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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龙尾(一)

    “桂子姐姐。”小鸿提醒道:“是不是又忘了,小姐不在屋里用饭。”

    “哦!总是记不得。”桂子连忙将雁回的饭菜另盛出来,配上碗筷巾帕,一一放入食盒中。又对秋妈妈小声抱怨道:“我知道近来春色大好,在外用饭好玩自在,但你在人家窗前廊下能吃出什么好滋味来?何况屋里那人对你也没几句好言语。”

    “你多体谅。”听见桂子的话,雁回自书斋里走出来。“茜娘哭闹多日,几乎水米不进,又不愿见人,能容我在门前陪着已是她好意。不每日过去,我当真放心不下。你若不愿,我带小鸿去吧。”

    “罢了,还是我同你去,顺路瞧瞧我那园子,摘些花朵儿与她。”桂子提起食盒,“我只是不知你为何非要在用饭时过去。”

    “当然是盼着她也能一同进几口饮食呀,再说中午旁人都各自在屋里用饭,万一她有什么愿意说的,又不想面见我,即使隔墙也可放心讲话。”

    “我看是同你无话可说,哪次不是烦厌于你叫你‘滚开’?只有你老耐着性子过去。”

    “瑕儿也每日都去呀,只是不同我一道,说错开来看着热闹些。”雁回摸摸桂子的头,仿佛这样就能平息了她满腹牢骚。“啊,别忘带上我方才挑出来的书,昨日递了诗集画册进去,她都没回音,今日我递这戏本子进去,或许她愿意读了,也解解闷。”

    “戏本子?”桂子接过书翻看着,虽不是每个字都认得,倒也能识个大概。“不是你父亲遗物?这都舍得?”

    “放心,这是我自己另誊写的,可不怕丢。再说‘正本’也只是我在父亲书斋里翻找出的旧物,并非什么贵重珍本。”

    “那你也写得辛苦。”

    到了茜娘闺房门外,玉兰迎了出来,为雁回布置座位。她试着再次邀雁回进屋:“雁回小姐每日都来,就是亲生姐妹也不过如此,何不进屋里坐着,即便我们小姐仍不愿出卧房来,也好说些体己话儿。”

    荻花轻戳玉兰的额头:“又不懂了吧,就是要在外头熬着,才能让咱们小姐心里头揪着,兴许她拗不过心疼,就愿意出来了。只是辛苦雁回小姐,每日里午饭都用不踏实。”

    “无妨无妨。”雁回在小桌前坐下,“多谢二位姐姐为我准备这套小桌椅,与在屋里用饭别无二致,可没有不踏实的。”

    她抬头问:“昨日的书姐姐可看了?”

    玉兰摇摇头:“雁回小姐带来的物品我俩一概递了,小姐亦全数收入屋里,没说看了未看。她如今极少言语,咱们也问不出来。”

    “收下了就好,比前几日摔出来要强……”雁回捧起碗,神情自如。“二位姐姐同桂子出去走走吧,不必陪着。”

    荻花和玉兰欣然应了,几乎是挟着桂子快步走开。早就盼着去园子里逛逛,总算得了雁回一句宽赦。

    二人连日都陪着茜娘,虽不能进她卧房,也必须随时在外间等候,时不时还得承受茜娘气恼语句。老爷、夫人和少爷都交代了,千万提防着她突然怒气发作,万一做出傻事来,做丫鬟的如何担待得起,不得不时刻盯着。夫人日日到访也是难事一桩,少不了细细问话,茜娘又不允许二人多嘴,总是左右为难。

    “别忘了摘些花朵儿回来。”雁回对她们的背影交代。

    “姐姐可听见了,这几日你都不出门,春色再好也没法探进你帐子里去呀,何不同我出去赏玩一二。”

    雁回一面吃饭,一面朝着屋内说话。

    “我门前花树盛开,果如姐姐所说是绯红色的四瓣儿花,前几日摘了送进你屋里的可还好着?如枯萎了,你就让玉兰再来摘一些,插瓶也好,簪着也好。先前让桂子修的园子如今也欣欣向荣,她精心种了紫藤萝、白牡丹,红蔷薇,还有各色矮小花草点缀,姐姐若不去看,岂不是白忙活了?”

    “我还见了好些蜜蜂蝴蝶,姐姐可知道有一种蜂儿极其——”雁回刚想说“胖大”,立即想起孙步云的样子,连忙另起一句。“但我还是喜欢蝴蝶,人道是蝴蝶绕着花儿飞,其实好些花儿——状似蝴蝶,色彩也斑斓,造化神秀。真想带姐姐去瞧一瞧。”

    此时她几乎说出“或许除了蝶恋花亦有花恋蝶”的意思,幸好及时改口。雁回心想,来之前只想着要夸赞春色撩人,盼能引得她起几分出行之意,不料其中诸多陷阱,害我一句话要绕三个弯,可不能随心所欲信口去说,再惹茜娘不快。

    “家里容不下我,还去看什么。”

    屋里传来茜娘闷声抱怨,雁回听着却高兴得很,她语气总算平和了许多。或许再多聊聊,她能愿意吃些点心?

    “这是在做什么?”

    雁回闻声回头,原来是池姨丈过来,她连忙放下手中碗筷起身行礼。

    池姨丈并未停留,只是一抬手示意她免去礼节,径自走进了茜娘屋里。

    还未来得及回话,雁回不敢跟在他身后,于是默默留在原处细听着室内动静。这才明白池姨丈方才并不是真心问话,只是随意发些声响,好让茜娘听见谁人过来。

    听脚步声,池姨丈似乎也没能进茜娘卧房,只得无奈地敲响门扇。荻花曾说过“小姐推了好些桌椅箱柜堵着门”,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如此力气。

    “可用饭了?”听起来像是寻常父亲关怀儿女,雁回不再提心吊胆,趴到外门门框上探看。

    “别再闹脾气,难道你还能永远关在屋里不成?家里人时常来瞧你,你哥哥都来了两三次,母亲也日日上门,还想折腾多少人?你若是神志清醒了,赶紧收拾出来,少给人难堪。”

    “我不愿嫁与那头肥猪,就是神志不清醒?”茜娘怒道。

    “岂不是吗?你头脑愚钝,不知为自己和家人打算。早和你说过多少次,别人家女儿有此大好机会,自己收拾了包袱连夜赶路都要赶过去。家里只是纵着你胡闹,真不该一路娇惯了你,我大可随时命人一把火点了你这屋子,还怕你不出来?反正家里已不怕再遭多少灾。你是见不到我与你哥哥好?”

    “哥哥欢喜,他自己嫁了去。”

    “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雁回。”

    正听得出神入迷,肩头被人轻拍,雁回吓得浑身一颤。

    见是池姨母过来,雁回连忙拍拍衣裙就要行礼,被池姨母轻轻拦住。“你且回房去。我替茜娘多谢你。”

    她身后站在四五名用人,雁回觉得眼熟,似乎是厨房里做事的大嫂们,此前随桂子见过。

    池姨母左右看看,见茜娘屋里无人,便对随从们说:“动吧。”

    可惜已被下了逐客令,这原也是人家家务事,雁回无理由留在此地,只得听话离开。她刚踏出脚步,池姨母已在命人撤走她的桌椅。雁回实在好奇,便假意回房,绕到远处树下藏身偷看。

    不多时池姨丈便走了出来,像是在门外等候。自那晚之后,他们夫妇鲜少做一处相处,如今为茜娘婚事勉强协作起来,也是能避则避。

    屋里立即传来砍砸之声,隐约能听到茜娘似乎怒吼了好几次,很快归于宁静。

    雁回咬着嘴唇,焦急地要去寻桂子和玉兰、荻花回来。许是池姨丈池姨母失了耐心,今日带人破门而入,我方才放她的丫鬟离去,不正是助纣为虐?

    也不知茜娘屋里情形如何,听不出声响,若是她冲动拼命受了伤害,或是她气得昏了过去?我可有什么脸面再见她……

    歉疚之情重重压在雁回心上,她虽脚步不停,仍嫌弃自己为何不能再快一些。

    荻花和玉兰赶回去也无济于事,池姨母已强行破开了茜娘的房门。玉兰宽慰雁回:“小姐切勿自责,即便我们在,难道还能拦得住夫人?”

    池姨母说是“陪”茜娘住着,雁回心知,分明是要看守女儿,怕她逃走或是轻生。不仅有荻花、玉兰伺候,盼儿、珠儿也被带过来帮着盯梢,白日黑夜不得间断,四人都疲惫不堪。

    雁回几次去看茜娘,都被池姨母拦在门外。有一回总算盼到池姨母不在,雁回得以对着室内说话,茜娘也未答复,只递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勿念”二字。

    雁回在灯下举着这张纸细细看了又看,分明有几点水痕,眼前便浮现了茜娘的泪眼。

    不知池姨母究竟使了什么手段,只知道在第五日的夜晚,茜娘答应出嫁。

    婚期定在六月十九。

    她只提三个要求,一是孙步云必须姿态做足。“不拘什么三媒六证,三书六聘,凡此种种叫得出名字由头的,不可短缺。”二是不赔任何嫁妆,也不要孙家送来过多礼品钱财。三是不许绍飞和瑕儿参与喜事。

    特地将雁回请来,茜娘冷静地说:“我自知只是个纾困的法器。但若要我吃亏受气,家里谁也别想好过。只是我尚念着家人亲情,我那第三桩事,劳烦你替我去和那人说,叫她不必见怪,也不必再让我见着她。”

    雁回难以置信,因她不提名字,总期盼着万一她所说的并不是绍飞。

    于是试着问茜娘:“那人?……不愿她来,是因为她身体不好吗?”

    “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