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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谭知南与举子范时君

    得到自己推测当中的答案,谭知南并没有想象中的释然,他只感觉分外惆怅。

    他突然间想起幼时父亲因常年劳作的有着老茧的手和日渐佝偻的背脊,但这些都挡不住父亲眼中对读书人的敬重,父亲在劳作回家路途上若是听说是进京赶考的举子,若是举子因长途跋涉而过分劳累,无法继续赶路,父亲更是时常热情地邀请举子回家喝上几口热茶,吃上几口热饭,更是在读书人读书的时候,不顾自己的窘迫,像读书人询问他们刚才在看哪种书,以及看书的这一句又是个什么意思。

    每当看到自己读书时父亲都会用一种羡慕的眼神注视良久,或许是缘于祖祖辈辈耳提面命的读书做官才能有出路的老话,又或许是缘于父亲幼时未能完成自己读书的愿望,所以将自己未实现的梦想寄托于自己,期待自己能成为另外一条路,改变祖祖辈辈面朝土地背朝天的命运,若是成为父亲眼中的青天大老爷那就更是顶顶好了。

    所以,父亲在自己念书上的钱财从不吝啬,甚至一开始总被某些笔墨贩子哄着去买最贵的纸张和笔墨,后来村里夫实在子看着幼时谭知南用着不符谭家家境的笔墨纸砚,询问了一下,得知谭父的爱子心切,哭笑不得却又于心不忍,特地来劝告谭知南父亲,知南念书的成就并不是外物的堆积就能步步高升,如果可以的话,可以给知南买很多书籍,并不需要很贵的笔墨纸砚,而且村里夫子还告诉谭知南父亲,谭知南有这么一个重视儿子学习的父亲又加上谭知南自身天性聪颖,未来发展肯定不会太差,必是一个有大作为的人。

    谭父听了更是心花怒放,隔三岔五都要去像邻居炫耀自己儿子被夫子夸日后肯定是一个有大作为的人。

    记得有一次夏日,耳边传来阵阵蝉鸣,谭家里从山上采摘来的驱蚊草早就用完了,小小的谭知南这时是将大大的父亲说的话奉为圣旨的年龄,谭知南此时读书的信念不过是成为父亲口中威风的青天大老爷,可以顿顿吃肉,出行皆有车马接送。

    彼时家里还收留了一个范姓的举子,与谭知南同住。

    谭母早在谭父的劝说下早早进入梦乡,举子和谭知南坐在谭知南卧室里的书桌前正在看着书,谭父更是不厌其烦地替两人拍打着蚊蝇,用蒲团扇子扇着风。

    谭父盯着书桌前昏暗灯光下的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眼中似蕴藏着无数星星,亮晶晶的。

    谭知南偶然读过古籍描述的t朝的空前绝后的盛况,南北通商,互通有无,万邦来朝,各国互相吸收借鉴文化,t朝更是蒸蒸日上,甚至于做到街市上的人家更是夜不闭户,因为t朝太过强大,强大到t朝的每一个子民都能抬起他们的胸膛,吃食,诗词,服饰,战甲更是层出不穷,花样繁多。

    谭知南读到此处更是由衷地羡慕,虽然还小,但也仅凭那段文字看出了t朝的花团锦簇,心中更是久久不能震撼。

    谭知南猛地转头问向他和父亲都很敬仰的范举子,他稚嫩地声音犹如记记重锤敲进范举子心中,

    “范哥哥,t朝那么的繁盛,为何我们现在处于q朝的我们不能借鉴q朝的制度,大开国门吸取外国的技术文化,而是要闭关锁国?”

    谁知父亲竟一把捂住谭知南的嘴巴,连连向范举子致歉,“范举子,黄口小儿,妄议朝政,请不要见怪,我后面一定会收拾他。还请范举子莫要怪罪。”

    谁知道虽穿着粗布衣服却难掩其青松翠竹般清逸姿态的范举子却摆摆手,还笑着摸了摸谭知南的头,“我觉得知南说的很好,知南有自己想法是好事情,至于闭关锁国应该是为了对抗前朝余孽的海上势力。我听闻w国曾送来钟表等稀罕物件,但我国当时和帝却将钟表退还,也是,t朝有日晷就够了,w国总是喜欢做些无用功。我国和帝更是给w国女王回信表明我国t朝立场我等天朝上国,瞧不起他们弹丸小国的礼物!”

    范举子说着说着更是激动起来,洗的发白的衣衫也不能遮挡他飞扬的神采,他不由手舞足蹈起来,仿佛回到了和帝t朝较为强盛的时期,与现在的饿殍满地,贫女多为娼妓,遍地都是大烟馆,t朝更是被其他国家戏称“病夫之国”。

    “要我说,和帝才真当是伟丈夫!”

    谭知南沉默了一会,他想起来了前日里在一家老字号烧鹅旁边开的一家新烧鹅店,一开始倒是因为新店福利,宾客满座,但过了几天,大家还是都选择去那家老字号烧鹅店。

    因为那家烧鹅店拥有着几十年的好口碑和数十年如一日实打实的原料和做工。

    谭知南这时偶然想起来,村里经常对那家老字号烧鹅店赞不绝口的夫子对于此时无意间的一句感叹,

    “酒香不怕巷子深,如果是自己真正拥有的,根本不怕别人学去,因为学也学不到精髓,反而,照猫画虎,学个四不像!”

    谭知南见之前得到了范举子的认可,他胆子便放的大了起来,他打断了范举子对和帝功勋的滔滔不绝,“大哥哥,可若是自己真的自信强大,就像t朝那样,又何惧互相借鉴学习,根本就不怕别人学去。”

    范举子突然脸色煞白,他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头皮上只有铜钱一样大小的一缕头发编织而成的一节辫子,陷入沉思,自打q朝开国以来为了更好地教化国民从各种方面渗透,要求男子必须在后脑勺上留一个铜钱大小的辫子,女子则必须要求缠足,更是有了“三寸金莲,四寸银莲”一说。

    此时,范举子自欺欺人的遮掩布似乎被谭知南的无心言论揭开了一角。

    范举子只喃喃自语,嘴里的词语含糊不清:“现在q朝又有谁不向往t朝?但q朝现在的境况又岂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

    但是他突然想起来一首由古代张姓先哲所说的话改编的歌谣,他不由地哼唱起来:为官之道,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忽然间,他不由泪流满面,也许是想起来,自己不满周岁就被送走的妹妹,还是自家饿的皮包骨的父亲母亲,又想起了q朝千千万万个如他一般神甚至因贫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家庭。

    他摸了摸谭知南小小的脑袋,又看了看谭父似懂非懂的眼神,范举子眼中有些东西似乎在慢慢沉淀,沉淀到内心深处,开出了朵朵莲花。

    他心里想着,“就算我是蜉蝣撼树的蜉蝣,也总要人当蜉蝣不是吗?”

    他突然低头,正视着谭知南,他似乎现在已经没有把谭知南当成什么都不懂的顽童,而是一个可以与自家交流的伙伴。

    “总有一天,我们的国家也会有往日t朝的盛景的。”

    谭知南眨巴眨巴着自己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问范举人:“大哥哥会成为将q朝建设成t朝那样的人吗?”

    范举人只是刮了刮谭知南的鼻子,眼眸中对谭知南有着掩不住的喜爱,他朗声笑道:“知南小弟弟还真是瞧得起哥哥,哥哥尽量。”

    “那知南可以吗?”

    此时谭父因为太晚,已经撑不住两眼皮打架已经坐着睡在桌边,发出细微的鼾声。

    在谭父细微的鼾声中,范举人郑重对着知南点头,“当然可以啦,小知南。”

    “那我们拉钩。”“好的,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猪八戒。”

    在谭知南稚嫩的声音中,两人似乎完成了什么交接仪式,此时谭知南也想不到以后两人的轨迹竟会出奇的一致。

    在两人合力将熟睡的谭父扛进谭父卧室里后,范举人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根草,此时他竟然有了几分吊儿郎当的市井气,“小知南,你就不要像你父亲一样喊我范举子,范举子的喊了,我有名字的,我姓范,名时君。至于字吗?因为家里一直有些贫困,家里也不注重这些,父母也是有个名字喊着就行了。我没有字。”

    许是第二天早上就要分别,受分别情绪的渲染,范时君此时显得有些滔滔不绝,

    “我到了京都,如果可以的话,我会一直跟谭家写信的。我一定会报答你们谭家的,你们谭家是除我父母外对我最好的了。”

    “要不是你们谭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见一直没有人回应,范时君将两只撑起脑袋的手放下,又吐出嘴巴里的草叶,“喂。”

    还是没有人回应,结果一看,果然,谭知南睡着了。

    范时君嘟囔了几句,“小孩子瞌睡就是好睡,一会没看就睡着了。”

    范时君边嘟囔着边替谭知南掖了掖被角,因为自己明天还要赶路,随后便马上进入

    第2天,清晨,谭知南一早便起来送别,在抱过谭知南后,范举人就翻身骑着那头自己那头瘦弱的小毛驴,拿上他为数不多的行囊。

    范时君嘴里叼着又不知道哪里翻出来的草根,穿着洗的发白的衣服,但却眉眼如画,高挺的鼻梁下便是如樱花般的唇瓣,身材颀长,身上少年气似要迸发成五颜六色的烟花,更显得他意气风发。

    他嘴里哼出歌谣,清越的如玉石相击的声音,萦绕在谭知南耳畔,

    “竹杖芒鞋轻射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为官之道当,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过了一段时间,谭家就收到了范时君的书信,开始便是大篇幅向他们描述自己在京都的见闻,自己闲暇时日里还会去替人抄写书信获取银钱以及被哪家王爷赏识想要收范时君为幕僚,但被范时君拒绝了,因为范时君觉得自己应该终于皇上,忠于q朝,而并非忠于一人。

    范时君中举了,范时君三甲进士,范时君进殿试了!

    范时君时常托人给谭知南带些有趣的小玩意,各种孤本书籍,给谭父谭母寄的当下京城时兴的衣衫,甚至于若干钱财,范时君此时的信中字里行间满是欣喜,从这些种种,谭家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范时君的日子过得也是蒸蒸日上。

    谭家人都由衷地为范时君高兴。

    又隔了良久,范时君书信字幅也越来越短,但每封信都会问及谭父谭母的健康和谭知南的学业,又过了很久,范时君就没有书信来往了。

    谭父谭母都有些担心,不过转念一想,说不准是范举子有什么事情忙碌。但谭知南心中却莫名揣揣不安起来。

    魔都的僻远村庄得到的消息总是要来的慢些,隔了几个月在朝堂上,新兴晋升速度如同火箭般的五品官员范大人,公然顶撞治帝,征收赋税重修云妃行宫,惹得治帝龙颜大怒,认为是蔑视君上,次日午时三刻便斩首行刑。

    听闻治帝还在朝堂丢下一句话:“范卿,你是一个有才之士,但你别忘了,t朝学富五车之辈多如牛毛,朕只喜欢不会忤逆朕的有才之士。”

    在京都行刑范时君时,治帝还亲自莅临,他居高临下地问范时君,“范时君,你悔不悔。”

    谁知早在监狱里饱受酷刑的穿着一席破烂囚服的范时君,用自己被刑具折磨地皮肤皲裂的手指撩起自己额头前的乱发,露出那双如鹰似狼般的坚定眸子,直视治帝。

    “不悔,草民自幼便熟读圣贤书,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这句古语就送给圣上了。“

    治帝听到这句话,脸上更是青白交加,想必是愤怒到了极点,直接把斩牌扔在地上,

    “朕只不过是想修一个爱妃的行宫,你就如此喋喋不休,朕才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任何人都不能忤逆朕,难不成朕连一个行宫都修不得了!”

    “即刻行刑吧,省得朕看着这只不听话的狗心烦。”

    范时君陡然间眼眶中落出热泪来,但独独不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

    他一瞬间脑海中走马观花地闪过很多片段,时常因为穷困窘迫的父亲母亲,早已被送走的妹妹,热心善良的谭父谭母,以及天性聪慧的谭知南。

    他默默低头:“抱歉,小知南,大哥哥现在真成不守诺言的猪八戒了,大哥哥就先走一步。但就算我今日之死轻如鸿毛,但若是能在一些t朝人心目中燎起星星之火,那便也是好的。”

    在刽子手用嘴往刀上喷酒的时候,范时君猛然挣扎起来,就算被人一脚踢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沫,他仍然高声唱道:

    “为臣之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