐悠，而此时却叫她有些陌生了。
临淄之中，她见到的乐悠是个满嘴胡话的登徒子；
白沙镇时，她见到的乐悠是个手段狠辣的阴谋家；
即使墨语有些笨，可她心中却隐隐明白，那些都不是乐悠的本来面目。
而现在，那个跪在地上红着眼，怨恨着的，嘶吼着的，才是乐悠真面目的冰山一角。
她似乎能感受到乐悠的一点痛苦，只是那一点，就叫她头皮发麻。其实她一直有点害怕乐悠，可这一刻，却有些可怜起他来。
墨语看向罗刹鸟，那怪物的眸子中满是高傲与不屑，也许这么说不厚道，但确实有点像是乐悠那家伙。
她仿佛看到乐悠化为了恶魔，张牙舞爪的朝着她扑了过来。
可墨语却噗的一声笑了，她站起身来，提起手中长剑。
“放心吧，我能做到。”
她答应过乐悠的。
“再来一轮吧...罗刹鸟！”
天空中忽然下起细雨，雨中扬起白色的长发，少女的步伐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炽色的眸子愈发兴奋。
白夜使她心中的猛兽苏醒，她其实一直在按捺着，害怕屈服于那只猛兽。
可她也知道，自己想要得到改变世道的力量，就必须驯服那只猛兽。
先接受，之后才能驯服。
炽色的眸子忽然蔓上了一层杀意，而就是这一份杀意，将炽色与血色界限分明。
墨语任由心中的愤怒与杀意膨胀，与她共鸣着，为她带来无比强大的力量。
但她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谨记着她挥剑的理由。
罗刹鸟感受到了威胁，发出尖利的啸声，再次挥动双翼俯冲而下，锐利的尖爪如苍鹰般微蜷起，时刻准备刺入猎物的血肉。
墨语一动不动，凶性满溢的双眸却静如平波，杀意之下并非狂暴，而是一击必杀的蓄势待发。
她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选择后发制人。
在罗刹鸟尖爪到来的一瞬间，墨语忽然动了，她左撤一步，同时向前斩出一记月形。
尖爪划过墨语的衣裳，带起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痕，而罗刹鸟的胸前，却也绽放出一捧血花。
罗刹鸟的喉咙中发出咕噜声，它落在地上双爪抓入泥土，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墨语，也同样是双目赤红。
乐悠的怨恨仍旧在涌入其中，伴随着他丧失已久的技艺，那是以纵横家剑术为蓝本而衍生出的双剑之术，其名‘天机’。
罗刹鸟的双翼骤然紧缩，羽毛坚韧如钢，又锐利如剑，明明是妖，却双翼似剑。
凄厉的鸟鸣响起，罗刹鸟凌空而起，双翼旋转，如双剑一般朝着墨语连斩。
墨语挥动手中蛇腹剑格挡，她能读出剑势，可却始终慢上半拍，这大概就是蛇腹剑的弱点了吧，虽然两种形态兼具了沉重与灵活，但无论哪种，都在单纯的速度上确实绝对的弱势。
况且她仍暗自心惊，为何此等灵智匮乏的妖物施展的剑术会如此精妙。她能感受到那剑术并未彻底展开，可仅如当下，那剑术便如星辰一般若隐似现，无法抵挡。
她要赢，就必须扬长避短！
墨语低吼一声，蛇腹剑再次化为鞭状，她甩动蛇腹剑在面前如榈树年轮，呈盾形，将下一轮攻势全部抵挡。
罗刹鸟却忽然展开双翼，喉咙中蓄出一个大包，它自口中喷吐出强大的气流，携着的一口鲜血顺着气流散开，变成了火枪的子弹，如重锤砸下。
强盾可弹开锐剑，却抗不下重锤！
可墨语此时似乎早有准备，手中长鞭回归剑形，双手拖剑于地，反而迎着那血雨冲锋！
如子弹般的血滴贯穿了她的身体，墨语仅仅护住要害，保持着最低程度的闪躲，用最短的距离冲向展开双翼的罗刹鸟。
“该我了！”
重剑挥起，割裂了血肉，响起剑刃与骨头的刺耳摩擦声，喷溅出的鲜血遮盖了视野，而握着剑的手如麻木一般，只知道不断的挥舞。
一剑...
两剑...
十剑...
二十剑...
墨语将自己的一切攻击都灌注进了这个破绽之中，直到双臂发抖，身体摇晃，却也没有停下。
罗刹鸟凄厉的惨叫声越来越弱，溅落的鲜血已经将谷中彻底染红。
此时之景，仿若一场虐杀。
而不同的是，被虐杀的却是妖怪。
罗刹鸟分明看到，而那灯枯油尽的少女眼中充斥着暴虐，毫无疑问的，她将会不知疲倦的挥舞手中的重剑。
此时罗刹鸟的眸子中终于浮现出恐惧，它大吼一声，将剩余的力量全部释放，才将虚弱的墨语震退一瞬。
若是罗刹鸟趁着这一瞬搏命而上，恐怕还有一丝生机，可它却在恐惧的驱使下挥动双翼试图逃走。
双爪离地，罗刹鸟狂叫着，双翼已折，即使满是鲜血，它却依旧能扇起带血狂风，只是想从那个少女面前逃走。
雪色长发的少女拖着蛇腹剑一跃而起，她针锋相对，没有避让，将蛇腹剑自罗刹鸟背部刺入，想要将其贯穿，就这么着被罗刹鸟带上了半空。
剑肉交接之处，喷吐出充斥着乐悠怨恨的鲜血，那鲜血溅满了墨语的全身，自然也洒到了她佩戴着的玉坠之上。
罗刹鸟也能感觉到墨语也同是强弩之末，便将蜷缩起身体，将尾巴在墨语面前展开，只见尾羽之中有三片怪状翎羽，如孔雀开屏，末端的花纹如眼睛一般。
它再次施展了幻术，要做最后的挣扎。
虚弱感不断的涌入脑海，那血眸之中终究闪过一丝恍惚。
而墨语胸前的那枚乐悠所赠的水滴玉石，此时染了脏血，也发出诡异的微紫色光芒。
刹那之间，墨语眼前的景色一变，睁开眼，面前是红色的盖头，后面还透着蜡烛的火光。
她有些迷茫，将盖头取下，自床上站起身来，这时才发现自己一副新娘的装束。她慌张起来，不自觉的握住了胸前所佩戴的那枚玉坠。
玉坠与她戴的一模一样，水滴形状，边缘用铜丝框住。
墨语恍惚一阵，却忽然咬破自己的舌头，她又回到现实，双手抓着剑柄，脸颊上掠过狂风，与罗刹鸟飞上高空。
她用力将蛇腹剑刺的更加深入，而罗刹鸟的尾羽再次亮起，强行将她再次拉入幻境之中。
这次墨语却发现身体不能随意驱动了，可幻境之中那女孩的感受却不断的涌入她的心间，也由此得知了女孩的姓名-微子夏。
墨语能感受到她心中的焦急，她在房间中左右踱步，等待着，却又不甘心只是等待。
微子夏推开屋门，有卫兵阻拦，她便又呵退卫兵，急迫的向着外面跑去。
终于，她找到了她一直等待着的人。
而那个人，墨语也很熟悉。
院子之中，剑影之下，笼罩着的是遍体鳞伤的乐悠。
墨语从没想到过，这家伙会有这么拼命，他满身的剑伤，双臂被废，却硬是一步也不退。
这黑夜中的两人，一个在等待着，一个在守护着，想用那一点抱团的温暖抵抗寒冬。
微子夏冲了上去，为乐悠挡下了最致命的那一剑。她倒在乐悠的怀中，没有怨恨，只是满满的舍不得。
她露出笑容，平静的安慰着乐悠。
借着微子夏的眼睛....
墨语第一次看到乐悠在哭。
眼前的景象逐渐黑了下来，身体传来的触感也随之冰冷，昏暗的世界中充斥着的是乐悠滔天的怨恨，几乎要让墨语窒息。
这时候她也知道了，为何罗刹鸟会变得那么强。
但她和罗刹鸟不同，不会屈服于那种东西。
此时微子夏的想法与她发生了共鸣...
她们...都想为这样的乐悠做点什么。
一道白光闪过，乐悠再睁开眼。
眼前的一切忽然化为了碎片，就连星空也一同破碎。
雪色长发的少女拖着蛇腹剑一跃而起，用尽全力自下而上的甩起那把长剑，将罗刹鸟斩为两半。
他看到那妖怪伴随着漫天血雨从天空中坠落，那眸子逐渐的失去了光彩，其中的蔑视、戏谑和残忍也随之消失。
乐悠的表情凝固了，可脸上却依旧有着泪痕，他看向自己的怀中，似乎微子夏还躺在那里，笑着要对他说些什么。
尘封的回忆终于解开，他记起那一夜，微子夏对他说过的最后的话。
“乐悠哥哥，若有来世，子夏定要习武。”
微子夏说道，她看着乐悠，要把那模样永远记住。
“为什么...”
乐悠问道，像是失了魂。
“为了保护乐悠哥哥啊，乐悠哥哥...其实很怕痛的呢。那时候...子夏会帮你杀了欺负你的坏家伙。”
......
那是微子夏留给乐悠最后的温暖，他不敢回忆，害怕连带着与之相伴的痛楚。
他终于仔细的回忆起了微子夏的笑容，那他不敢忘记，却也不敢想起的一幕。
也许只是仅仅是一瞬间，但他重新的感觉到了那份温暖。
微子夏的身影消失了，乐悠也重新回到了现实，他大笑着，像是在掩饰自己哭过。可那笑容却是前所未有过的，如少年般的喜悦。
他仿佛回到了百余年前，那个仗剑天涯的少年身边。
血眸雪发的少女一瘸一拐的来到了他身前，朝着他伸出了手。
如今，又有人向他伸出了援手。
他想起了少女的名字...
姬墨语。
那是一个和微子夏一般天真，一般坚强的女孩。
“幸不辱命。”姬墨语说道，伸手拉起了乐悠。
“我的殿下，你就不能再快点吗？我可是差点就被折磨死了。”乐悠像是抱怨，可却笑了出来。
“欸？怪我喽？要不是乐大谋士神志不坚定，给妖怪当了伤药，我早就干掉那臭鸟了！”
墨语急忙反驳，满脸的不忿，而乐悠却只是自顾自的朝着深谷外走去。
可他刚刚看向姬墨语的眼神却不由得多了几分温柔。
是啊，他们在幻境内外并肩而战。
乐悠输了，可姬墨语却赢了，甚至带着乐悠的份一同赢了下来。
也许...
她真的能改变什么...
“嘁，弱鸡就是弱鸡，不要找理由。”乐悠又嘲讽道。
“你才是弱鸡！”
“哼，想当年我打遍天下无敌手时，那种程度的妖怪，咔咔两下就解决了。”
“你吹牛。”
“在下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吹牛！”
“......”
深谷之中两个身影渐行渐远，只传来些许斗嘴吐槽的声音。
乐悠对卫兵说道，他提起精神，眸子中的杀意丝毫不加掩饰，将两柄剑挂在腰间，便快速前往惨叫声传出的院子。
院子中尸横遍地，府中的卫兵几乎被全部斩杀，只有一部分胆小的，丢了手中的剑，在角落瑟瑟发抖。
院子中，一名持剑的老人站在中央，身后他的五个弟子呈月牙形状散开。
那是纵横家的家主鬼谷子，和他的五个亲传弟子。纵横五子，以‘宫商角徵羽’五音为称号。
“纵横五子吗...老东西...你还真给面子。”
若是仅鬼谷子一人他还能战上一场，但若算上纵横五子，恐怕他连盏茶的时间都撑不住。
乐悠抽出腰间的双剑，提起内劲严阵以待。即便是他，也没能想到鬼谷子不仅能算到他今日成亲，又能偷偷潜入宋国都城。
“废物...气力不要都往丹田送，留上一分。招不要出全，留下一变。我没教过你吗？”
“你没教过我的多了...师傅。”
乐悠将双剑横在胸前摆出架势，他没有丝毫的大意轻敌。要用尽全力，拖到宋兵前来增援。
“不要想了，清晨之前，此处不会再有人来，我既然出现在这里，就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
“打扰我杀了你吗？”
“不...我是说，打扰我给你上课。”
鬼谷子看向乐悠，眼中充满了狂热。
话音刚落，瘦弱的老人如雷电般迅疾，一剑提起如挥洒笔墨，乐悠反应有些稍慢，落入了鬼谷子的剑技节奏之中。
鬼谷子的剑招变化莫测，根本无规律可循，乐悠只得凭借反应逐一应对。
又是一剑袭来，将乐悠的右剑弹开，让他的虎口一麻。
“不要硬接，当避则避。”
乐悠眼神眯起，提起左剑全力刺出，却被鬼谷子轻易拨开。他抓住这机会，双剑接连斩下。
“切勿强击，蓄势待发。”
鬼谷子淡然点评，不慌不忙的将乐悠的剑技一招招拆解。
忽然之间，他看到乐悠的眼神有那么一丝的变化，杀意停了一瞬，那一瞬的寂静无端的恐怖。
乐悠深吸一口气，双剑的剑速却骤然间增加了一倍，终于破开了鬼谷子的防御，一剑刺向他的喉咙！
一抹血花自脖颈溅飞，鬼谷子的脖颈之上缓缓现出一道血痕，那剑刃抵在脖颈之上，可却也仅此而已，无法再向前分毫。
“啧。”乐悠抽剑后退，重整架势。
“不错，该表扬你才是。双剑之术，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不愿意用纵横家的剑技，没想到，这也能被你自成体系。果然...我没有选错人。”
“你当然没有，本打算几日之后兵出云梦谷取你性命，但今日你既然来了，那便沉尸于此做贺礼吧。”
手中剑举起，剑尖直指鬼谷子，可乐悠心中却始终在找破局之策。
若是真如鬼谷子所说，他以计策杜绝了宋军的支援，那乐悠将彻底的陷入死局之中。
他原本以为自己在宋国的行踪藏得很好，可却始终被这个老怪物掌握在手中。
不过，他也不是第一次被追杀了，也不是第一次能在追杀下幸存了。
可乐悠的心中却忽然一抖，因为过去的他孤身一人毫无牵挂，而如今他的背后，却有了...微子夏。
这次，他不能逃，甚至不能退！
“武功...你已经及格了，谋略尚待考量，不过为师今日来，要教你的...是现实。”
“什么现实？”
乐悠反问，强行按捺着心中的恐惧，他敢于向鬼谷子发起反击，可他也知道，他的师父...是他这一生中几乎笼罩着一切的阴影。
自从见到鬼谷子的第一面起，他就如同牵线人偶一般，他想要夺回自己的命运，就必须杀了牵线的人。
乐悠的手在发抖，他用力握住剑柄，想用恨意掩埋自己的恐惧。
“再来一轮吧...师傅。”
鬼谷子忽然笑了，无关人看着像慈祥，可乐悠知道，那叫残酷。
“都说了，我要教你的是现实。你应该能猜我要做什么吧。”
“要做什么？”
乐悠慌乱起来，他心中隐约的有了个答案，却不敢往下继续想。
“再对别人发问之前先思考一下，都是能得到答案的...我没教过你吗？”
鬼谷子说罢，一挥手，身边的纵横五子便一同拔剑。
“你们，去杀了那小姑娘吧。”
这句话传到乐悠的耳中如同霹雳，他的眼中瞬间充满了血丝，用饿狼一般的凶光扫过纵横五子，口中的每个字，都带着浓厚的血味儿。
“你们敢？”
五人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动摇，根本不在乎乐悠的威胁，只是按照鬼谷子的命令要越过乐悠前往他身后的院子。
当第一个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遭到了乐悠最为疯狂的攻击。这时候他们终于知道，那个怪物一样的师父...究竟为何会选择乐悠。
鬼谷子很少赞扬别人，他这一生只承认过一个人是天才，那人便是乐悠。
无论是谋略，还是武功，或是那心中压抑的狼性。
乐悠拼尽了全力，甚至舍弃了所有防御，却在五子的围攻下不断的增加伤势。
他再次挡开一剑，正想要用那短暂的时间整理呼吸，可鬼谷子却抓住那一瞬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剑刺出，自乐悠的左肩贯入，令他略有意外的是，乐悠连一步都没有退。
乐悠抬起头，与鬼谷子对视着，那苍老的眸子中，是他最熟悉的...
蔑视、戏谑和残忍。
一瞬间，鬼谷子的身影似乎变为了罗刹鸟，乐悠半跪在它身前，心中的滔天恨意化为一缕一缕的紫烟，不断的输送给了罗刹鸟，修复着它身上的伤势。
他的怨恨，成为了罗刹鸟的伤药。
“乐悠，坚持住，再等一会儿，”
少女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但仅仅是一瞬，乐悠眼前所见便再次凝实，是鬼谷子那无情的眸子。
不知为什么，那陌生的少女声音却给了他一些力量，像是有人在与他并肩战斗一般。
鬼谷子将剑拔出，再次继续着自己的进攻，而被刺穿一臂的乐悠却只得节节败退，很快便是血染浑身。
“去...杀了那小姑娘。”
鬼谷子又命令道，一人便想越过乐悠前往后院，可当他与乐悠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遍体鳞伤的乐悠却又奇迹般的站起身来，他连忙出剑又刺穿乐悠的右肩。
可乐悠依旧没有退步，他紧咬牙关，狠狠一头锤将对方撞飞出去。
那人站起身来，又要含怒出剑，却被鬼谷子所阻拦。
“逃吧，我知道你在恐惧着，记住这份恐惧，它能让你更强大。”
鬼谷子缓缓说道，面前的乐悠已经有些神色恍惚。
“我...不能退。”
他太害怕了，害怕失去那在黑夜之中好不容易寻到的一丝温暖。
“你不该受任何东西的束缚，那些东西只会让你磨钝你的爪牙。”
“我愿意...被那些东西所束缚。”
“但你太弱了，守不住那些东西，这就是现实。也是我今天要教你的。”
鬼谷子的语气平淡，到真像是在讲课的先生。他看到学生那遍体鳞伤的样子，感受着那滔天的恨意，还有刺骨的痛楚，便不由得感到满意。
只有这样，乐悠才能成为更甚于他的怪物，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为杰出的作品。
纵横五子站在鬼谷子身后一动不动，而他则在继续向乐悠出剑，第一剑像是凌迟，第二剑如同剔骨，循环交替，直到乐悠肯让开一条路为止。
乐悠已经数不清自己受了多少伤了，只是第一次感觉到，他离死亡是如此之近。
那些幸福，是他在这世道中挣扎了好久才得到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放手。
他只能不断地对自己说...
乐悠...
不准放手！
他看到鬼谷子一剑刺来，便用喉咙去迎，他知道鬼谷子想要什么，知道鬼谷子对他的执着。
既然鬼谷子要夺走他的一切，那他就用自己的生命来反击！
可偏偏此时微子夏的声音忽然自耳边响起，乐悠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死了，才会走马灯一样的听到她的声音。
那致命的一剑没有袭来，乐悠眼皮上的血滴下来，才让他稍稍能看清前方。
微子夏的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眼眸之中的全部，都只映着乐悠。
可乐悠可看到，剑尖自微子夏的胸膛冒出。
剑被拔出，微子夏无力的倒在乐悠的怀中。
刺骨的痛楚流遍了五脏六腑，深刻的怨恨融进了血液，他呼吸着愤怒，口中喷吐杀意。
乐悠看向鬼谷子，那老怪物的眸子中，依旧是...
蔑视、戏谑和残忍。
他想要复仇，却连剑都无力拿起，他失去了理智，像是被深渊彻底的吞没。
自那一把火烧了周氏王朝之后，他就一直在战乱之中挣扎着，他学了武功，有了谋略，可不知为什么，他越是强大，失去的东西也就越多。
无论是阿姐，还是微子夏，哪怕是他自己，他一样也没能保护好。
在他的眼中，世界像是一只大虫子，一点一点的，蚕食着他所有的希望，夺走他所有爱着的东西。
就在那一夜，他开始承认了...
自己也是怪物。
幻境定格在了他失去微子夏的那一幕，可无尽的绝望与怨恨却并没有停下，如野火一般无尽的衍生。
乐悠忽然狂笑起来，双眼之中满是混沌。
不远处墨语半跪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罗刹鸟在上空，身边不断涌入着紫色的气体，那时乐悠已然化为实质的怨恨。
墨语能感觉到，罗刹鸟还在变强。
可她忽然看向乐悠，而此时却叫她有些陌生了。
临淄之中，她见到的乐悠是个满嘴胡话的登徒子；
白沙镇时，她见到的乐悠是个手段狠辣的阴谋家；
即使墨语有些笨，可她心中却隐隐明白，那些都不是乐悠的本来面目。
而现在，那个跪在地上红着眼，怨恨着的，嘶吼着的，才是乐悠真面目的冰山一角。
她似乎能感受到乐悠的一点痛苦，只是那一点，就叫她头皮发麻。其实她一直有点害怕乐悠，可这一刻，却有些可怜起他来。
墨语看向罗刹鸟，那怪物的眸子中满是高傲与不屑，也许这么说不厚道，但确实有点像是乐悠那家伙。
她仿佛看到乐悠化为了恶魔，张牙舞爪的朝着她扑了过来。
可墨语却噗的一声笑了，她站起身来，提起手中长剑。
“放心吧，我能做到。”
她答应过乐悠的。
“再来一轮吧...罗刹鸟！”
天空中忽然下起细雨，雨中扬起白色的长发，少女的步伐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炽色的眸子愈发兴奋。
白夜使她心中的猛兽苏醒，她其实一直在按捺着，害怕屈服于那只猛兽。
可她也知道，自己想要得到改变世道的力量，就必须驯服那只猛兽。
先接受，之后才能驯服。
炽色的眸子忽然蔓上了一层杀意，而就是这一份杀意，将炽色与血色界限分明。
墨语任由心中的愤怒与杀意膨胀，与她共鸣着，为她带来无比强大的力量。
但她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谨记着她挥剑的理由。
罗刹鸟感受到了威胁，发出尖利的啸声，再次挥动双翼俯冲而下，锐利的尖爪如苍鹰般微蜷起，时刻准备刺入猎物的血肉。
墨语一动不动，凶性满溢的双眸却静如平波，杀意之下并非狂暴，而是一击必杀的蓄势待发。
她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选择后发制人。
在罗刹鸟尖爪到来的一瞬间，墨语忽然动了，她左撤一步，同时向前斩出一记月形。
尖爪划过墨语的衣裳，带起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痕，而罗刹鸟的胸前，却也绽放出一捧血花。
罗刹鸟的喉咙中发出咕噜声，它落在地上双爪抓入泥土，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墨语，也同样是双目赤红。
乐悠的怨恨仍旧在涌入其中，伴随着他丧失已久的技艺，那是以纵横家剑术为蓝本而衍生出的双剑之术，其名‘天机’。
罗刹鸟的双翼骤然紧缩，羽毛坚韧如钢，又锐利如剑，明明是妖，却双翼似剑。
凄厉的鸟鸣响起，罗刹鸟凌空而起，双翼旋转，如双剑一般朝着墨语连斩。
墨语挥动手中蛇腹剑格挡，她能读出剑势，可却始终慢上半拍，这大概就是蛇腹剑的弱点了吧，虽然两种形态兼具了沉重与灵活，但无论哪种，都在单纯的速度上确实绝对的弱势。
况且她仍暗自心惊，为何此等灵智匮乏的妖物施展的剑术会如此精妙。她能感受到那剑术并未彻底展开，可仅如当下，那剑术便如星辰一般若隐似现，无法抵挡。
她要赢，就必须扬长避短！
墨语低吼一声，蛇腹剑再次化为鞭状，她甩动蛇腹剑在面前如榈树年轮，呈盾形，将下一轮攻势全部抵挡。
罗刹鸟却忽然展开双翼，喉咙中蓄出一个大包，它自口中喷吐出强大的气流，携着的一口鲜血顺着气流散开，变成了火枪的子弹，如重锤砸下。
强盾可弹开锐剑，却抗不下重锤！
可墨语此时似乎早有准备，手中长鞭回归剑形，双手拖剑于地，反而迎着那血雨冲锋！
如子弹般的血滴贯穿了她的身体，墨语仅仅护住要害，保持着最低程度的闪躲，用最短的距离冲向展开双翼的罗刹鸟。
“该我了！”
重剑挥起，割裂了血肉，响起剑刃与骨头的刺耳摩擦声，喷溅出的鲜血遮盖了视野，而握着剑的手如麻木一般，只知道不断的挥舞。
一剑...
两剑...
十剑...
二十剑...
墨语将自己的一切攻击都灌注进了这个破绽之中，直到双臂发抖，身体摇晃，却也没有停下。
罗刹鸟凄厉的惨叫声越来越弱，溅落的鲜血已经将谷中彻底染红。
此时之景，仿若一场虐杀。
而不同的是，被虐杀的却是妖怪。
罗刹鸟分明看到，而那灯枯油尽的少女眼中充斥着暴虐，毫无疑问的，她将会不知疲倦的挥舞手中的重剑。
此时罗刹鸟的眸子中终于浮现出恐惧，它大吼一声，将剩余的力量全部释放，才将虚弱的墨语震退一瞬。
若是罗刹鸟趁着这一瞬搏命而上，恐怕还有一丝生机，可它却在恐惧的驱使下挥动双翼试图逃走。
双爪离地，罗刹鸟狂叫着，双翼已折，即使满是鲜血，它却依旧能扇起带血狂风，只是想从那个少女面前逃走。
雪色长发的少女拖着蛇腹剑一跃而起，她针锋相对，没有避让，将蛇腹剑自罗刹鸟背部刺入，想要将其贯穿，就这么着被罗刹鸟带上了半空。
剑肉交接之处，喷吐出充斥着乐悠怨恨的鲜血，那鲜血溅满了墨语的全身，自然也洒到了她佩戴着的玉坠之上。
罗刹鸟也能感觉到墨语也同是强弩之末，便将蜷缩起身体，将尾巴在墨语面前展开，只见尾羽之中有三片怪状翎羽，如孔雀开屏，末端的花纹如眼睛一般。
它再次施展了幻术，要做最后的挣扎。
虚弱感不断的涌入脑海，那血眸之中终究闪过一丝恍惚。
而墨语胸前的那枚乐悠所赠的水滴玉石，此时染了脏血，也发出诡异的微紫色光芒。
刹那之间，墨语眼前的景色一变，睁开眼，面前是红色的盖头，后面还透着蜡烛的火光。
她有些迷茫，将盖头取下，自床上站起身来，这时才发现自己一副新娘的装束。她慌张起来，不自觉的握住了胸前所佩戴的那枚玉坠。
玉坠与她戴的一模一样，水滴形状，边缘用铜丝框住。
墨语恍惚一阵，却忽然咬破自己的舌头，她又回到现实，双手抓着剑柄，脸颊上掠过狂风，与罗刹鸟飞上高空。
她用力将蛇腹剑刺的更加深入，而罗刹鸟的尾羽再次亮起，强行将她再次拉入幻境之中。
这次墨语却发现身体不能随意驱动了，可幻境之中那女孩的感受却不断的涌入她的心间，也由此得知了女孩的姓名-微子夏。
墨语能感受到她心中的焦急，她在房间中左右踱步，等待着，却又不甘心只是等待。
微子夏推开屋门，有卫兵阻拦，她便又呵退卫兵，急迫的向着外面跑去。
终于，她找到了她一直等待着的人。
而那个人，墨语也很熟悉。
院子之中，剑影之下，笼罩着的是遍体鳞伤的乐悠。
墨语从没想到过，这家伙会有这么拼命，他满身的剑伤，双臂被废，却硬是一步也不退。
这黑夜中的两人，一个在等待着，一个在守护着，想用那一点抱团的温暖抵抗寒冬。
微子夏冲了上去，为乐悠挡下了最致命的那一剑。她倒在乐悠的怀中，没有怨恨，只是满满的舍不得。
她露出笑容，平静的安慰着乐悠。
借着微子夏的眼睛....
墨语第一次看到乐悠在哭。
眼前的景象逐渐黑了下来，身体传来的触感也随之冰冷，昏暗的世界中充斥着的是乐悠滔天的怨恨，几乎要让墨语窒息。
这时候她也知道了，为何罗刹鸟会变得那么强。
但她和罗刹鸟不同，不会屈服于那种东西。
此时微子夏的想法与她发生了共鸣...
她们...都想为这样的乐悠做点什么。
一道白光闪过，乐悠再睁开眼。
眼前的一切忽然化为了碎片，就连星空也一同破碎。
雪色长发的少女拖着蛇腹剑一跃而起，用尽全力自下而上的甩起那把长剑，将罗刹鸟斩为两半。
他看到那妖怪伴随着漫天血雨从天空中坠落，那眸子逐渐的失去了光彩，其中的蔑视、戏谑和残忍也随之消失。
乐悠的表情凝固了，可脸上却依旧有着泪痕，他看向自己的怀中，似乎微子夏还躺在那里，笑着要对他说些什么。
尘封的回忆终于解开，他记起那一夜，微子夏对他说过的最后的话。
“乐悠哥哥，若有来世，子夏定要习武。”
微子夏说道，她看着乐悠，要把那模样永远记住。
“为什么...”
乐悠问道，像是失了魂。
“为了保护乐悠哥哥啊，乐悠哥哥...其实很怕痛的呢。那时候...子夏会帮你杀了欺负你的坏家伙。”
......
那是微子夏留给乐悠最后的温暖，他不敢回忆，害怕连带着与之相伴的痛楚。
他终于仔细的回忆起了微子夏的笑容，那他不敢忘记，却也不敢想起的一幕。
也许只是仅仅是一瞬间，但他重新的感觉到了那份温暖。
微子夏的身影消失了，乐悠也重新回到了现实，他大笑着，像是在掩饰自己哭过。可那笑容却是前所未有过的，如少年般的喜悦。
他仿佛回到了百余年前，那个仗剑天涯的少年身边。
血眸雪发的少女一瘸一拐的来到了他身前，朝着他伸出了手。
如今，又有人向他伸出了援手。
他想起了少女的名字...
姬墨语。
那是一个和微子夏一般天真，一般坚强的女孩。
“幸不辱命。”姬墨语说道，伸手拉起了乐悠。
“我的殿下，你就不能再快点吗？我可是差点就被折磨死了。”乐悠像是抱怨，可却笑了出来。
“欸？怪我喽？要不是乐大谋士神志不坚定，给妖怪当了伤药，我早就干掉那臭鸟了！”
墨语急忙反驳，满脸的不忿，而乐悠却只是自顾自的朝着深谷外走去。
可他刚刚看向姬墨语的眼神却不由得多了几分温柔。
是啊，他们在幻境内外并肩而战。
乐悠输了，可姬墨语却赢了，甚至带着乐悠的份一同赢了下来。
也许...
她真的能改变什么...
“嘁，弱鸡就是弱鸡，不要找理由。”乐悠又嘲讽道。
“你才是弱鸡！”
“哼，想当年我打遍天下无敌手时，那种程度的妖怪，咔咔两下就解决了。”
“你吹牛。”
“在下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吹牛！”
“......”
深谷之中两个身影渐行渐远，只传来些许斗嘴吐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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