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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回书院

    次日回到书院,三年甲所的同学们见了我先有几分怯怯,然后便因先前朋友们热切的问候而熟悉起来,回归如常。这时的嘘寒问暖,说笑打趣,也再没有了当日下山来探望时那副试探虚实的阵势。

    ——那天看英子三两句话就无名火起,我还不解其中缘故。事后才听喓喓解释,他们问我须养病几日,是在猜测我这病久久不愈,是否被韩湫夺了贞洁,伤了身体。如今或许是因琼音阁进城,书院里关注的焦点就全聚在了琼音阁和被戏称为“琼音阁少阁主”的葛喓喓身上。

    这里正应付同学们的问候,江小凝就从外头走进来。

    近来听英子说江小凝这阵子六神无主,闷闷不乐,还正因生智齿而饱受牙疼之苦,今日一见,果真神情颓丧(tuísànɡ),满脸阴霾(yīnmái)而眉目冷漠。

    但又终究这些日子不见,乍一看一个这般身姿挺拔,丰神俊逸的白衣公子玉山倾来般缓缓走到跟前,也不由得心口一紧,竟叫人情不自禁地被他的美貌所折服。

    江小凝只看了我一眼,眼神闪烁着便移开了。

    而后一回位子坐下便托着腮望向窗外——这时初夏时分,窗外的高山杜鹃已经全然凋谢了,但越发地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风吹过,像一蓬熊熊燃烧的绿火。

    当天上午,琼音阁一行就来到了书院上大课。诸位大人们个个梳着独髻,簪着纱帽,还是那身精神抖擞、气势逼人的官服,直看得众弟子们挪不开眼。

    而后大人们领命挨个上台来讲话,介绍自己的职位功能,独特的经历和耀眼功劳,成了什么事,破了什么案子,抓了什么人,得到过什么赞誉……期间才知这女官里头有的思维敏捷,口若悬河,也有的嘴笨迟钝,怯场怕生,有官场沉浮多年的老手,也有稚嫩青涩的新手;原来和我等寻常人无异,只是身在其位,各有所长。

    为了叫男弟子们敬畏尊重,鼓励女弟子们积极应试,最后葛大人又拨了几个人上去讲述自身考女试,做女官的经历。

    葛大人是最后上台讲话的。说自己当年因连续生了五个女儿而被夫家赶出了家门,幸而被前任展阁主看中,带在身边培养。于是他从识文断字开始学起,终于在琼音阁有了立足之地,也终于回到夫家,把自己的小女儿接到了身边。

    那不幸又幸运的小女儿无疑就是喓喓了。虽然早就知道喓喓身世坎坷,但如今听说了葛大人的故事,才惊觉喓喓在父亲家生活的那几年,恐怕外人极尽想象也难以感同身受。

    ……大课结束后,葛大人远远地看了喓喓一眼,便带着自己的部下离去了。我和英子于是第一时间赶过去。聂英子:“喓喓,你还有四个姐姐啊?”

    喓喓:“是啊。”

    聂英子又道:“有姐姐太好了,我一直想有个姐姐。那你的姐姐呢?你母亲没有把他们接过来吗?”

    喓喓轻轻叹了口气,神色平淡地道:“他们都死了。”而后掰着手指头:“大姐是病死的,二姐听说是被活活饿死的,三姐听说是被摔死的,四姐好像被卖了,又或者是被扔掉了……不过听起来虽然有点悲惨,但我觉得他们死了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聂英子满脸惊恐地看着喓喓,久久都说不出话来。我也是。

    然后聂英子拉拉我的手,我们俩就毫不客气地一左一右用力抱住了他……与此同时,江小凝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和苏玧一道离去了。

    因并未如预想般在书院里见到雎献,吃饭时心里只空落落的。

    喓喓和英子也说起此事,喓喓漫不经心地道:“这家伙不会是怕见官,自己躲起来了吧?”

    聂英子大惊:“怕见官?他犯什么事了?”

    喓喓这才将葛大人要见他的来龙去脉一一尽述。又道:“这家伙空有一身武艺,却实在胆小,我母亲又不会吃了他!”

    然而又无暇追究。心中盘算着要趁琼音阁在山下逗留尽快完成茶谱,这样舅舅听到我不肯回京的消息时,看到我为他亲手抄录的茶谱也能心中宽慰些,从食堂出来后便照旧在喓喓和英子的陪伴下来到了藏书楼。

    一行来到藏书楼下,那株伫立在旁的古银杏夏来荣盛非常,越发地雄伟壮丽,近看更是遮蔽了半边苍穹,可称满目苍然秀色。

    可往日里倚着树荫闲坐于阶前看书的弟子却不见踪影。只几个人站在活墙跟前,指指点点地围观。才见那一面活墙上的文章告示尽皆湿毁,墨痕重叠,字迹污染,纸张或摇摇欲坠,或残缺起皱。而彤官正支着梯子,操着刷子,挂着水壶,艰难地清理高高的墙面。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仰头问起。

    彤官低头一看,上一刻还和粘黏在石墙上的那些纸张残屑较真斗狠的脸,顿时就阳光明媚起来:“玉小姐!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这是怎么了啊?”

    “还不是前天那场雨。前天刚好要将这些文章都拆下来,重新誊抄了再一一贴上去,谁知白天拆了桐油琉纱纸,当晚就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真是倒霉……”——原来这活墙上张贴的那些文章长日里风吹日晒,自然而然就会开始发黄朽化,字迹模糊,所以总要定期更换。

    看这面墙满目狼藉,又高又阔,便不免为彤官担心起来。“这些全都你一个人做吗?怎么不找几个帮手啊!”

    彤官:“我们先生正有此意呢,只是还没来得及。”

    喓喓这时一把拽住身边的聂英子,自发道:“我们来帮你吧,反正也是闲着。你的刷子哪里来的,我们先帮你清理底下够得着的地方。——怎么了,你刚才不是还说没事干吗,这下有事干了。”

    聂英子皱了皱鼻子没说话。彤官闻言却激动得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也不客气,当即就兴高采烈道了谢,又答应给二人煮茶做点心。

    聂英子只好不情不愿地哎呦一声跺了跺脚:“奇怪了,学正大人不是会预测晴雨吗?怎么还会出这种倒霉事啊!”

    彤官头也不回地应道:“正是呢!之前可没见过这么突然的雨,叫人防不胜防的。”又道:“玉小姐就别再这儿待着了,赶紧上去吧,这儿晒得慌,又有纸屑迷眼。你瞧,这周围都没什么人。”

    三人一行往上走,喓喓欢快地取笑聂英子道:“你不是还要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女吗?这可就是不平,别以为什么侠义二字就是拔刀这么简单。”

    聂英子受教地“哦”了一声,又轻轻叹了口气。

    上藏书楼来,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学正大人还担心我大病初愈,不好为此劳神,可看我坚持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藏书楼的香气——

    只有闻到这种宁静恬淡的香气,才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置身于仿佛世外之地的藏书楼。

    抄录完了当日学正大人口述的部分,正待要重新校阅前面的内容就没忍住闻着空气里淡淡的熏香伏在案头打起了瞌睡。

    醒来时,书案边上,忙得头脸一片凌乱,汗渍斑斑的喓喓和英子也相互依偎着,靠着墙睡得正沉。旁边的案头还有几张两人胡写乱画的草稿,而案炉里的青烟已经杳然沉寂。

    这里才一动作,喓喓就醒了,连带着英子也被闹醒了。又听彤官说快到敲铃的时辰,一行才揉着眼睛,告别离去。

    下石阶时留意着活墙,检看喓喓和聂英子这一中午的成效,却见一个熟悉到令人心动的身影负手站在阶下,同样仰头看着石壁上难辨本来面目的残章。

    “雎公子!”聂英子最先叫出声来。引得站在阶下的人也朝我们看过来。

    心里激起一层浪,人立刻精神了。我脸上漾起一个不自觉的笑,又慌忙理了理头发,竟急着地思索该如何遮掩额头的睡痕。

    聂英子一走近了便问:“雎公子,上午怎么没见你啊?你怎么还穿着这身衣裳啊!他们没给你发学服吗?”

    雎献笑道:“我不是来上课的,是来教课的。——你们书院的大司乐听说我会点功夫,便让我来代几天体育课。”

    聂英子倒抽了一口凉气,噎(yē)住了。又转头看看我们:“这么说,你现在是我们的老师了?那我们岂不是……要叫你一声先生。”

    雎献:“一个称呼而已,聂小姐请随意。而且我这差事也干不了多久,等你们前头那位莫先生探亲回来了我就走了。”

    “听说莫先生回去探亲是为了成家,恐怕要忙上几个月呢!”可爱的聂英子总是这么消息灵通。又问:“对了雎公子,雎先生,这上头的文章都被雨水泼坏了,你在这儿看什么呢看得这么认真!”

    雎献于是眼神再度往石壁上看:“看这上面的石刻,似乎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听他这般说,我们三人才仰头细看,原来这整面石壁都有浮雕石刻,只是平时被文章给遮住了。

    一行越看越得趣,又站在最下面一步步往上看上来,一棵直入云端的大树上盘绕着一条蛇,而后树倒了,蛇走了,蛇又盘到了一口瘦瘦长长的匣子上。匣子被打开,蛇衔着一根树枝又走了。然后是两个人……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聂英子激动地大叫起来,“这是彼泽山山神的故事!!”

    蛇怪。又是那个山神。

    然而听英子如此说,看到后面也还是不解。“这儿是什么意思啊,蛇又去哪儿了?”

    聂英子看我们三人都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一个人从最高处咚咚咚就跑到了最底下。只指着石壁道:“你们从这儿看,这都是话本里说过的。很多年前有一棵能通往昆仑神域的扶桑神木,神木的守护神女焦,就是这条蛇。扶桑树倒了之后,女焦又被昆仑神母派到了一座仙岛上看守神骨。他看守了很多年,最后没忍住好奇,打开这箱子看了一眼,结果就被里头的东西蛊惑了。然后他就偷了一根神骨逃下了人间。

    “——这儿,他是用这根神骨造了一个傀儡(kuǐlěi),自己也幻化成人,和那傀儡结成了夫妻。不过这对夫妻没过多久,妻子就怀孕了。并且在生子的时候难产而死。女焦痛失爱妻,悲痛之下就变回了原形,还一尾巴荡平了扫尾山。彼泽山附近有个叫扫尾山的地上,山上平整如削,就是被女焦的尾巴给扫平的。因为他变成原形后引发了许多灾祸,还伤了人,于是一个世外高人将他收服,还把他永远地困在了彼泽山里面,变成了彼泽山的山神。

    “出了县城往东走不是有一个山神庙吗?这山神庙里供奉的就是他,蛇神女焦。”

    我们一面听着故事,一面随聂英子的讲解往上走,对照浮雕的内容,果然相差无几。

    我:“怎么我听说的故事里,是献祭了少女给他做新娘他才安分下来的。”

    聂英子:“传说故事嘛,总会有些大同小异的差别。大概你听说的是其中一个说法。”

    心中正回味着这个故事,课铃声就在头顶近在咫尺的地方突如其来地敲响了。这时更多人从石阶上不约而同地急匆匆走下来。藏书楼外也有些零星的弟子从这儿走过前往书斋。

    “上课了,我们该走了。”一行仓促告别就要离去,雎献却追了上来。“小玉,”

    喓喓和英子紧赶了几步,回头看我正和雎献说话,便先走了。

    雎献欲言又止,也有几分难为情似的:“你先去上课吧,等你上完课我再来找你。”

    “好。”心里变得乱蓬蓬的。他叫我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