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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出发

    旬假这天,我们陆续来到了约定聚头的地方。

    阿淙和云璧带着食材和炊具,彤官带着煮茶的炉子并茶壶器皿,苏玧和聂英子带着各种玩具,喓喓带着应付各种蛇虫毒物的解药和创伤药。

    最奇怪的是周铭这个书呆子,竟然带了两本书。还不是寻常的书,而是正儿八经的课本。还说:“我怕我到时候太笨了,不能陪你们消遣,带着书也好打发时间。”

    除了他呆头呆脑的,剩下这一行都是惯会消遣作乐的人。

    众人都一改素日装扮,穿着清清爽爽,方便活动的窄袖短衣。苏江二人一个玉树临风,一个风流倜傥;雎献也换回了当初那身剑客行头,但腰间的玉饰和发冠都比平时看着更为精神。

    聂英子更不必说,为了今日这一战,足足试了一晚上的衣裳;头发是央求云璧给他挽的,妆是我给他描的,腰间用来撑气势的小刀和皮带是借了喓喓的——我也不懂一把短刀怎么给他撑气势,大概是能让他感受到一点点侠女的风采?

    就连彤官都打扮得像模像样,就连背东西的那个小竹篓都干干净净的……而大家不管是被雾气微微濡湿的肌肤和头发,还是被期待和兴奋装点了的眼睛,看起来全都璀璨无比,灿若晨星。

    这日正如学正大人预测的那般,是个适合出游的好天。只是深山老林,清晨时分免不了大雾弥漫。一行刚进后山,便如同在又湿又凉的云间行走。

    彤官带着鹿群走在最前面开道,喓喓和苏玧紧随其后。雎献作为我们的客人,紧跟着走在了苏玧后面,接着便是帮我牵鹿的云璧。而我身后,便是阿淙、聂英子、周铭和江小凝。

    这一路是向着山林深处进发,脚下鸟兽踏出来的小径忽而宽阔,忽而狭窄,虽日头明明渐高,前方却越发地阴暗凉爽了。逢着草木繁密处,便只听前面刷刷刷地直响,还有露水扑簌簌零落的声音。举目四顾,周围更是古木苍林参天蔽日,藤萝荆棘密织如网,林间的浓雾也厚重得似搅动不开,唯有远处不时响起的林鸟鸣叫才将引着我们的知觉抵达了不可触及的密林深处。

    出于孔雀湖能许愿的传说,大家始终表现得十分兴奋,满怀期待。

    彤官说起自己和孔雀湖的渊源,江小凝和苏玧说起书院里关于这孔雀湖的种种传说,聂英子则兴高采烈地设想着自己的愿望:“……这孔雀湖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

    苏玧:“应该是吧。那你想许什么愿望?”

    聂英子羞涩地犹豫了一下:“我的愿望嘛,现在还不能说。等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苏玧:“愿望有什么不能说的?”

    聂英子:“你厉害,那你说来听听?”

    苏玧顿了顿,笑道:“我的也不能说。”然后大家都笑了。

    一群相互熟悉的人在一起,个人情绪的异样很快就能被其他人察觉出来。因此我决定把自己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暂时封存起来。“英子怎么没有带你的木剑啊,你不是说那是你最宝贵的东西吗?”

    聂英子:“其实我最宝贝的东西不是那个,是我母亲给我的金锁。那是以前待在乡下的时候我母亲留给我的。——那你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我:“我还没想到。或许到了就知道了吧。”

    “到了就知道,那万一你没带呢?”

    “最珍贵的东西不是应该随时带着吗?”

    “哦……”聂英子有些怀疑,“是吗,可最珍贵的不是应该放在安全的地方吗?万一弄丢了怎么办?”

    我:“这个……我倒是没想过。只觉得能留下的都是身外之物……”

    说到这里,大家便各执己见地讨论起来。然后又自然而然开始说起各自无意中一直携带着的,似乎确实很重要的东西。喓喓是他师父送他下青崖山时送给他的匕首,江小凝是他父亲在他冠礼时送给他的玉佩,苏玧是他姐姐给他绣的钱袋,英子是他最喜欢佩戴的一个簪子。而对我最重要的东西,是我的药。

    这个话题聊过之后,沉默了不多一会儿,聂英子就嚷着无聊,又催促人说话。

    苏玧自告奋勇要讲鬼故事吓唬人,结果还没开始讲自己就先怕了。看苏聂二人一惊一乍的,喓喓突然故作严肃地道:“不行不行,我之前就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说也是一群人在深山之中行走,仗着自己个个彪形大汉,便毫无敬畏地议论鬼神,结果就招来了一个怨鬼,化作他们的模样混在了队伍里。那首领一看,人数怎么数不对,就让人报数,谁知竟真的多出来了一个!可认人头,每一张脸都是自己认识的。左想右想也想不通,直到出山,才发现自己的朋友少了一个。而自己当初数数时,多数出来的那个人,正是那个朋友。听明白了吗,那个失踪的人被首领数了两次。结果他就再也没能走出那座深山。”

    聂英子再次慌里慌张地大叫起来,只走到队伍前面,和云璧商量:“云姐姐,我来帮小玉牵鹿吧。”

    云璧:“你来?”

    聂英子:“听说动物的眼睛能看见鬼神,只好鹿安安静静的,我就不怕了。而且我牵着鹿一定不松手,一会儿要是……要是你们看见一个没有牵鹿的我,那就不是我,可别搞错了。”

    聂英子把心中的隐患挑明,反倒又打着寒颤(hánzhan)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云璧有些犹豫:“聂小姐要是牵鹿的话,务必不要大惊小怪,惊着鹿会有人受伤的。”聂英子连声答应,只将绳子在手上挽了好几匝(zā)。

    喓喓也趁机道:“我看我们也来报个数吧。——一。”

    雎献:“二。”

    英子:“三,我是三。”

    我:“四。”

    云璧:“五。”

    阿淙:“六。”

    周铭:“七。”

    江小凝:“八。”

    就没了。聂英子颤着嗓子:“我们一共几个人啊?彤官在最前面,是不是还少了一个?苏玧呢?”

    “是啊,苏玧呢?”周铭当即大叫起来,“苏公子不是在我身后吗?怎么不见了?”

    听他慌里慌张的,聂英子大叫道:“你别吓唬人啊!”

    “没有啊,”周铭十分无辜,“他真的不见了,是不是到你们前头去了?”

    聂英子一面呼唤苏玧,一面嘀嘀咕咕的:“……苏玧,要是敢吓唬人你就要倒大霉了!”

    队伍停下来,一阵骚动。这时不知何时从前面就躲在了草丛里的苏玧趁着聂英子从这里路过,突然大喝跳出来:“我在这儿!”吓了众人一大跳。

    聂英子索性扔下绳子就弹到了前面的雎献身上。聂英子都快哭了,苏玧和其他人却哈哈大笑起来。我们反应过来,又是骂又是笑。只是聂英子有负所托,一连给了苏玧几下,才红着脸被雎献换了个位置。

    雎献于是捡起绳子,帮我牵着鹿。

    聂英子受了一场惊吓,再不肯说话了。苏玧:“怎么样?还困吗?”

    聂英子:“困倒是不困了,就是吓得我一身冷汗,难受死了。”又问:“还有多久才到啊?”

    喓喓:“差不多已经走到一半了。”

    聂英子:“喓喓,你刚才说的那个故事,不是真的吧?”

    喓喓:“当然是真的。还有更可怕的我还没讲呢?”

    聂英子:“什么更可怕的?”

    喓喓:“说是当年简中城南,有一所宅子……”

    “等等等等,”聂英子连忙叫停,“不然我们还是等一会儿太阳出来了再讲吧。”

    喓喓:“好啊,反正我这儿鬼怪故事多着呢,什么吊死鬼,冤死鬼,饿死鬼,之前跟着母亲到处办案子,见过各种古怪离奇的人。”

    聂英子:“先别说了先别说了,我们来说点开心的事吧。对了雎先生,你以后还会来我们昭越,来我们彼泽山吗?”

    雎献:“会的。”

    “那你以后可以来找我吗?我家住在简中城东的乌石街堰桥边,姓聂的那户太史令府就是。你托人给我送个信儿,到时候我叫上小玉和苏玧他们一起来找你说话。”

    雎献:“乌石街堰(yàn)桥边,姓聂的太史令府,送信给你。我记住了。”

    苏玧:“那要是你嫁人了,去聂府给你送信你能收到吗?”

    聂英子:“怎么不能了,我家里人收到了我的信自然会转交给我啊,这有什么?”

    苏玧:“那万一你嫁得很远呢?我不是说不能给你送信,我只是说这样一来诸多周折,会徒增变故。要是错过了回信的时机可就麻烦了。不如雎先生去苏府找我,我家和乌石街就隔着两条街,名叫朱雀街,你问相府苏弼(bì)府上就是。”

    聂英子想了想:“那好吧。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忘了叫我啊。”

    苏玧:“绝不会忘了你,我忘了他们也不会忘的。”

    聂英子又回头来和我说话:“小玉,你可别忘了我啊。”

    这话听得人忍俊不禁:“嗯,我会记得叫你的。”——如果真有这么一天的话。

    走了一阵,大家停下来休息。喓喓:“穿过前面那片林子我们就到了。”

    喓喓说是“一片林子”,可抬眼看去,压根望不见林子的边界何在。加上地势局限,也让人无从分辨孔雀湖的具体所在。不过大家对他的话并无疑义,只各自寻了地方坐下休息喝水。

    借着这次出游才彻底和好的苏聂二人正凑在一起讨论《国史》课上的某篇文章该怎么写。两人商量了半天,苏玧干脆答应帮他写文章。

    聂英子眼睛一亮,对此求之不得地一巴掌拍在苏玧肩膀上:“一言为定哦,你可不许反悔!”

    苏玧:“我怎么敢骗你啊,只要你不动手打人,什么都好说……”“我什么时候打人?”

    ……两人还在说话,苏玧手一伸就在旁边的草丛里拎出来一只灰毛黑眼的兔子。

    聂英子难以置信地拍手大叫,又惊又喜:“你是怎么做到的?”抱着兔子不肯松手。最后把兔子放在了彤官的背篓里,说要带回去好好养着。

    ……再次出发时,林间的雾已经散了大半。路上沉默了半晌,周铭突然难得开了口,只问聂英子:“你说你讨厌念书,那为什么还要来书院呢?”

    聂英子听到这话,才后悔自己和苏玧打闹之间竟忘了形状,只惭愧地道:“……也不是讨厌,只是我太笨了念不进去,明明念不进去还非要逼着人念,谁能不讨厌啊!大家不都喜欢做自己擅长自己喜欢的事吗?”

    周铭不依不饶:“谁逼着你念书了?”

    “被家里人送来的啊。来不来书院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母亲嫌我喜欢多管闲事,掺和我哥的亲事,又喜欢替朋友们打抱不平,父亲也嫌我顽劣,不学无术,不像个闺阁小姐……加上我这一头红发……”

    英子和我们说过,要不是因为自己那头天生的红发,没人敢去聂家说亲,他还不一定会被送到书院。他的母亲送别时还寄希望于他能在书院里找个如意郎君:也不要求对方大富大贵,门第匹配,只要心术端正,踏实上进。一想到这个,他就更加确信自己被送来书院是因为婚事没有着落。但这话眼下却绝不能坦白说出口。

    周铭又问:“那苏公子呢,又是为何来书院?”

    苏玧一向对此毫不忌讳,还常说笑自己是被失望的父亲放逐至此,是一等混日子的废人。但眼下面对周铭的追问,竟也少有地流露出几分愧色。

    他顿了顿,才打着哈哈笑道:“张公子问这干什么,大家不都差不多吗?”又道:“今天这路可真难走啊,你们有人走过比今天这路更难走的路吗?”

    “没有。”喓喓和聂英子先这么回答。眼看时机将过,周铭才说自己走过更难走的路。那是背着他的母亲出山去求医的路,需要翻两座山,走七十里里的山路。

    不过也正因于此,周铭被评为了当地的孝子,有了来彼泽山求学入考的机会。

    大概也是得益于彼此看不见脸,这一番话虽然长,但周铭说得还算顺畅。同时这番自白也成了对苏聂二人方才游戏课堂之语的一种严厉的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