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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行为艺术

    “这场演出相当完美,我非常满意,就让我用剑,写下你们的终章吧。”

    朱钩满意地点点头,挥动怪剑,准备取下幼鸢和十颜的头颅。

    就在此时,一把锋利的剑,从不远处飞来,笔直地刺向朱钩。

    朱钩侧身躲开。

    一个死鱼眼少年握剑走来。

    身后负着数十把长剑。

    此人正是顾此书。

    在他身后,是瘸腿老头夕拾,和被纪老村长收养的那群瘦骨嶙峋的弃儿,每一个人身后,都负着数十把长剑。

    螳臂村村口,有座蓝色的小屋子,据说,里头有一批具有奇妙力量的武器。

    此外,隔螳臂村不远的破庙里,有一个破尿罐,那里面封印着怪物,关键时刻可以用鲜血解开封印,保护螳臂村。

    但是,想要解开封印的人,必须具备诚心保卫村子的勇气。

    此外,还必须获得怪物的认可,否则不仅不能解开封印,还会被怪物所伤。

    獠牙众攻进螳臂村当日,被击溃在地的村长念冬蝉扔出蓝屋的钥匙。

    然而,没有任何人走进那座蓝屋子,拿起武器反抗闯入村子的不良灵武者。

    双拳不敌四手的念冬蝉最终死在蓝屋子前,村民们则跪倒在地,在堆满武器的屋子前,沦为匍匐在地的蝼蚁。

    在瘦骨嶙峋的纪老村长跪地哀求众人放过他身后的孩子们,场中却一片沉默的时候,顾此书就看不过去了。

    但夕拾拦住了他。

    随后,朱钩以纪老村长为饵,诱使村民们演出病态荒唐的演出。

    夕拾则悄悄领着顾此书与那群可怜的弃儿离开,赶往村口处的蓝色屋子。

    在他们离开的时候……

    朱钩发现了他们。

    但不知道为啥,朱钩竟然没有阻拦,还示意他的部下不要插手。

    在场没人是瞎子。

    村民们都发现了夕拾等人溜走了,但见到獠牙众没有说什么。

    像是默许了这场偷逃。

    村民们便不敢多说什么。

    夕拾知道这当中肯定有蹊跷……可是,这是唯一有机会与獠牙众进行殊死一战的机会,他只能冒险一试。

    如果蓝屋子里的那批武器真的具有奇妙的灵能,兴许就可以和獠牙众抗衡了。

    夕拾等人来到蓝屋子前,发现屋门已经破破烂烂的,显然,獠牙众应该早就闯入蓝屋子里头看过了。

    屋里堆满了兵器,

    此外,还有一副纯白色的棺材,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顾此书靠近纯白棺材,手刚刚触碰到棺材,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了。

    这副棺材应该被人设下了一道强大的隔离结界,就连獠牙众也无法破除。

    不然,它肯定不会安然无恙地摆放在这里,早就被那群侵入者破坏了。

    被纪老村长收养的弃儿们本不想离开老人,但夕拾悄悄对他们说,只有离开此地才有机会拯救螳臂村,他们才愿意离开。

    村里的老人们说过,只有拒绝缴械投降,身心如一,不携任何虚伪的人,才有可能唤醒附在这批武器上的灵能。

    碍于当时的情形,夕拾只能带着这群弃儿和顾此书离开人群,来蓝屋子找武器。

    论心思纯净,不夹杂虚伪的内心,孩子们应该要比大人好得多。

    可是众人捡起武器研究了好久,也没有发现这批武器的奥秘所在。

    他们只好带上兵器,返回村子。

    途中,夕拾劝顾此书和孩子们趁此机会逃跑,回去会丢掉性命的。

    弃儿们虽然不是本地人,却早已把纪老村长当做家人、把螳臂村当做自己的家。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肯离开。

    顾此书对夕拾说:“我知道你不会离开的,现在我很想赶到阿眠身边,但我如果扔下了你逃跑了,又有什么脸去见她?”

    夕拾拗不过这个臭死鱼眼。

    众人返回村子中心。

    顾此书恰好看到朱钩挥剑劈向辉煌和十颜,情急之下,只好扔出一把锋利的长剑,拦住了朱钩。

    村民们惊骇地看着身负数十把长剑的死鱼眼少年顾此书。

    心想这小子是疯球了吗?

    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啊?!

    既然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要跑回来找死?他是憨批吗?

    顾此书把剑对准朱钩。

    “现在,你的对手是我。”

    朱钩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此书,“什么时候,一只小蚂蚁也配成为我的对手了,你确定你不是在侮辱我?”

    顾此书不说话,目光坚定。

    “有趣,尽管杀过来吧,如果你能伤我一根毫毛,我跪下叫你爹!”

    顾此书挥剑扑向朱钩。

    朱钩以指为剑,极度敷衍的姿态,只为了尽可能地嘲弄少年可笑的不自量力。

    顾此书疯狂挥剑,长剑划过空气的声音格外动听,却被獠牙众猖獗的笑声淹没。

    朱钩以指为剑,身影快如鬼魅,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顾此书手中的剑击成碎片!

    顾此书一共带来十多把剑,转眼之间,断的断,碎的碎,就只剩下最后一把了。

    可他没有丝毫胆怯,快步上前,剑指敌人心口,以命相搏!

    朱钩夹住顾此书的剑,张开嘴巴,咬断了剑,“咔哧咔哧”的吃着剑的碎片。

    像在享用美味的食物。

    猛然吐出,密密麻麻的碎刃宛如倾盆大雨一般袭向顾此书。

    手中没了剑,又避无可避……

    顾此书束手无措。

    突然——

    一把黑色大钝剑破空而来。

    顾此书稳稳地接住剑,疯狂挥舞,抵挡扑面而来的碎刃。

    “滴答、滴答、滴答……”

    鲜血滴落在地。

    挡下这一波攻击以后,本就负伤的顾此书更是伤上加伤,倒在了地上。

    幼鸢看向顾此书。

    这两个眼里燃烧着同样光芒的少年,朝彼此点了点头。

    什么都没说。

    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幼鸢摸了摸失去呼吸的小女孩的脸颊,慢慢闭上了眼睛。

    顾此书爬了起来。

    朱钩眼里掠过一丝惊奇。

    “还不死啊!你小子还真是一条百足之虫,换做普通人,早他妈死翘翘了!”

    顾此书握紧黑色大钝剑,杀向侵入这座村庄的行凶者,长剑颤鸣,热血飞溅!

    朱钩吐了一口唾沫,一张丑不拉几的脸庞变得越来越狰狞。

    曾经有一个喜欢执双剑跳舞的姑娘对朱钩说,灵武者与普通人生活在同一片天空底下,本应该相安无事地生活。

    偏偏有一些品行恶劣的灵武者自视高人一等,还搬出一句“世间万物,本来就有优劣高低之分”,有失偏颇地诠释这个世界,判定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她偏要站在普通人一方,表明世间众生应该是平等的。

    那姑娘是朱钩未过门的媳妇。

    在婚礼当天,为了拯救一个跟她素无交集的臭乞丐,她脱下嫁衣,跟一群不良灵武者恶斗,最终在朱钩的怀里死去。

    失去爱人以后,朱钩性情大变。

    他从人们眼中的翩翩贵公子,变成了一个嗜血好斗的不良灵武者。

    人们将他的改变,总结为一种悲哀的沦落,可他并不认可。

    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人分三六九等,处于最低端的蝼蚁,本就有他存在的理由,并不值得同情。

    身为蝼蚁,即便你把武器放在他手里,他也只会匍匐于地。

    偶尔会有一些蝼蚁试图扳倒大象,终究也会选择屈服,重新接受属于他的角色。

    所以,蝼蚁只能是蝼蚁!

    朱钩放任夕拾等人离开,让他们搬来一堆兵器,是因为他知道,在怯懦的蝼蚁面前,再锋利的兵器,也只是一堆破铜烂铁!

    即便碰上了村长念冬蝉、幼鸢,以及眼前这个打不死的臭死鱼眼……

    瞧见他们不惜挥洒热血,奉上性命,也要用热血书写反抗者之诗的勇敢桀骜,朱钩也不愿意改变自己的想法。

    “砰!”

    夕拾拖着沉重的步伐扑向朱钩,却被朱钩吐出的口水击中膝盖,跌倒在地。

    朱钩狞笑如兽。

    直视着死鱼眼少年。

    “我说,你小子又不是这个村的人,咱俩也没啥恩怨,刚才你明明可以直接离开,为什么非要扛着一堆破铜烂铁回来?

    “难不成,你小子特地跑回来,是为了那句‘路见不平,拔剑相助’?”

    顾此书抬起黑色大钝剑,“我只是为了自己,看到你这种人,我心里就不舒坦,不干一架心里就不爽快。”

    “看我不爽,就是因为你觉得我在欺负别人,就是想给别人出头啊。”

    朱钩咧嘴笑了起来。

    “承认吧,你就是一个怀有赤子之心的,敢于好打不平的美好少年,为了拯救这座村庄,就算丢了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这样美好的心肠,真是让人敬佩哪。”

    朱钩扭头看向村民们。

    “你们说对不对?”

    村民们纷纷点头。

    他们知道朱钩多半是在讥讽死鱼眼少年是个无事找事的傻子。

    但他说的没错……

    明明有机会逃跑,却非要回来找死,这小子铁定是想打抱不平。

    这种美好的品质,值得他们敬佩,但这种行为,是愚蠢的。

    结果也就是白白丢了性命。

    他们会感激,他们会敬佩,但换做是自己,他们绝对不会这样做。

    命没了,就啥都没有了,要别人的感激和敬佩有个鸟用!

    朱钩得到村民们的点头回应,扭了扭脖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玩累了,赶紧结束算球!”

    村民们忍不住心想,这群侵入者终于玩腻了,接下来就要屠戮村子了吧?

    哪知道朱钩道:“嫑害怕,我们马上离开村子,毕竟你们还是按照要求挑出了十人拯救村子,我还是得守信用。”

    他朝顾此书鞠了一躬,“老朱我这辈子没佩服过几个人,这小子算是一个,我佩服他的善良和勇敢。”

    随后,满脸诚恳地看着村民们,“但是,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装出来的,所以,我需要你们帮一个小忙。”

    “帮忙,帮什么忙?”

    村民们脸色沉重,心想朱钩这家伙又要搞什么要命的把戏了。

    可朱钩接下来的话,

    却消除了他们的忧虑!

    “我要你们请求这个死鱼眼小子心甘情愿地奉上自己的性命,拯救这座村庄,只要他点头答应,我们立马带着他的脑袋离开,要是再骗你们,我就不得好死!”

    众人看向死鱼眼少年。

    他本有机会逃出生天,却选择跑回来,就已经说明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了不负胸中的热血,完成让人敬佩的打抱不平。

    就算没有人求他,他也会握紧手中的剑,与獠牙众血战到底的。

    只因为他是一个好人。

    是一个美好少年郎!

    村民们紧盯着顾此书,顿时觉得少年身上,弥漫着令人眼眶湿润的美好光芒。

    原来他那对死鱼眼,竟然如此好看,散发着太阳一般的温暖。

    此时此刻,在他们眼中,少年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

    他们握紧拳头,神情肃穆,整整齐齐地弯下了腰杆。

    他们什么也没说,却用最庄重的仪式,奉上他们的请求:

    请英雄赴死!

    顾此书扯起一抹讥讽的笑容,眼里的鄙夷化为一把看不见的刀,落在每一个哀求者身上,破坏了他们庄严的仪式。

    他们满目震惊地看向少年,然后默契地跪倒在地,发出洪亮有力的声音:

    “请英雄赴死!”

    顾此书还是没有点头。

    村民们傻眼了,呆立在原地,眼里的敬佩与感激化为疑惑。

    “为什么不点头?”

    “你点头是死,不点头也是死,同样都是为了这座村庄英勇赴死,为什么不点头啊?难道你回来不是为了拯救这座村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

    原本胸有成竹的村民们睁大了眼睛,慌张地交换目光,然后用脑门磕地。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们!”

    他们的声音在颤抖。

    他们显得可怜至极。

    好像任何一个富有同情之心的人都无法对这样的他们,置之不理。

    然而,臭死鱼眼却学着对方的模样,像一只小蚂蚁一样匍匐在地,用自己的脑门,重重地磕着硬邦邦的大地。

    少年不时吐出一大口鲜血,用远比他们可怜的表情、远比他们凄厉的哭腔喊道:“求求你们了,放过我,放过我吧!”

    “我和大家素不相识,跟这座村庄也没啥关系,为什么要让我赔上性命?

    “我只是一个未满二十的孩子,还有美好的明天,我的人生,还有一万种可能,我还要去找一个紫头发的女孩。

    “我还想好好活着,求求你们放过我,不要让我死,求求你们啊!”

    村民们呆若木鸡。

    这他妈什么情况?

    这个敢于反抗獠牙众的美好少年郎怎么突然变成这副怂样了?

    他们震惊,他们不解,他们眼里开始浮现起愤怒,恶狠狠地瞪着这个臭死鱼眼,像在质问他:你到底在耍什么鸡毛把戏?

    为什么表现出一副想要活下来的样子?你明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呀?

    你不是要当英雄吗?

    为什么不选择英雄光荣的牺牲,而像一个弱者一样哀求别人予以生路。

    去死,你去死,你赶紧去死啊!

    顾此书在人们愤怒的注视里放声大笑,眼中溢出更加清晰明了的鄙夷。

    “笑,你笑个球啊?”

    “快给我闭上嘴巴!”

    “再笑就撕烂你那张臭嘴……”

    一阵恶风袭来,掀起灰尘漫天飞舞,落进村民们眼里,钻进他们的鼻孔里。

    他们被灰尘呛得咳嗽不已,仍在死死地注视着死鱼眼少年。

    只是目光里,除了愤怒与不解,更多了一些难以形容的复杂。

    眼前的死鱼眼小子,像极了多年以前,一个安安静静的温柔少年郎。

    当年,他们也曾像今天一样,跪地哀求那个少年拯救他们的性命。

    彼时的温柔少年郎,也跟这个臭死鱼眼一样,近乎疯狂地放声大笑。

    顾此书握紧黑色大钝剑,席地而坐,抓起泥土,抛向跪地哀求他的村民们。

    “怎么闭上嘴巴了,继续求我,继续骂我啊?你们这群可恶的刽子手!”

    “刽子手?”

    村民们莫名其妙。

    “你乱说,我们哪里是什么刽子手,我们只是一群可怜人。”

    顾此书再次抓起一把泥扔向村民,“你们既是可怜人,也是狡猾的刽子手。”

    “你放屁!一直都是别人欺负我们,一直都是别人夺走我们的钱财、我们的食物、我们的生命,我们只是可怜的被欺压者,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刽子手?!”

    顾此书站起身来。

    “你们以可怜人自居,哀求他人为了这座村庄付出性命的行为,与那些杀害他人的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可你已经选择了做一名无畏生死,打抱不平的美好少年郎,反正都是要死的,怎么就不可以为我们而死了?

    “既然要做一名惩恶扬善的英雄,就应该履行好职责,无愧于手中之剑啊?!”

    少年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因为愤怒而紧绷着,死鱼眼中,射出鄙夷的目光,笔直地刺在村民们身上。

    “我才不要当你们嘴里的英雄,谁都没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胁迫他人做选择,强者不能,弱者也不能。

    “当你们以可怜人自居,要求他人以命换命的时候,你们就是一群道德的绑匪、一群实施谋杀的刽子手!

    “弱小无助者的求救并不可耻,这是积极求生的合理手段,但是要求他人以命换命的行为,却是自私自利者卑劣的谋杀。”

    少年的话宛如千钧磐石,压在每一个村民身上,堵住了他们意欲反驳的嘴。

    朱钩手持怪剑,嘴角带笑。

    “卑劣的谋杀吗?说得太好了,谋杀从来都不只属于手持兵刃的人,也不只发生在鲜血飞溅的凶案现场。

    “在普普通通的生活里,也会发生看不见兵刃,也看不见鲜血的谋杀。

    “人们的目光、口水,甚至是责任与爱,都有可能成为实施谋杀的武器!”

    朱钩抬头看向昏暗的天空,跟那个一直站在蝼蚁一方的已故妻子说话:

    “阿苓,你看到了吗,这就是蝼蚁的真面目,最丑不拉几的就是他们的心!

    “平日里只会趴在地上,在强者的剑下乞讨一口气维持着苟延残喘的生活,懦弱、自私!一旦看到不怕死的冤大头,就利用他人的同情心,实施卑劣的谋杀……”

    顾此书怒喝一声!

    打断了朱钩的话。

    “‘人心’一物,没有任何人可以准确地定义她的美丑。”

    他抬起黑色大钝剑,杀向朱钩,剑光四溢,掠过在场所有人的眼眸。

    朱钩挥剑格挡,满眼不解地问道:“你拒绝村民们的请求,不愿意遵循他们的意愿而死,为什么又要抬起剑?”

    “我啊,从来都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只想遵从自己的内心,为自己而活,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取悦自己。

    “这是我的……行为艺术。”

    被震裂的虎口溢出鲜血,流淌在黑色大钝剑上,死鱼眼少年露出笑容,从兜里拿出一颗橘子糖,放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