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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击鞠赛事(上)

    转眼又到了旬假。

    琼音阁霹雳(pīlì)手段,这短短十日就已经明察暗访收集到了足够的人证物证,用舅舅御赐的信剑和我的手令命县衙差役们将一众疑犯一举拿下,解押回京。

    而被困在那天湘别馆的那数名山神新娘,并一些来历不明,身世可怜的姬妾,也都被一齐解救了出来。

    琼音阁料理好了案子,临行那天再次上山来问我要不要回京。

    我没有回答,只拜托葛浔把那本连日来誊抄的茶经捎了回去。

    葛浔终是看着我长大,捏了捏我的手,满眼怜爱地拽了我一把,道:“殿下似乎又瘦了。”而后又和喓喓嘱咐了几句,便同部下一早启程离开了大泽县。

    那个旬假回到白鹭飞,得知母亲葛浔特意花了一天时间,从采办材料开始,在白鹭飞亲手给他做了一坛他自小就喜欢吃的腌果子,喓喓看着腌果子当场就失声痛哭起来。

    葛浔来到彼泽山后一直公事公办,见了他第一面便是指责他失职,竟然让我遇险;哪怕临行前也是告诫他恪(kè)尽职守,提醒他回京后别忘了领罚。

    他无处倾诉,只好强咽委屈,把自己作为女儿的身份封存起来。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母亲的心意,一时间为自己对母亲产生的误解和埋怨而倍感惭愧。

    “这孩子,你娘心疼你,你哭什么啊。”刚和喓喓解释完这坛腌果子的来历的丁四娘劝道。

    但我猜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在劝。因为嘴上劝喓喓不必哭,他自己也一发不可收拾地哭起来。

    “我错怪我母亲了。”喓喓艰难地说完这句话所以大哭出声,“母亲,我错怪你了。我好想你……”

    丁四娘一把把喓喓搂进怀里,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抹着眼泪道:“也不知道我的孩儿们怎么样了。出京前我也该托人给他们带些腌菜回去,我宝儿最喜欢吃小鱼干儿,我闺女喜欢吃酱豆子。怎么就没想到呢?”

    丁四娘推开了喓喓,回厨房坐下,哭得地动山摇。

    这是一副很有趣的场面,见到别人情绪失控,大喜或大悲,都很有趣。

    但我笑不出来。更哭不出来。我也想有这样一个值得牵挂的母亲。

    喓喓躲起来哭够了,便找到我说自己已经查出了那幅画的来历。

    “那幅画,《秋暝图》是言伯渊从一户姓穆的人家买来的。言伯渊本身就是当地人,而那穆家据说家中只有一对姐弟,原是华州人士,父亲死后迁居至此,才不过六七年。”

    阿淙查到的结果也是一样。不过那穆家因是异地迁居而来,再要追究那幅画的由来就变得难上加难了。我:“那这华州,和拓(tuò)原象山相隔多远?”

    喓喓沉吟片刻:“我再去查。”

    我:“不必了,藏书楼里就有地理图卷,翻一翻就知道了。只是,这华州毕竟隔得远,恐怕朝夕之间也查不出个结果来。”

    喓喓:“不过,穆家那对姐弟似乎有点奇怪。那姐姐是当地蒙学里的老师,弟弟手里管了三间铺子,分别做书画古玩,皮革和洋货生意。那二人虽对外宣称姐弟,似乎又并非寻常姐弟关系。弟弟年近三十,姐姐似乎也是三十有余,二人都尚未婚配,只是弟弟身边养了一个暖床的妾。而且两人虽住两个院子,弟弟却隔三差五就要去姐姐院中拜访。有一回正好撞见了二人相处,看那二人行动亲昵的样子,比起姐弟,生分又亲密的样子倒更像是其中一方求爱不得的普通男女。”

    我点点头,人站在廊桥上,视线已经被底下喂猫的孩子所吸引:“那孩子怎么有点面生?”

    喓喓:“阿淙还没带他见过你吗?——那是他几天前刚捡回来的。他去小乌涧捞鱼,正遇上一个孩子溺水就把人救了回来。这孩子仗着自己水性好久想摸鱼筹钱,赎回自己被卖花街的长姐。阿淙听说缘由后就把他带回了白鹭飞,还答应帮他赎回姐姐。可惜的是,他姐姐已经不知所踪了……”

    “他姐姐是被谁卖的?”

    “他父母。”

    我惊讶地看了一眼喓喓,确定这个答案无误。“……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金斗。云璧看他年纪小便给他指了个轻巧的活儿,前头不忙的时候他就在这儿照管这些鱼和鸟。这猫也已经被阿淙给喂熟了,听说都逮过好几只耗子了呢。”

    距离十五天之期转眼就剩下八天。

    虽然这几日突然被雎献冷落,但我还是不自觉地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这天是夏至,正是书院一年一度的击鞠大赛如期举行的日子。

    因为是全校师生期盼已久的体育盛事,还不等比赛开始,书院上千弟子就已经聚集在了骑射场边,而北面临时搭建的观赛台上,一众先生们也已经安然落座准备观赛。

    可他既不在观台赛,也不在马场周围。

    这时穿戴规整的马球队员们骑着马陆续出现了,与此同时,簇拥着站在入场口的弟子中间起了一阵骚动——是他。不愧是目前书院里最受欢迎的先生,一出现就引得许多弟子上前招呼。他被兴奋的人群冲得有些晕头转向,一面应付着对话,一面抽空东张西望着,终于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是在看我吗?可为什么又把视线躲开了?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他不肯来藏书楼,不来找我,不愿见到我?

    ……这几天积攒下来的无数疑问激起无数未经证实的猜想在心头翻动,同时也在感受到他的冷漠的那一刻迅速沉寂下来。

    ——难道从一开始就是我在自作多情?

    等待比赛开始的当子,弟子们隔着围栏站在场外,和身边的同伴大声交谈说笑着。

    据说夏至这天的比赛向来是筛选出全校最厉害的两支马球队对决,所以一向很有看头。但今天这场却与以往不同。其中四年丙所因为队员受伤而缺席了两场淘汰赛,之后便在雎献的指导下直接赢了倒数第三的球队,竟意外一跃成了最后参加决赛的赢家。

    教室里的同学们,包括苏江二人都在赌四年丙所会输。一方面是和雎献这个教练较劲,另一方面则是基于以往打球的经验判断,四年丙所的球技不尽如人意。

    “……要不是他们中间耍诈故意缺席,对上我们三年甲所的那次就没戏了。”——他们都这么说。

    到了时辰,观赛台前开赛的锣鼓架被敲响了。

    应着锣声,准备就绪的两队人马陆续上场,只等站在场边的雎献一开球,便群马乱奔,疯狂追逐起来。而随着马蹄声愈发急乱,周围也适时地发出了一阵接着一阵的欢呼喝彩声。

    一开始还有些心不在焉,可看到雎献心无旁骛地望着赛场,我也努力抛开杂绪,强迫自己专注欣赏起比赛来。

    身边的英子和喓喓情绪高涨,先给我指了哪一方是四年丙所,然后一面教我看马球场上的规则,一面说破了许多应该的不应该的打法。

    看了一阵子,果然得了趣。尘土飞扬的赛场上,身着骑装的少年们恣意(zìyì)地策马奔驰着,熟练地挥舞着鞠杖,放纵而卖力地挥洒着汗水,就像刚升起的太阳一样毫不吝惜(lìnxī)地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量和生气。

    光是这满场四溢的健康气息就让人感动不已,遑论那颗行踪难以琢磨的马球时时勾着人的眼睛,吊着人的胃口,叫比赛本身变得反复无常,难以琢磨。

    每一次猜测球的走向,每一次期盼鞠杖发力,每一次正中下怀或是希望落空,一颗心也跟着起起落落,悲喜不定。于是周围人的热烈反馈,喝彩和尖叫也都成了自己的化身,这一刻,我不仅是上千观众中的一个,也是上千观众聚合的本身。

    四年丙所的球员们到底技不如人,才打到半场就已经被对手渐渐压制,而终于开始不择手段起来。用鞠杖直接攻击对手,或是驱马去撞击,又或者比起抢球,他们更容易把怒气发泄在对手上……

    这些野蛮的举动不仅引得场下不时就发出一阵喝倒彩的嘘声,也渐渐唤醒了我们女弟子以前被他们欺负的印象。

    聂英子更是够着身子破口大骂:“你们要不要脸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无耻!流氓!”

    虽然他只是开了个头,但很快就有更多人有样学样地叫骂起来。害得作为裁判的雎献不得不中途叫停比赛,把四年丙所的球员们叫下去一顿教训……

    比赛重新开始时,四年丙所已经落后了三分。而且或许是刚刚被训斥了的原因,一开场就露出了明显的颓势(tuíshì)。直到又一颗球被对手抢了过去,他们露出了真面目,再次变得急切而慌乱。

    这时聂英子又大骂了一句什么,与其说是骂,倒不如说是奚落和嘲讽。

    我注意着赛况没听清字句,只见不远处一个四年丙所的击鞠手满脸狠厉地朝我们看过来。而后驱马面向我们,用力一挥,手中的鞠杖便朝我们三人迎面飞来——

    一片惊讶的哗声中,喓喓奋力推开了我和英子。凌空一个后空翻伸脚一勾,就把鞠杖踢过头顶,落到了我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