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无知者
最后那人还是没饿着自己,接过烙饼大口咀嚼。
他饱了肚子,再看郑太平衣着朴素,满脸稚嫩,乃是不谙世事的淳朴乡民,话语中有得罪处也懒得与之计较。
有了吃喝,稍缓颓废,这人气势反倒弱下来,只叹了口气:
“可惜这烙饼吃了也是浪费,明日你我皆要成那刀下亡魂。”
郑太平想起方才死在高台上的村霸,笑道:
“若遇灾荒,村里便有人到外边拦路劫财,引得官家缉捕捉拿,那些个厉害的人常说,死也不能做个饿死鬼,这烙饼怎会浪费?
“我看你是有能耐的人,想个法子没准能活下来。”
闻言,那人又怒:
“拦路劫财叫什么厉害?不过是刁民罢了!”
“有了财物大家才能度过灾荒,我爹娘死得早,地里若无收成,又无人接济,老早就该饿死了,今天你也吃不着我的烙饼。
“嗯,让我想想,按照平常经过村里那些道士的话,彼时劫来的财物,此时此地亦有你一份因果!”
“你!”
郑太平的话着实把那人噎得不轻,不过仔细琢磨好像还颇有些道理。
古怪的目光落到郑太平身上,那人总算认真看待起眼前之人,摇头失笑:
“真要这般追溯,世间岂非皆为罪人,这等歪理,我却不受!
“莫说遭劫者何其无辜,便是这烙饼也为你劳苦耕耘所得,此乃天道怜你辛劳,方才授你果实,我所受者,乃是你之惠赠,亦是天恩!
“拦路劫财所造因果,于刑罚而止,如此谓之公道!”
郑太平若有所思,半晌又道:
“明日你我若成刀下亡魂,是否也能用刑罚讨还公道?”
“……”
那人面色一僵,呐呐无言。
无论圣朝,还是天剑皇朝,皆刑不上大夫。
遑论圣无极乃当朝皇子,更不可能对其动用刑罚,便是滔天大罪,最多罢黜流放,任其自生自灭。
哪怕天剑皇朝攻入关内,也会为了安抚圣朝残党,收纳士族人心,对皇族之人另作处置。
最终圣无极是否要为此地牺牲者负责,还真说不准。
不过圣无极乃是主战派,即便不受刑罚,多半也会战死,前提是他未能如愿成就阳神。
看他不说话了,郑太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便躺下休息,很快起了鼾声。
那人苦笑摇头,这小子多大的心,死到临头竟还睡得着。
夜里吵闹逐渐平息,唯有呜咽啜泣时不时传入耳中,畏惧死亡的人终究占多数。
直到远处突来一阵哄闹,接着一片喊杀,郑太平方才惊醒。
“怎么了?”
“不知!”
那人虽称不知,眼中却倒映着希望的火苗。
“你睡得这般舒坦,难道不怕死么?”
“怕啊!白天登那高台时,我两腿都在发抖,只是最后没死成罢了!”
郑太平说着忽然发笑:
“不过那会儿之后,我又觉着自己也许明天不用死了,所以才能睡得安稳。”
“哦?”
“村里有个算命的,他说我将来必有一劫,若能不死可得一番机遇!”
“嗯,你我相遇,看来并非偶然。”
那人沉吟间,一杆长戟射来,将囚笼炸得四分五裂,更连带将其身上某种禁制解除。
眼前光华闪耀,视线模糊,郑太平只闻一阵骨骼脆响,便见一人立身而起,抄起长戟散发雄浑气势,宛如猛兽出闸,昂扬朗笑:
“来得好!”
随着光芒消散,郑太平终于看清周遭变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黑袍人,仿佛源源不绝般从四面八方涌入,正与看守囚笼的卫兵们缠斗厮杀。
而此时,一个手持长戟的人正背对着他,不见动作,运足气势,便扬声一喝。
“破!”
却见戟上射出一道半月刀光,只一击便将偌大高台崩得四分五裂。
白天高台上并未见着那所谓的皇子,不过眼下变故骤生,黑袍人来势汹汹,作为此地最高层的主事者终于露面。
血色苍穹之上,蛟龙游弋,其背上立着一人,高冠束发,莽袍加身,冷眼俯视众生。
“司马卫龙!”
“圣无极!”
敌对的两人并未多言,战端瞬间开启。
……
黑袍人所说的故事,便是当年山圣关大战当中的一幕。
“那一战死了很多人,最后圣无极强纳血祭之力,重创司马卫龙,不过他随后也因此陷入疯狂,见人就杀,每杀一人,他身上的力量便增强一分。
“而那些黑袍士兵,则是圣朝赫赫有名的卫龙军,归属圣朝大将司马卫龙统御。
“可即便他们悍不畏死,也再挡不住修为已近阳神的圣无极,便在双方士卒都即将溃散的时候,一柄飞剑破开血色苍穹,将圣无极镇压当场,深埋地层九千丈。
“至此,山圣关内,生者少,死者众,成了人们不愿回忆之地,遂改其名为鬼阳关。”
听他说到这里,夜玄心中一动,问道:
“既是伤心之地,又遍地尸骸,想来多数人都不愿留下,阁下又是为何长居此地?”
黑袍人转过身来,揭开兜帽,苦涩道:
“我就是当年那个少年,郑太平,亦得了那算命道士所说的机遇,便是当年进谗言开血祭的邪修所遗留的修行法门。
“那邪修眼看圣无极力量大增,又神志不清,竟想着施展邪术加以控制,然而当时的圣无极已非他之道行所能操纵,只一掌便了结其性命。
“可笑,野心者死于野心,无知者困于无知……”
说着,郑太平又戴起兜帽,指了指脚下这片土地,道:
“我当时年幼无知,那邪修的尸体又正好落到边上,露出功法秘籍,我便自取为用,想来兵荒马乱,学点本事自保总是好的。
“能出盗匪的村落,耳濡目染,我亦非纯良之辈,虽未做过拦路劫财的事情,但身边多是那样的人,我自不拒轻易得来之物。
“未曾想……”
只见他打出一道法力,直向关外而去,就在那道法力即将离开鬼阳关地界之时,无数怨魂呼啸而至,将之吞噬殆尽。
看到这一幕,众人皆是无语,再看郑太平的目光都带上几分怜悯。
如此因果,此人这辈子是走不出鬼阳关了,关内怨魂估计是把他当做那邪修,希望有个人能长伴于此,日日夜夜倾诉悲鸣,直到永生永世。
没被怨魂吃干抹净,却落得比死更可悲的下场。
黑袍人叹了口气:
“小时候常听村里过往的道士提及,修界如何如何,比之凡俗几多美好,而今方才明白,骗小孩子的话不能当真!
“得了修行法门,更有与生俱来的资质,加上关内环境亦契合邪功修行,以及这些年来搜罗到的一些修炼所需之物,侥幸窥得天象门槛,只可惜……”
一声长叹,修界美好至此无缘。
他饱了肚子,再看郑太平衣着朴素,满脸稚嫩,乃是不谙世事的淳朴乡民,话语中有得罪处也懒得与之计较。
有了吃喝,稍缓颓废,这人气势反倒弱下来,只叹了口气:
“可惜这烙饼吃了也是浪费,明日你我皆要成那刀下亡魂。”
郑太平想起方才死在高台上的村霸,笑道:
“若遇灾荒,村里便有人到外边拦路劫财,引得官家缉捕捉拿,那些个厉害的人常说,死也不能做个饿死鬼,这烙饼怎会浪费?
“我看你是有能耐的人,想个法子没准能活下来。”
闻言,那人又怒:
“拦路劫财叫什么厉害?不过是刁民罢了!”
“有了财物大家才能度过灾荒,我爹娘死得早,地里若无收成,又无人接济,老早就该饿死了,今天你也吃不着我的烙饼。
“嗯,让我想想,按照平常经过村里那些道士的话,彼时劫来的财物,此时此地亦有你一份因果!”
“你!”
郑太平的话着实把那人噎得不轻,不过仔细琢磨好像还颇有些道理。
古怪的目光落到郑太平身上,那人总算认真看待起眼前之人,摇头失笑:
“真要这般追溯,世间岂非皆为罪人,这等歪理,我却不受!
“莫说遭劫者何其无辜,便是这烙饼也为你劳苦耕耘所得,此乃天道怜你辛劳,方才授你果实,我所受者,乃是你之惠赠,亦是天恩!
“拦路劫财所造因果,于刑罚而止,如此谓之公道!”
郑太平若有所思,半晌又道:
“明日你我若成刀下亡魂,是否也能用刑罚讨还公道?”
“……”
那人面色一僵,呐呐无言。
无论圣朝,还是天剑皇朝,皆刑不上大夫。
遑论圣无极乃当朝皇子,更不可能对其动用刑罚,便是滔天大罪,最多罢黜流放,任其自生自灭。
哪怕天剑皇朝攻入关内,也会为了安抚圣朝残党,收纳士族人心,对皇族之人另作处置。
最终圣无极是否要为此地牺牲者负责,还真说不准。
不过圣无极乃是主战派,即便不受刑罚,多半也会战死,前提是他未能如愿成就阳神。
看他不说话了,郑太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便躺下休息,很快起了鼾声。
那人苦笑摇头,这小子多大的心,死到临头竟还睡得着。
夜里吵闹逐渐平息,唯有呜咽啜泣时不时传入耳中,畏惧死亡的人终究占多数。
直到远处突来一阵哄闹,接着一片喊杀,郑太平方才惊醒。
“怎么了?”
“不知!”
那人虽称不知,眼中却倒映着希望的火苗。
“你睡得这般舒坦,难道不怕死么?”
“怕啊!白天登那高台时,我两腿都在发抖,只是最后没死成罢了!”
郑太平说着忽然发笑:
“不过那会儿之后,我又觉着自己也许明天不用死了,所以才能睡得安稳。”
“哦?”
“村里有个算命的,他说我将来必有一劫,若能不死可得一番机遇!”
“嗯,你我相遇,看来并非偶然。”
那人沉吟间,一杆长戟射来,将囚笼炸得四分五裂,更连带将其身上某种禁制解除。
眼前光华闪耀,视线模糊,郑太平只闻一阵骨骼脆响,便见一人立身而起,抄起长戟散发雄浑气势,宛如猛兽出闸,昂扬朗笑:
“来得好!”
随着光芒消散,郑太平终于看清周遭变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黑袍人,仿佛源源不绝般从四面八方涌入,正与看守囚笼的卫兵们缠斗厮杀。
而此时,一个手持长戟的人正背对着他,不见动作,运足气势,便扬声一喝。
“破!”
却见戟上射出一道半月刀光,只一击便将偌大高台崩得四分五裂。
白天高台上并未见着那所谓的皇子,不过眼下变故骤生,黑袍人来势汹汹,作为此地最高层的主事者终于露面。
血色苍穹之上,蛟龙游弋,其背上立着一人,高冠束发,莽袍加身,冷眼俯视众生。
“司马卫龙!”
“圣无极!”
敌对的两人并未多言,战端瞬间开启。
……
黑袍人所说的故事,便是当年山圣关大战当中的一幕。
“那一战死了很多人,最后圣无极强纳血祭之力,重创司马卫龙,不过他随后也因此陷入疯狂,见人就杀,每杀一人,他身上的力量便增强一分。
“而那些黑袍士兵,则是圣朝赫赫有名的卫龙军,归属圣朝大将司马卫龙统御。
“可即便他们悍不畏死,也再挡不住修为已近阳神的圣无极,便在双方士卒都即将溃散的时候,一柄飞剑破开血色苍穹,将圣无极镇压当场,深埋地层九千丈。
“至此,山圣关内,生者少,死者众,成了人们不愿回忆之地,遂改其名为鬼阳关。”
听他说到这里,夜玄心中一动,问道:
“既是伤心之地,又遍地尸骸,想来多数人都不愿留下,阁下又是为何长居此地?”
黑袍人转过身来,揭开兜帽,苦涩道:
“我就是当年那个少年,郑太平,亦得了那算命道士所说的机遇,便是当年进谗言开血祭的邪修所遗留的修行法门。
“那邪修眼看圣无极力量大增,又神志不清,竟想着施展邪术加以控制,然而当时的圣无极已非他之道行所能操纵,只一掌便了结其性命。
“可笑,野心者死于野心,无知者困于无知……”
说着,郑太平又戴起兜帽,指了指脚下这片土地,道:
“我当时年幼无知,那邪修的尸体又正好落到边上,露出功法秘籍,我便自取为用,想来兵荒马乱,学点本事自保总是好的。
“能出盗匪的村落,耳濡目染,我亦非纯良之辈,虽未做过拦路劫财的事情,但身边多是那样的人,我自不拒轻易得来之物。
“未曾想……”
只见他打出一道法力,直向关外而去,就在那道法力即将离开鬼阳关地界之时,无数怨魂呼啸而至,将之吞噬殆尽。
看到这一幕,众人皆是无语,再看郑太平的目光都带上几分怜悯。
如此因果,此人这辈子是走不出鬼阳关了,关内怨魂估计是把他当做那邪修,希望有个人能长伴于此,日日夜夜倾诉悲鸣,直到永生永世。
没被怨魂吃干抹净,却落得比死更可悲的下场。
黑袍人叹了口气:
“小时候常听村里过往的道士提及,修界如何如何,比之凡俗几多美好,而今方才明白,骗小孩子的话不能当真!
“得了修行法门,更有与生俱来的资质,加上关内环境亦契合邪功修行,以及这些年来搜罗到的一些修炼所需之物,侥幸窥得天象门槛,只可惜……”
一声长叹,修界美好至此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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