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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李衡

    那日渡过大河后,李衡便集结怒虎营和李克霆的骁骑营,急急朝着晋阳而去。

    他也不是很确定为何自己如此匆忙。

    可能是李克霆所说那些宇文氏的无能,让自己感觉到惴惴不安,竟心烦意乱。

    也可能是柳先生所言北虏的凶狠狡诈,却让自己不禁心生警觉,想未雨绸缪。

    但最可能的却是自己在五牙巨舰上时,突生的那一丝妄念,让自己深以为耻。

    唯有早日奔赴晋阳达成绍哥心中所愿,方才能让内心平静,不再是羞愧难当!

    李衡将柳先生也带在身旁一同前往。

    他现在除了二郎之外,对这个狗胆包天的狂生,心中也有些忌惮了。

    他终于明白,大郎二郎在去晋州之事上意见虽有异同。

    但现在箭已离弦,他们两个反倒是立场一致,还都是一般的野心勃勃。

    尤其是大郎,思虑周远谋事狠辣,借柳狂生之口说的那些话,似乎已比二郎走得更远,倒让自己对他有些小觑了。

    他想仰天长叹自己的粗疏愚蠢,为何之前竟还觉得大郎从不让自己操心,还是小时候那个乖巧儿子。

    现在看来,他比二郎还更加让自己不放心,却还不能像二郎与柳狂生一般也将他带在身边。

    而那个独立特行的三郎,相比之下竟是最让自己省心的了!

    幸好去晋阳的漫长路途中,每日的辛劳冲淡了李衡的忧思,让他不至过多的胡思乱想。

    终于到了晋阳城下后,他站在一个小丘之上,望着眼中的景象却是有些目瞪口呆!

    固若金汤的晋阳城,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巍峨雄壮,城中却是浓烟滚滚,直冲天际!

    高大宽广的南城墙上,有一根根绳索垂下,挂着一串如小虫般的人,不时有人跌落发出一声绝望惨呼!

    西北方的城墙转角远处,却有一些北虏骑兵若隐若现,呼啸不止!

    城墙正中的进贤门被挤得水泄不通。

    城中人马聚成一团拼命想冲出城去,却被门外的一支军队堵住,双方都进退两难!

    那支军队看起来颇为齐整,约有一千多人,大约一小半是骑兵。

    红色大旗迎风招展,却与自家大旗是一模一样,四边也有白色星星环绕,旗上面一个大大的“李”字格外醒目!

    一个骑士从那支军队中跑出,向着自己急奔而来。

    李衡看着那个骑士的身形逐渐清晰可辨,身后的大红披风在身后迎风飘舞,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伙人如此处心积虑,若不是自己亲至此地,晋阳城中怕是没人会有所怀疑吧?

    骑士来到李衡面前将马勒住,对着李衡倨傲道:“你们是谁家部众,鬼鬼祟祟在此意欲何为?”

    李衡懒得作答。

    身旁的李克霆策马上前,行到骑士身侧,拔剑在手沉声反问道:“你又是谁人属下?”

    骑士冷笑道:“我乃唐国公家李二郎麾下亲随,奉唐国公之命前来驰援晋阳!你这厮竟敢如此无理,真是活腻了!”

    李克霆冷笑不语,对着李克用使了个颜色。

    李克用会意,跳下马将接过身边近卫,刚收起的大旗,把束住旗面的绳子解开,将一面与那支军队一模一样的大旗在那骑士面前抖开,嘲弄道:“大胆奸……奸贼!杀……”

    那个骑士脸色为之一变,似乎正想开口。

    他身侧的李克霆却闻声而动,将手中长剑蓦地猛力挥出,将他的人头一举斩下!

    那个骑士的人头在地上翻滚,似乎还带有难以置信的神色。

    李克用也有些发愣,却才将话说完。

    “……不杀了呢?

    李衡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又望着二郎不禁轻轻摇了摇头。

    克用这个毛病该想想办法了。

    克霆却还是有些莽撞急躁了。

    他收拾心神,手指着进贤门沉声道:“克用在前,克霆在后,先击溃眼前这群冒充我李家的无耻之徒,将其驱赶进汾河喂鱼。到了汾河边集合后,再依次到观澜门、德华门、望翠门,最后再回到进贤门外。沿途不得停留,也不得进城!凡有阻挡者只做击溃,不得追杀!”

    李克霆和近卫统领抱拳领命,各自去做准备。

    一会后,他的怒虎营人马着甲,大约八百余人排成紧密的数排,前面尽是马槊,陌刀则在后面,望去密密麻麻林立,锋刃却在夕阳下反射出金色的光芒。

    骁骑营也跟在其后排成长长的数排,铁骑却只有百余,勉强将最前排填满。

    他们虽也是杀气腾腾,不过却远不如怒虎营这般严密齐整,相比之下有些松垮。

    李衡举起右手,向前猛地挥出!

    站在怒虎营前排最左边的李克用看见后,调转马头,将手中带三角红旗的马槊往前一指!

    怒虎营缓缓启动,先是慢走,随即快行,然后小跑。

    他贴着大队略略超前,不时用手中马槊调整着队列和速度。

    骁骑营也在李克霆带领下慢跑起来,紧随在怒虎营之后。

    但随着速度加快,除了前两排稍微齐整外,后面的却不复队列,开始有些散乱了。

    进贤门外的那只军队似乎也发现了后面的异状,几个骑士从人群中奔出向怒虎营迎了上来,大呼着似乎想要解释什么。

    但随着怒虎营沉默地逼近,那几人却终于发现不对,连忙斜斜跑开,堪堪避开锋芒!

    那支军队的统领感觉到了危险,骑马跑出后指指点点,终于让手下面对怒虎营结成了一个松散的军阵。他自己也率领着一两百骑兵跑出,似乎想发起攻击!

    这时,李克用将手中马槊往前一指,随即平平伸直!

    怒虎营骑阵中一面红色大旗蓦地竖起,在闷雷般密集马蹄声中迎风飘扬!

    怒虎营骑士也将手中马槊陌刀端平,陡然加快了马速,向着前方军阵席卷而去!

    那支军队的统领刚领着骑兵跑出,似乎便发现不对,急忙领着骑兵向着西边斜斜跑出,但却仍有十几名骑兵躲闪不及,在惨呼声中人仰马翻,随即便如淹没在汹涌的大河波浪之中,悄无声息!剩下的骑兵却似已破胆,在那个统领的带领下转瞬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怒虎营前排骑士,虽也有数名被倒下的敌兵人马波及落马,但后排的骑士随即策马上前补上缺口,维持平直的阵型不变。

    转瞬间后,怒虎营迎着稀疏的箭矢,势如破竹般冲入军阵之中,将前方还未逃跑的那些士卒,尽数挑飞后继续突进。

    骁骑营也趁机冲入军阵中肆意冲杀。

    那支军队的松散军阵顿时土崩瓦解,里面的士卒也四散逃亡!

    眼见进贤门就在前方,李克用左手拉住缰绳怒喝一声,随即将手中马槊高高举起。

    怒虎营慢慢减速,终于停在了进贤门之前。

    他策马缓缓而行,引导着怒虎营将马头朝向东面,致身后逃散的敌方士卒于不顾,向着汾河边小跑而行,将面前敌人一扫而空。

    李克霁也大声呼喝,指挥属下收拢人马,救助伤员,集结完毕后也追随怒虎营而去。

    看着敌军如艳阳下的白雪一般迅速消融,李衡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一夹马腹,率领身边近卫,轻松地也向着汾河行去。

    跑到汾河边的敌军,大多要么被怒虎营和骁骑营将其斩杀,哀声四起;要么慌不择路地跳入河中,半沉半浮;一些人跪地乞降被俘,都被紧捆双手用一根长绳串起捆在一起。

    李衡见周围已没有敌踪,便指挥怒虎营骁骑营沿着河岸北行,一路上只遇到些许溃军。

    到了观澜门却是城门紧闭。

    于是他们又向着德华门而行,沿途也无异常,只有从城墙上垂下的几根长绳,挂在上面的人看着他们有些进退两难。

    到了德华门外,却发现也是紧闭城门。

    李衡驻马不前,心中却有些不安。

    他令克用克霆加快速度,赶到望翠门外却也是如此。

    不过望翠门城楼上却有一些人影晃动,似乎警觉地看着自己。

    而远处似乎有数百北虏散骑,正驻足一个小山坡上,似乎在朝着自己观望。

    李衡沉思了一会,却均置之不理,指挥队伍继续前行。

    待得回到了进贤门外,他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眼前的进贤门城门大开,先前城中的拥挤人马已不知所踪,却有一大群人跪在城门的阴影之中,竟连头也不敢抬起。

    为首一个身穿官服的人体型极为肥胖,身前却放着一枚印信。

    李衡却已猜到是谁。

    他策马行到那群人面前,下马后将印信捡起顺手揣入怀中,俯身对着胖官笑道:“王哥为何如此恭敬,是在此迎接小弟吗?”

    胖官听到声音耳熟,壮起胆子抬头一看,长出了一口气软软坐在自己脚上,拍拍自己胸口对李衡有些埋怨道:“我还道是北虏来了!却原来是小衡你!哥哥差点就被你给吓死了啊!”

    李衡嘿嘿笑而不语。

    这个胖官却是王相最小的亲弟弟王宠。

    他年纪比自己大一点,打小便和自己一起跟着陛下跑来跑去,为人最是老实胆小,没少被陛下和自己欺负。

    不过他没有什么心机,性格也颇为和善,倒是很受大伙欢迎,和每个人关系都很好。

    大了后他便一直做文官,虽然没什么建树官声却不错。

    陛下也体贴他,让他到晋州来做个逍遥长史优养起来。

    哪曾想今日遇到北虏来袭,吓个半死跪在这里。

    李衡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看看王宠肥胖的身子也懒得拉他起来,于是也蹲下后看着他笑道:“王哥你身为大都督府长史,不在府里待着,却在这里跪迎小弟恭候大驾。小弟心里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啊!”

    见李衡又提自己跪着的事,王宠正要骂将回去,却忽然一愣,随即脸上微微一红,望着李衡感激道:“我这不是许久没见到小衡你了吗?心中甚是想念自然要亲自来迎你。你看哥哥这个身子,胖得都快站不住了,反倒是跪着舒服些啊!”

    李衡哈哈一笑,招呼他随从一起合力将他扶了起来。

    见他胖胖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李衡心中不忍,便与他温言说话,还打趣他似乎更胖了些。

    这时,近卫上前禀告,捉住的俘虏初审之下却是河北赵郡太守韦道成麾下部曲,乃是其弟弟韦孝成亲自带队,分批偷偷潜到晋州之后集结成军,却伪装成李家部曲,在数百北虏配合下竟差点将晋阳城一骗而下!

    王宠在一旁听着,脸却一阵白一阵红,似乎有些羞愧难当。

    李衡却装作没瞧见,解下自己鱼符交予李克用,郑重吩咐道:“你持我鱼符先行接管大都督府,督促府中之人分派人手,把守城中要害。尤其是武库粮仓,你都要从猛虎营派人守卫,切记!”

    李克用领命退下,率领怒虎营进城而去。

    李衡看着他离去,回头见王宠惊魂已定羞惭渐去,便上前笑道:“王哥借我个东西用用!”

    王宠笑着一挥手道:“谈什么借!拿去便是!”

    李衡笑嘻嘻拱手道:“那小弟就不客气了!”

    随即他便伸手到王宠腰间,将其系着的鱼符一把扯下!

    王宠眨眨眼,摸摸自己肥腰又看看李衡,脸上有些迷惑却欲言又止。

    李衡懒得管他作何想,唤李克霆上前,将王宠鱼符交予他后嘱咐道:“你派人到城中控制火势,自己持王长史鱼符,率骁骑营查看各个城门情况,一定要把门关严实了!然后留人在城墙上巡逻,但有缓急即刻来报!”

    李克霆拱手沉声道:“知道了,父亲!”

    随即他唤过手下,分派安排后领着骁骑营也出发进到城中。

    李衡望着他的背影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进贤门在他身后徐徐关闭。

    他心中有些感慨,自己也终是到了这晋阳城之中了!

    李衡和王宠勾肩搭背,在近卫的簇拥下缓步向大都督府行去。

    两人一路上言谈甚欢,有时说起过往趣事不禁相视大笑。

    他们沿途不时碰到晋阳的府军士卒,或赤手空拳,或甲胄不全,却大多惊慌失措,茫然间见到李衡后纷纷跪伏在路边。

    李衡也懒做理会,只是稍稍加快行进速度。

    不觉来到大都督府前,却见大门半开,李克用却率众止步不前,脸上表情在火把亮光下颇有些尴尬。

    李克用见李衡前来,连忙上前。

    “属下到了这里正……正要进门,不想武……安王却在里面,声称哪个北虏敢……敢进就一……箭射死他!属下探……头正解释了几句,里面却真……真的一箭射……来,擦着头……顶飞过!于是属……下就只得守……守在这门外,等着二……二叔你来了。”说完后他还摸了摸头,似是心有余悸。

    李衡又好气又好笑,拉着王宠到了那关着的半扇门前,里面却漆黑一片,静悄悄地似乎空无一人。

    他深吸一口气大声叫道;“王爷!我是小衡!我特地来看您啊!我进来了啊!”

    里边却传来一阵大骂,虽然苍老却中气十足。

    “你这狡诈北虏休想骗我!小衡和冯家那个小女正在京都完婚,又怎会到晋州来?区区北虏竟敢趁晋阳空虚便来偷袭,意图侥幸!却忘了还有我这个专杀北虏之人在此吗?我已令那胖子率兵守备,待会就将你们一网打尽!”

    骂完之后,里面又射出一箭,势大力沉之下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李衡摸摸颌下胡须,看见身旁王宠的脸似乎有些变红。

    于是他轻轻推了推王宠,示意他来和武安王说话。

    王宠有些战战兢兢,深深呼吸了数次方才颤声道:“王爷!是我!我是您的胖子长史!真是小衡来了!陛下让他来看您!”言毕,他已是涨红了脸,喘气不止。

    武安王的声音有些惊喜。

    “陛下让小衡来看我?真的是你吗?小衡?”

    李衡赶紧答话。

    “王爷!是小衡我啊!陛下让我来看你好不好?”

    武安王的声音有些感动。

    “陛下还记着我这个弟弟啊!他都许多年没来看我了!小衡你进来吧!陪我说说话。”

    李衡心中有些恻然。

    武安王一代名将,没想到临老却连当今陛下是谁都不记得了,还以为是他哥哥!

    他吩咐几个近卫举着盾牌火把在前,自己和战战兢兢的王宠一前一后,迈入了大都督府之中。

    火把跳动的亮光逐渐将大堂照亮。武安王的英姿逐渐出现在众人眼中。

    他身着明光铠,头戴飞鹰盔,手扶腰间长剑端坐在大堂正中,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长弓和箭囊挂在椅子扶手上,面前宽大横桌却被他踢翻挡在身前。

    他看见李衡进来,似乎松了口气,却威严道:“小衡你新婚燕尔,不在京都陪你家夫人,却急着跑来这里做甚?”

    李衡听出,武安王洪亮声音中的关怀之意,一时心中却有些感动怀念。

    当年他与婉君好事将近,却遇上边关急报北虏大举入寇,绍哥和自己也均要随军出征。军情紧急之下,他大骂北虏之余却也无可奈何。武安王却特许他暂不随军,让他放心待诸事礼成后再自行赶上。没想到过段时日后,正当他准备出发之时,北虏却已撤退。他暗自庆幸后也落得清闲,与婉君享受了一长段难得的美好时光,连大郎也是这段时间有的。就为了此事,他也会永远记住武安王的恩情!

    他对着武安王拱手恭敬道:“武安王千岁!陛下听闻晋阳城外有北虏出现,特命小衡率部前来增援!”

    武安王有些不屑。

    “区区几个北虏而已,有何大惊小怪的!听闻城外有北虏散骑出没,我就令胖子长史领兵严守城防,待得霸儿回来将其一举剿灭便是,却何须你从关中远道而来?”

    李衡心中有些诧异,一时竟忘了答话。

    武安王所言思维清晰,判断也颇为准确,哪里像个老糊涂的样子?

    武安王见他不语,便对着王宠严声道:“胖子我且问你!按我的吩咐做了吗?城外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宠这时倒反应颇快,对着武安王恭敬道:“属下率人正准备出城迎敌,小衡却已带兵赶到,将敌人一举击溃!”

    武安王微微颔首,似是嘉许。

    李衡也趁热打铁。

    “王哥堵住城门,我从城外杀入,敌人已是被尽数歼灭,晋阳城安稳如山!”

    武安王终于露出笑容。

    “好!好!小衡你是好样的!我总算没看错你!”

    说着,他从椅子上起身,却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李衡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王宠却在旁掩住嘴,将半声惊呼咽入腹中。

    武安王用力扶着李衡的手臂,将身体站直。

    他望着李衡笑叹道:“连站都站不稳了,还真是没用啊!不过你来我就放心了!”

    他从地上捡起一枚印信,递给李衡。

    “这个拿去,晋阳城你就先帮我管着吧!我要去休息会。”

    言毕,他拿起挂在扶手上的长弓和箭囊,绕过被踢翻的长桌,有些蹒跚地向大堂外走去。

    王宠连忙上前想要相扶,却被他一掌推开,只得呆呆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

    李衡将印信凑着火把一看,正是晋州大都督之印!

    他看向武安王的背影,却仍是昂首挺身,和记忆中几无二致。

    他心中百感交集,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武安王不知是想起还未与他道别,还是听到了他的叹息声,竟蓦地转身对他笑着摆了摆手,随即再不回头,大步走出后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之中。

    李衡呆呆目送,心中却有些心酸沉重,竟一时沉默不语。

    ……

    李衡让柳先生留在府中,协助李克用召集人手,安排事务,领着王宠缓步走出大都督府,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

    到得门外,他看见李克霆正急急前来,便开口问道:“二郎,有什么事吗?

    李克霆拱手沉声道:“属下遵大都督命令,已将城中火势初步控制。观澜门、德华门、进贤门均已关闭,也加派了人手严加看护。各段城墙属下也已安排人手巡查,并未见异样。唯有望翠门却是不能靠近,却是已有人将那里占据,连城墙上两端都用杂物堵死,城楼下也筑了街垒。我表明了身份,还准备将王长史鱼符予他验证。那里的人却声称已有大都督府裴司马在此,夜色之中难辨来人真伪,若是靠近便视为奸细!属下也不想与他起冲突,还请大都督示下!”

    李衡听完摸了摸颌下胡须,却看着身旁的王宠。

    王宠会意,连忙道:“府中是有一位裴司马,还是晋州河东郡人士。”

    李衡闻言却是眼中一亮,急急问道:“莫非是曾与我在江南共事的裴文静?”

    王宠点头称是。

    李衡追问道:“上个月他与我书信还说现在无心仕途,只想在家耕读,怎么又到大都督府做司马了?”

    王宠笑道:“裴文静这个事情,哥哥我倒也知晓。他丁忧期满后确实是闲置在家。但前些日子北虏入寇,他却到晋阳城中找到武安王毛遂自荐,一番言语后王爷便让他到府中任司马一职,却是连朝廷那里都还未及上报。”

    李衡哈哈一笑,对着李克霆笑道:“那我们便去会一会这个不开门的老鬼吧!”

    李克霆以前在家中,也对这个与父亲在江南共事的裴长史略有耳闻,却不知此裴司马就是彼裴长史。但父亲所言老鬼却好像是没有印象。

    李衡却颇有些兴致勃勃,急急带着众人向着望翠门而去。

    到得望翠门前,果然一个街垒将大门护住,后面还有好些人影忽隐忽现。

    李衡有些急不可耐地上前,推开在自己身前手持盾牌的近卫,深吸一口气后大声道:“大都督李衡在此!裴司马还不出来迎接?”

    街垒后面静悄悄的,好一会后,方才有一个李衡久未耳闻的声音响起。

    “晋阳城中唯有武安王乃大都督!你这个宵小之辈还是别来冒充了!徒增笑尔!”

    李衡哈哈一笑,大喝道:“老鬼!”

    声犹在耳,街垒中却也有声音回应道:“小鬼!”

    随即走出一个人,朝着李衡快步行来。

    李衡也笑着上前相迎,打量着着眼前许久未见的老友,心中甚是畅快。

    裴文静年约五十许,身形消瘦,行止洒脱,颌下长须飘逸,一双眼睛却颇为灵动。

    他对着李衡笑道:“你倒来得很及时啊!再迟些我恐怕就真成了个老鬼了!”

    李衡也笑道:“看你这个阵势,我便是迟些来也无妨!连城外那些北虏也不敢靠近望翠门一步啊!”

    裴文静却收起了笑容,看着李衡感慨道:“你却是太抬举我了!我仓促间纠集的这些人,除了我的家奴稍微可靠些,剩下的都是一些零散士卒和壮勇,却都是些惊弓之鸟!我急切间派人封了观澜门和德华门却再无余力,只得在这北虏出没的望翠门坐以待毙。再没有援军到来,手下迟早一哄而散!此番晋阳城得救,全是你兵贵神速的功劳!”言毕,他对着李衡恭敬行礼。

    李衡连忙将他扶起安慰道:“文静何必自谦,急切间为此已是难能可贵了!

    接着他却感慨道;“如今晋阳城虽暂时无碍,但这晋州却是风雨飘摇!”

    他从怀中摸出在王宠跟前拾到的长史印信,双手捧到裴文静面前恳切道:“还请你为我执掌此印,还晋州一个安定太平!”

    裴文静看着李衡,缓缓伸出双手接过印信。他肃然道:“裴文静定当不负所托!为大都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衡却望着他笑道:“但也可别真死了!我这小鬼还需你这老鬼为我指点迷津啊!”

    裴文静却轻松道:“士为知己者死!大都督以国士待我,文静这条老命便为了大都督丢掉,那又算得了什么!”

    李衡心中感动,不禁伸出双手将裴文静双手握住,久久不愿松开……

    浓厚的夜色终于将晋阳城完全笼罩。但在这无星无月的黑暗中,晋阳城中却仍有灯火在点点闪耀,虽似随时被黑暗吞没,却仍是顽强地发出微微光芒,似乎想将晋州大地尽数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