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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我去一下洗手间。”知荆认出来这位故人之后,浑身都不舒服。

    她莫名心虚。

    “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我马上就回来。”

    江鸣野感受到怀里的人手臂在用力,将他推了开。她一起身,他满怀的体温很快就散了,只觉得胸前空落落的。

    柳杨的名片上没有中文名字,她只叫他Mr.Liu,她一直以为是单刀刘,现在才反应过来,那个Liu是柳树的柳,是柳杨的柳,柳卉的柳。

    当年她跑出国,并非自愿,她从内心深处都厌恶这段经历。

    江鸣野是有手段的,未必不知道她逃出国的事情,只是,鞭长莫及,在英国的三年,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只有宋知荆自己才知道。

    22岁的宋知荆,像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如同童话故事里讲的那样,过了午夜十二点,灰姑娘还是要从公主变成贫民窟女孩。

    她的人生,在短短的时间里,像煎蛋翻面,地覆天翻。

    狼狈地远走他乡后,钱包里的每一枚硬币,每一张钞票都变得格外重要。

    有一次,她的钱包被抢了,里边有三十英镑,她忘了自己省了多少顿饭,才把这亏空补上。

    她的母亲,也并不像现在这般善解人意。生病初期她时常自暴自弃,也经常埋怨她的父亲,为什么自戕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英国的那段岁月,让她的很多信念都崩塌。

    她像一个小偷,躲躲藏藏在生活的阴影里。她甚至快要忘了,七百多个日夜,有没有过哪天的阳光足够明媚,让她短暂感受一下外界才有的欣然。

    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匮乏,彻彻底底地折磨她。她觉得自己已经处于第十七层地狱,距离第十八层,只剩下身体里拳头大的心脏停止跳动。

    柳杨是曾经的一根救命稻草,她感激了很多年。但前提是他们的生活不会有交集。今晚,他的突然出现,像是一颗地雷,埋在身边,随时就要炸开,令她忐忑不安,她不敢多待在那个房间,只敢躲在洗手间里苟延残喘。

    京兆果然是帝都,一个平常的夜晚,美妙又惊恐,不太真实。

    知荆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副姣好的面容,突然就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地意乱心迷。

    “好久不见。”

    她不知道柳杨是什么时候从房间出来的,只是,他短短的四个字,喊得她身躯一晃。

    “Mr.Liu,好久不见。”

    数数日子,柳杨已经有三四年没见过她了。

    他比她镇定多了,倚着走廊上的栏杆,闲闲地抽了一根烟,眼角稍稍带点细纹,他一笑,多少带了点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沧桑。

    “果然是你。”

    “嗯。”知荆点点头,摇摇手,拒绝柳杨递给她的烟,“谢谢,我不会。”

    “哈哈,”柳杨将那根烟回握进手心,“抱歉,我习惯了。”

    “宋小姐现在在哪里高就?”

    柳杨高看宋知荆,也相信她该有一个明媚的人生。

    “在乐团。”

    “央剧院的华夏交响乐团吗?”

    他身后的水晶灯,硕大无比,从知荆的角度看过去,柳杨就像光明中的一点阴影。这样细致的问题,不免带些刨根问底的意图,对于名花有主的女士来说,柳杨有失风度。

    不过知荆并不生气:

    “是,就像你说的,有门手艺,不能丢啊,拉琴是我的本行。”

    轻松的语气,略略带点自嘲,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气氛,终于被这句话打破。柳杨也突然找到了当年坐在伦敦公园长椅上时的松弛感。

    “那有时间,必须去给你捧场。”

    “多谢柳总抬举我。”

    “又开始客套了。”

    “哈哈哈,柳总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友谊都是从商业互吹开始的’。”

    “好,那就期待宋大小提琴家的辉煌时刻了。”

    “哈哈哈哈哈……我先回去了,都等着呢。”

    “去吧。”

    没有更多的寒暄。

    男人侧身从她身边走过,朝向另一侧,无意间带动的空气里,有点淡淡的烟味和香水味。

    斯文的男人大抵都是这般,不经意间就留下很多痕迹。

    “柳总。”宋知荆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他,“在英国的日子多亏你了,只是我希望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不要让……”

    “知荆,放心,我明白。”

    柳杨打断她的话,头也没回。

    这顿饭吃到了晚上十一点半,每个人都有点意兴阑珊。

    宋知荆把自己要做代理副首席的事情告诉了江鸣野,江鸣野嘴角向下,停了两秒:

    “甘棠,这是谁决定的,你只有这场演出坐在副首席位,还是以后都坐?”

    跟她混了这么久,他也懂了些交响乐团的规矩。

    小提琴声部的首席一般兼任乐团首席,但会下设一个声部副首席,以便在首席忙于乐团整体时,帮忙处理小提琴声部的事务。

    这不是个小位置,或者说,也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他不得不掂量一下。

    “我哪有那么好的运气稳坐副首席位儿啊,也就这次赶上了。贾院长任命的。可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吧。”

    江鸣野知道,贾琛这是贵人事多,忙忘记了。

    他们当时说好了的,宋知荆只混个工作,不往上抬。也或许是他太玩世不恭,让贾琛误会他当时的话只是客气客气。

    她不能太扎眼,一个没有学历的人,偷偷吃到点别人吃不到的,没有权利到处炫耀。

    “甘棠……”他欲言又止。

    “你不替我高兴吗?”宋知荆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低头剜了一点点身体乳擦在脖子上,“虽然我借了你的东风,但我也想虚荣一下,就临时坐一坐,可不可以?”

    “就这一场。”她偏头望向站在身后的江鸣野。

    “别乱动。”

    江鸣野揉了揉她的脑袋,把洗完澡光着脚的她打横抱了起来,放到了沙发上。

    “当然替你高兴,说吧,这次要不要鲜花。”

    他拒绝不了她。

    宋知荆的每场演出,江鸣野都会准备鲜花,只不过,都是在后台送。能够在舞台上当着观众的面收取花束的,一个乐团一般只有两位,一位是指挥,一位是乐团首席,偶尔动静大点儿,会准备三束,多出来的那束,就送给坐在首席旁边的副首席了。

    这是业内约定俗成的规矩。

    即便狂如江鸣野,也不会逾矩。不过,这次,他预备稍微张扬点,满足一下小姑娘的虚荣心,似乎不是难事。

    “要!当然要。”

    知荆撒娇地圈着他的脖子。

    他拿来了吹风机,准备给她吹头发。可她不撒手,把他的脑袋拉到面前,甩着湿漉漉的头发。发丝的水珠四溅,沙发上斑斑点点,他锁骨处的衬衫也湿了。

    可江鸣野不生气,反而笑得宠溺,捏了捏她的脸,落在额前一枚吻:

    “不淘气,乖一点,让我把你的头发吹干。”

    “嗯。”

    吹风机的暖风从耳边吹过,眼角都带热。

    宋知荆眯着眼睛,看着她身侧的男人认真专注的样子,歪着脑袋:

    “这次不想要玫瑰和郁金香了。”

    “那这次想要什么?”

    “我想要野兽派的花束,但也不好张扬,盖过指挥和首席,还是江老板看着安排吧。”

    说罢,甘棠拨乱了江鸣野给她梳好的头发。

    他做事情细致,连吹头发都一层一层,慢条斯理。

    可小姑娘没有那么大的耐心,头发一拨,赤着脚就往屋里的床上跑去

    “宋甘棠!”江鸣野拔了吹风机,嘴上气呼呼,却是不紧不慢地走进房间。

    咔哒一声。

    卧室门从里边反锁住。

    “江鸣野!你锁门!”

    “锁门又怎样,你还想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