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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孟尝(二)

    用完晚饭,同众人一起送池姨母离席后,雁回也想立即回去,不料绍飞仍觉得不尽兴。

    “雁回妹妹,我看你晚饭用得极秀气,想必是能容我再请你一杯茶。”

    雁回心中叫苦不迭,连忙抓住身边的瑕儿:“你也同去如何?”

    “哎呀!我倒是想去啊,可惜娘亲有事交代来着,分身乏术。”

    见瑕儿已不能拔刀相助,雁回急忙去寻茜娘,却只来得及看到她的背影,咬牙暗暗嗔道,好你个茜娘,知道我现在泥足深陷,自己趁我不备速速溜了。

    堇娘也道了别正要离开,雁回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没问堇娘,总觉得二人眼下不过是点头之交一般,还未到那个份上。绍飞说的话其实耐心听着,稍用心吹捧几句,也能忍耐过去,如再加上堇娘,万一她也有什么不好相与的癖好,独自一人可招架不住。

    “多谢嫂嫂美意。”雁回只得行了礼,随绍飞走出饭厅。

    路上却比想象中要和谐许多,绍飞停止了家世夸耀,说起了当年如何与池洲盲婚哑嫁而又夫妇恩爱。雁回立即赞道:“也是因兄长与嫂嫂皆是好人才好样貌,因此这般称心如意。”

    “雁回妹妹同未来夫婿必定也能情好同心。”

    绍飞眼盯着雁回,心想,你可别忘了自己已有婚约在身,在我们家中只是待嫁,这可不是兴风作浪的地方。

    雁回丝毫不知她是这般想法。听绍飞说起李公子,先是羞红了脸,又想继续赞美“主人家”,便对绍飞说:“嫂嫂吉言,我只盼李公子待我如兄长待嫂嫂这般,深情厚谊。”

    怎地还提池洲?绍飞闻言十分不快,不愿再让雁回说起自家夫君,连忙找些旁的话来说。“别和你不成器的表兄比,你可再多些期望才是。”

    “不敢不敢。兄长说李公子也是读书人,虽不好说比我父亲更有才学,至少能说得上话吧。”雁回原本只想敷衍应和几句,不料既然说起李公子,自己也越说越多,几乎将心中遐思全抖露了出来。

    “不怕嫂嫂笑话,我是极不会说话的人,平日里如想同姐妹们多聊聊,也时常担心自己说话露怯,唯恐词不达意。如将来那人……能同我多说些话,彼此知心达意,倒也不求太多。”

    还未到熄灯时分,雁回娇羞的脸庞在门前的灯笼映照下,如雨后海棠般艳丽媚人,绍飞见了心软大半,又听她如此憧憬,当下松了一大口气。想来丈夫也只是偶尔在家,这表妹很快也要出阁,怎会有不轨之事呢?

    但她毕竟心高气傲,并不受后悔和愧疚的折磨,权当是身体虚弱又被下了猛药,自然有些不理智行为,适时弥补便是。

    牵起雁回的手,绍飞柔声说:“请进。”

    当真饮茶,绍飞表现得体贴温柔,说了好些自己在池家“做客”的心思,仿佛很能理解雁回所感所想,还劝雁回:“且当作自己家,平日都是姐妹相处,真不必拘束焦虑。即使有时觉得不甚安宁,往往是咱们自己多心了,放松些才是。”

    只道是嫂嫂回心转意,雁回放下戒心。许是她当时刚从病中痊愈,身上还虚火旺盛,现过了一两日已平静下来,恢复了识人之明,终于知道我并非什么“外人”。

    既已“洗清”敌意,二人闲闲聊着,眼看外头似乎已在熄灯,雁回起身告辞更衣。

    “少夫人。”苇子悄然问绍飞:“可是已过了戌——”

    绍飞抬手令她噤声,笑着迎向雁回:“妹妹路上留意,明日去母亲房里请安再会。”

    送走雁回,绍飞问苇子:“你不好奇家中规矩?且让她们试试,如叫人发现过了戌时还掌灯出门,看夫人如何罚她。”

    室内虽然温暖如昼,绍飞脸上仍带着残余的笑意,苇子却不寒而栗。她并不担心雁回,即便被撞见了,做小姐的必定另有办法,不见得会受责罚,只是担忧桂子,如当真要挨些训斥,做丫鬟的岂能不替小姐受过。

    再看少夫人,大半年来她身体虚弱,无力去折腾斗狠,苇子恨自己险些忘了她原本就心眼不甚开阔,如今她气力恢复,做小姐时那股狠劲儿杀了回来,在她身边可要多加小心。

    打着灯笼回房,雁回和桂子都觉得心情愉悦,丝毫未察觉此刻时分。雁回以为绍飞终于展示出了友善和亲情,未免有些云开月明之感。而桂子正回味着方才同苇子并肩站着,即使是在主人们身后侍立,两两无言,她依然安心欢喜,

    耳听到“簌簌”之声,似乎有个消瘦的人影闪过,雁回不禁惊得“啊”了一声。

    这次桂子酒足饭饱,她立即把灯笼提杆塞到雁回手里,健步追上去一把揪住了黑影,雁回都未来得及看清她的动作,只觉得心脏怦怦跳动。

    一股陈旧气味立即涌了过来,桂子皱眉掩着口鼻,另一只手仍抓着黑影。

    “不要,不要!”竟然是个女孩声音。

    黑影挣扎着,桂子发现她力气实在大,只得一手抓住她的头发,一手紧扯住她的腰带。这一招使得有效,发现实在未能挣开,黑影被逼得蹲到地上双手捂着头脸。

    雁回连忙凑近黑影,用灯笼照着她,柔声安抚道:“你且勿挣扎,我们不声张,静下来好生说话。”

    黑影果然止住动弹,缩作一团,抬头看向雁回。她的一双大眼睛在火光映照下黑白分明,桂子从未见过这样大的眼眸,不觉“哇”地感慨出声。

    “你不是小偷吧?”桂子率先发问,立即被雁回轻拍了一下。

    “不是不是,我也是池家下人……”这小姑娘似乎已镇定下来,连忙解释自己的身份。

    “胡说,我怎没见过你,我不信这家还有我不认识的人。”桂子叉起腰,一步横到小姑娘面前。

    将桂子拉开些,雁回扶起缩在地上的小姑娘,小声说:“都不要大声喊叫,我们去僻静处细说。”

    “我叫小鸿……”她顺从地站起来,声音细若游丝。雁回仔细看她,确实消瘦得很,难怪跑动时十足诡异,叫人见了根本想不到这“黑影”竟是个小姑娘。

    桂子仍然怀疑,一边紧紧盯着小鸿,一边随着雁回走到一棵大树下。

    三人身形隐没在树影中,雁回熄了灯笼,问:“你在哪个房里伺候,我们怎么从未见过你?又为何神出鬼没的?”

    “我不在哪个房里……平时做些粗使活儿,经常吃不饱饭,厨房的人可怜我,有时会故意不锁门,我可以趁夜黑去偷吃几口。”

    “啊?”桂子惊得张大了口,深深愧疚方才待小鸿粗鲁凶狠。

    感觉到雁回仁慈,小鸿鼓起勇气继续说:“我没去处,只能到处躲藏,如惊扰到小姐,请您恕罪……”

    “那你——”桂子欲言又止。

    小鸿立即懂她想问什么,主动答道:“我有几卷其他下人打发的铺盖,冬天可躲在柴房,夏天就寻个安静处随便躺一夜。”

    “天哪,家里养几只鸡鸭鹅都要修个小屋呢……”桂子失声喊道,又立即小声说道:“难怪你身上无一处是干净的。这衣衫怕也是别人不要的破烂。”

    桂子立即央求雁回:“小姐,我们把她带回去吧,这岂是人过的日子。”

    雁回当然正有此意,因带着小鸿怕被人发现,三人不再点灯,悄悄回到雁回房里。

    刚打开房门,秋妈妈果然也嗅到小鸿身上气味,立即问道:“你们自哪里回来,不仅晚了许多,还带着这奇怪味道。”

    听雁回说了缘由,秋妈妈连忙摸出些糕饼与小鸿充饥,又和桂子摸黑收拾了外间的一处墙角,堆些枕头巾盖,暂且让小鸿勉强歇下。

    第二天一早,三人先起来把小鸿悄悄送走,秋妈妈嘱咐她:“午后众人休息时,你再来雁回小姐这边,别到门前,我在屋后备些食物放着,你自取走便是。”

    她还不忘对桂子解释:“不是我将她当成小猫小狗儿对待,毕竟在人家屋檐下,万事还是先小心一点。”又交代道:“今日我再去堇娘小姐房里帮着看孩子,寻些机会找人问问小鸿底细,你也去打听打听。”

    “不消您吩咐,我自己就去了。”桂子正要往外走。

    雁回一把将她拉住。“你急什么,还没去请安呢……”

    “唉。”桂子故意学着池夫人姿态,说:“稍微见了礼就好,不必盘桓留着。”

    实在有些想笑,雁回又不敢笑出来,只得掩住半张脸。

    在堇娘房里留到傍晚,秋妈妈提前告退:“我有事求见夫人。请小姐恕我早些过去。”

    堇娘也不多留她,只道是早已商量好,知道母亲敬重秋妈妈,凡是她的请求,只管答应便是。

    来到池夫人房里,秋妈妈进门就说:“贸然来见三小姐,实在是有些不痛快之处,我们那桂子小丫头新认了个伴儿,说是叫小鸿,这孩子脏兮兮臭烘烘的,我见了真是难受。”

    “哦?”池夫人面有愠色。“真是胆大包天,不是交代过她没事勿跳出来叫人看见吗?果然惊着妈妈了,看我不叫人教训她。”

    “无妨无妨,我已训过桂子,她知错,也未让雁回小姐知道。”秋妈妈走近些,对池夫人行礼说:“只是我心中挂牵此事,忍不住找三小姐聊聊,说开去就好。”

    池夫人伸手挽住秋妈妈手臂。“真对不住您,未成想让您看到这腌臜东西。说起来这丫头还是我心里一桩事呢……”

    房里只有盼儿在,池夫人也不避她,将小鸿的事情一一告诉秋妈妈。原来她本名叫小霞,本是买来替祭,但是法事不成功,最后不得不用了亲生女儿。“我儿连名字也随她改了叫瑕儿。您说晦气不晦气。”

    “我哪里愿意留她,不中用的东西,只是那高人指点,道是我家必须养着她。所以便宜了她,在此地头上有片瓦罩着。平日下人们随意让她做些洗衣服倒恭桶的粗使活儿,少叫我看见就好。”

    “我也看不惯她。”秋妈妈一口气饮尽杯中茶。“就怕桂子和小姐谗言几句,真要收留她那还得了,一个桂子已是麻烦精,再多一个?”

    池夫人饶有兴味地看着秋妈妈,试探般地问:“雁回敢不服您管教?我看不见得。她的小丫鬟看起来也是个伶俐的,怎如此恼人?”

    “您是不知道,平日里我不说这些,真要说起来……啧啧。”秋妈妈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