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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夜京

    “你就不能光明正大的从正门敲门进来吗?你吓得我血都凝了。”惊魂未定的将痕穿着白衬衣坐在桌子一侧,另一侧,一个16岁上下的矮个子黑发少年正饕餮般狼吞虎咽,他一手拿着一整个儿大面包,一手拿着大只熏火腿,旁边一只两升的玻璃牛奶瓶上沾满了油腻的手掌印。

    “抱歉,抱歉。我已经习惯了。”

    将痕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到底是来刺杀我啊,还是来投靠我啊。”那个少年穿着灰黑色袍子,半片面具由一截皮绳系着,挂在他的脖子上,他带着的那把硕大割草镰静静倚在角落。

    “我是来投靠你的啊,我已经说过了。”少年继续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的回答。

    将痕一手拄着头,看着对面少年的狼狈样子,满面愁容。

    “你再和我说一下,你之前那个什么……什么什么协会?”

    少年抬起头,张口说话,面包渣从他的嘴里簌簌掉下来,将痕示意他打住,吃完了再说。

    “能给我再来点面包吗?一个就够。”将痕无奈的摇摇头,他走出卧室门去,敲敲书房门,商绍打开门后迅速摘下了花镜。“能再给我拿个面包吗?还有牛奶。”将痕露出尴尬的微笑。

    商绍的脸上虽波澜不惊,语气中却带了一丝疑问。“在送去了如此多饮食之后,您仍然没有吃饱?”

    “啊……啊对!”

    “请稍等。”商绍吹灭书房里的蜡烛,快步向廊梯走下去。片刻过后,将痕的房门被敲响,商绍端着一只托盘,里面摆着一只热乎乎的切片面包,一壶装在陶土罐里的牛奶,旁边还摆着一只小果酱瓶。“谢谢,”将痕接过托盘,笑了一下,便急不可耐的要关上房门。

    “祝您有一个美好的夜晚。”即便如此,商绍仍然用双眼快速扫了将痕的房间里,没有其余人,连靠在墙边的那把大镰刀也消失不见了。

    等将痕关上房门之后,那个黑发少年又如变魔术般出现了。

    “你刚藏哪了?”

    “房门视野盲区,天花板上。”少年叼着半截火腿,用小木片把果酱涂抹在面包上。“你不吃?”

    “我不饿。”将痕仍然用手拄着脑袋,看着他津津有味的吃着果酱面包,并用镰刀利落的把火腿片成薄片,夹进果酱面包里。

    “我说,你来投靠我,难道什么都不带吗?”

    “哦,这个啊。我走的实在太匆忙,没有带什么财物。如果你有需求,我可以为你杀人,只要我还吃住在你的地方。”

    “不必了,”将痕摆了一下拄着脑袋的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什么身份证明啊,出国文书啊,就一把镰刀,你身上什么都没有吗?”

    少年嚼完了嘴里的面包,咕噜一声咽了下去,“有”。

    他伸出了一只手,紧接着,在他的手上凭空出现了一支硕大的钥匙,食指套在钥匙环上转动起来,发出嗡嗡的响声。说是钥匙,倒不如说是一把短刀,或者说一件做工异常精美的艺术品,总之它绝不是普普通通的一把钥匙。将痕伸手要接,少年却说,“别碰,很锋利的哦。”

    随后,钥匙又凭空消失了。

    “变来又变走,这是魔术,还是什么魔法?”

    “都不是,这是精神力。”

    他便开始细心的解释这“魔术”的原理,“精神力就像魔法一样,是一种普遍存在的能量。不过和魔力不同,精神力人人都有,只是强弱不同,精神力强的,就可以做到这种事,甚至凭空操控物体,远程形成压力,感知周围生物,反射飞来的箭矢和魔法,瞬间移动,甚至把精神实体化成某种剑一类具体的兵器。”

    “你也可以吗?你也能做到那些事?”

    “哦,把精神力变成刀剑我做不到。那与精神力强弱无关,只有少数人可以。但是瞬间移动,搬运物体我可以。”

    刚刚说完,少年忽地凭空消失了,坐在了窗沿,仍一手握奶罐,一手拿面包片,伴随一阵风声和黑袍子留下的残影,少年躺在了将痕的床铺上,大口啖食手中的面包片,又一闪,他又坐在衣柜顶端,他向桌子伸出手,半截火腿便在淡蓝色光芒的包裹下,飞到了他的手中。

    “绝大部分人的精神力都过于平庸了。或许有一些精神力稍强的人,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天赋该怎样使用,终其一生都未能发觉。”残影一闪,少年回到餐桌前,一边吃一边踱步。

    “你的精神力要强于寻常人哦”,少年的手指上又凭空旋转起钥匙,随后钥匙又再次消失。“如果稍加训练,这样的事你也可以做到。”

    “做到什么?”

    “把随身兵器之类的,连接到自己的意识空间。当你需要,随时可以从远方召唤。”

    “你那把像钥匙的东西是什么呀?”

    “那个?那确实是钥匙。它叫断梦之钥,我离开协会的时候,它是协会领袖的无数珍贵典藏中最为悉心保管的那一个。协会领袖有很多超出你想象的强大宝物,但是他唯独对这把钥匙过分珍藏,我就把它偷出来带走了。只是我还在察明它如此受重视的原因。”

    “所以,你现在是协会的叛逃者咯?”

    “是,领袖为协会定下的第一宗旨,一旦进入协会,除死之外,终生不得退出。我已知的调查中,过去几乎没有人成功叛逃,但是我成功了。为此,我可能会被协会一直追杀到天涯海角。所以,我就来投靠了你,你是唯一能庇佑我的人。”

    “真是麻烦事啊。”将痕一手捂住了脸。“你知道我是谁?你怎么会认定我是唯一能庇护你的人呢?”

    “将痕,公历1046年生人,落影国皇子,未来的王国唯一指定继承人。有一个姐姐,公历1043年生,未婚配。母亲,帜之国女公爵的妹妹,1043年嫁入落影国王室,为王后,于1054年被刺杀离世,父亲不辽落,1010年生人,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二,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16岁上战场,20岁家主去世,继承……”

    “行了行了,别念了。”将痕打断了他,“你调查的够清楚的嘛。”

    “我在协会的职责就是刺探情报和暗杀,各国政要的信息只要我想调查,都能了若指掌。”

    “那我已经不是王国唯一指定继承人啦,这个你知道吗?”

    “你仍然是王国唯一指定继承人。我在逃亡过程中更新了你的信息动态,知道你在这个地方。只要有你的荫庇,协会他们不敢对我轻举妄动。”

    “那,你调查过这么多的各国政要,干嘛非要来投靠我呢?”

    “你忘啦,我们认识。”

    将痕满脸疑惑,“我们认识?什么时候的事。”

    “公历1061年,在帜之国的晦暝城里。”

    “你就说3年前就行…………晦暝城?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段事。”

    【公历1061年3月,晦暝城】

    乌云遮住了星星和月亮,远方的旷野看上去一片漆黑。晦暝城的雨已经下了整整三天二夜,雨滴砸在城墙的石砖和士兵的碟形头盔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雨水顺着墙壁和街角的排水系统流入下城区,整个城市都弥漫在一种闪耀的潮湿当中。

    “殿下,殿下!”白发管家举着一把雨伞,在雨中追着脚步匆匆的少年王子。

    “商绍,不要再追着我打伞了,我想浇浇雨水。”

    “天气尚寒,您这样一定会感冒。”将痕站在雨伞之中,而管家商绍的大半身子都暴露在雨中,很快衣服就被雨水打湿。“雨越来越大了,我们最好回去躲躲雨。”

    “屋子里太闷了,我不想待。外边挺好的。”

    商绍左右顾盼了一下,看着那些在雨中默不作声的巡逻士兵,压低声音。“我们是以客人的身份来到帜之国的,不宜随意乱走动。”

    “这儿不是我姨夫的领地吗。他的侄子想要透透气,这点自由他不会不给吧?”

    商绍回头,他看见不辽落国王的近侍举着雨伞,站在很远的身后,“国王在招呼我了。殿下……”商绍忽然将一枚戒指从手上取下,放在将痕王子的掌心,“戴上这枚戒指,您可以在城中自由行动,不受管束,但尽量不要经过赌坊酒吧等寻欢场所。您想回来,只朝着城市的最高处走。如果您遇到麻烦,只需将戒指向着掌心处旋转。”说罢,商绍便把雨伞交到将痕手中,冒着雨向身后的领主宫殿去了。

    将痕不以为意的端详起戒指,他的手指太细,只能把它套在拇指上,光滑的银色戒指,上面有一个长着6只翅膀的鸟的形状。

    将痕举着伞,沿着上城区的下坡路段行走,先绕城一周吧,逛完了就回去,他这样想着。在漆黑的雨夜里,雨滴拍打着光滑的皮质伞面,发出密集的声响,雨似乎更大了,神色凝重的人们加快脚步,将痕的行走速度不变,只是看着他们踏过湿润的石子路面和溅起的闪亮水花。在下城区,劳作完毕的人们在明亮的灯窗背后烘烤衣服和面包,他看见躲在雨蓬身后,明灭的烟斗,他看见在告示牌下,用手裹紧衣领的乞丐,时间似乎变得十分缓慢。

    “站住!”一阵喧闹声,打断了暂缓的时间,雨水又开始砰砰在雨伞面上拍出响声。

    好奇的王子走过湿润的暗巷,在暗巷的尽头,他看见有五、六个粗壮的士兵,追逐着一个男孩,男孩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东西。等到男孩越跑越近,将痕瞥见斜后方那户人家的院房,一捆粗细不匀的长条树枝正堆在墙沿上,又举目望了望这场悬殊的追逐战,走向那捆木柴,一把全部抱住,他感觉这一抱柴似乎比想象中的要重得多,待男孩跑过,便囫囵个的立在巷口,一把推倒。

    “还有同伙?小混蛋,别跑!”

    将痕想也没想,迅速跟上前面那个男孩,两个少年几乎并驾齐驱的奔驰起来。奔跑时,那个男孩侧着头看向将痕,笑了笑。土地在雨水的浇注下,变得有些湿滑起来,将痕一边跑,几乎快要摔倒,他转头看向身后,那些士兵愤怒的脚步似乎向着他们二人越来越近了。

    在纵横交错的民居之中,虽然靠着一路跑一路向身后丢筐,他们成功转进了一个看不到追兵的视野拐角,但却在十字路口上陷入了不知道往哪跑的尴尬怔态,男孩忽然一把拽住将痕的手,拉着他躲进了一个硕大的鸡笼里,正在里面安静休息的母鸡显然不是很开心,咯咯叫了起来。

    “跑哪去了?那边,分头找!”

    两个少年听着远去的脚步声,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等他们钻出鸡笼,两个人却看到,在鸡笼的对面,一条巨大的狗,正龇牙盯着他们,喉咙里发出恶毒的嘶吼。

    尖锐的狗叫声打破了刚刚获得的短暂宁静,若不是铁链锁着,那条龇牙咧嘴的大狼狗几乎就要扑上来了。远去的人类叫喊声也迅速向这边靠拢,两个人撞到了一个前来查看的屋主人,沿着房屋一侧挤过,逃遁远去。

    “不用追了。”其中一个士兵扯住了其他人,“他们进的是死胡同。”

    面对道路尽头绝望的高墙,将痕奋力向上跃,试图爬过去,但是墙壁太湿滑了,他未能成功,他便喊来那个男孩,“你,踩着我的肩膀,能够到吗?”

    “太高了,不行啊。”

    “你来试试,不行再说!”

    将痕便在墙角俯下身体。“那你怎么办?”

    “我有别的办法!”

    男孩踩着将痕握起的手掌,攀到了他的肩膀上。“小朋友们,你们躲到哪去了?”

    胡同之外,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了,紧接着就是噌噌拔剑的声音。

    “啊,原来在这啊!”5个士兵重新出现在了两个少年朦胧的视野里。男孩踩着将痕的肩膀,用力垫脚。“够不到啊!”他很快放弃了,从将痕的肩膀上跃了下来。

    “省省力气吧,在牢里面你们有的是时间逃跑。”

    男孩的眼神开始变得凝重起来,他抱着东西的一只手,直直的向前伸展,掌心朝上。将痕看着他,也望了望自己的手掌,忽然想起那枚鸟戒指,用力的将鸟型图案向掌心拧下去。

    一声震耳欲聋的叫声回荡在整条胡同里,将痕看见头顶不知何时悬停着一只硕大的隼,那只隼的庞大躯体比他们两个的个头加起来还要大,六只翅膀前后摆动着,猎猎作响。

    “冲上去,抓住他们!”其中一个士兵大喊了一声,将痕跳起来,一把抓着隼粗壮的利爪,男孩也见状抓住它的另一只爪子,巨隼长鸣一声,腾空而起,在无数城楼士兵的注视下,渐渐消失在城市中一座高塔的背后。

    将痕这个小王子现在像极了一只滑稽的落汤鸡,完全被浇湿的头发糊在他的眼睛和额头上。

    而另一个男孩则像是一个灰扑扑、湿乎乎的狼狈小流浪汉。

    “认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将痕撩起了拖把条一样的湿头发。

    “我叫夜京。”男孩咧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无邪的笑容。

    “我是将痕。”

    雨下到第二天清晨便已经停了,但天仍然阴沉沉的灰着,似乎随时又要倾泻雨水。

    将痕褪去昨日的狼狈样子,变得光彩如初,他们今天就要准备返回落影国了。在商绍、将痕与几个侍卫走下通往下城区的通道时,远处的士兵举着一把皮质雨伞,高声呼喊:“谁提供这把雨伞主人的线索,奖励六十银币!!!”

    商绍默默看向将痕,而将痕却假装在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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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来了吗?”少年看着将痕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你是那个小乞丐?”将痕忽然语气脱离了平静。

    “你叫夜京!”

    夜京冲着将痕笑了,一如三年前一样孩子般的无邪。

    “所以那时候你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哦,是个杯子,我也不知道那杯子有什么用。”

    “你既然这么有本事,那你那天怎么不用精神力呢?”

    “那个杯子是被一个小乞丐偷走的,一个小乞丐怎么会用精神力呀。”

    将痕思索片刻。夜京戴起了遮住上半张脸的黑色面具,拿起了那与娇小少年样貌极不相称的大镰刀,戴起了兜帽。“谢谢款待啦,好几天没吃饱饭了。”

    “你去哪?”

    “想起有点私事要处理,处理完了,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你等等,不用我给你安排住处吗?”

    “我想了想,还是别住得离你太近了,那样会给你带来麻烦的。黑凰会里有很多暗杀高手,他们可能会在追杀我的过程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一块杀了的。”

    夜京说完,回过头,顺着窗一跃而下。“再见咯!”

    将痕望着桌子上的一片狼藉。“黑凰会?”

    他似乎想起,在夜京的手腕上,有一个漆黑的纹身标志,像一只展开双翼的黑色大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