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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8 兵痞抢掠河南,双雄秘密行刺

    男人的背上暗红了一片,裸露着家国的伤。

    他抬头看,包裹着宫城的夜色染上了锋利的霜。

    “马祀无道,诸公讨逆!”青锁门下爆出一声长号,城上守将借着远近的火光命令弓手对准尸堆放箭。

    辛满隐没在黑暗深处,一双眼血红的看着那无数支箭在血肉之躯上矗立起无辜者的墓碑。

    不敢想这是第几天了,马祀的两个梁州部将句日和句本各带人马抢完河南就抢太平城,城内百姓走投无路朝皇宫聚集而来,妄想天公开开眼救救他们吧!

    “哇哇哇———”

    “哪来的狗叫。”守将信手一指,即刻有人张弓搭箭瞄准了城楼下被一个母亲护在怀里的婴儿。

    “不许放箭!”辛满扑了出来抢过弓箭暴怒地踩在脚下。

    守将尉迟金不屑一顾,另侧弓手已然松弦射箭,辛满恨不得空手去抓,却被左右拽了回来。

    “老子在梁州都是这么干的,何谓斩尽杀绝,不还是你们太平人想出来的词儿么!”尉迟金恼怒地推了辛满一把,“你寻死可换个地儿啊,免得干爷骂我。”

    辛满无心和尉迟金争执,且在城头紧望朝天坊,那处偶有火舌蹿过大体没有陷落在乱兵手里。

    尉迟金觉得他惊虑交加的模样很好笑,拍着辛满的脸道:“辛长史,干爷能领着我们做这些事,没靠你们幕臣出主意吗?你们既然有功,干爷赏你们全家无灾无难。”

    辛满险被激怒是浑身血液蒸腾烫得一张脸通红,尉迟金是见过一个人喋血要拼命的架势的,当场后退一步抓着刀柄。

    只不过辛满握紧拳头连指甲都掐进了肉里才想明白杀他一个不赚,要杀也杀马祀那个老匹夫,且再留恋地看一眼家人所在便拂袖而去,只求侯明瞻保着父亲兄弟莫要出事。

    他跑到楼下飞身跨上骏马,一抽鞭子直奔崇德殿。不要再逃了,不要再逃了,百姓的咒骂、乞求、就连咽气的那一下都是自己这辈子逃不过的梦魇了!

    杀了马祀,杀了马祀!什么争权夺利,步步为营,我即便有天大的算计也没救下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苍天啊,偏要用如此肃杀的秋季来提醒我有多么混蛋?恍然诛灭宦官,谋取功名的日子已经随着蝉鸣一起湮灭了。

    崇德殿的守备依旧森严,辛满勉强换上一副好颜色,规规矩矩下马由着武士搜身,道:“我来找许长史。”

    “怎么,干爷只请他喝酒没请你?”武士有些心猿意马,他在这里老实守着不能发财也不能找女人,外边多热闹啊,要什么有什么。

    辛满见缝插针道:“哎呀许长史就是比我受宠,幕府之内唯有他寸步不离干爷,我喝不上的酒何止这一顿啊?”

    “谁说不是呢。”武士和辛满随口几句惹来周围的伙伴加入讨论:“他长得挺秀气的,不都说小妹之前就没见过他那样的才一下子喜欢极了么。”

    “别看他寻常神神气气,他妈的绣花枕头我一拳能打仨个。”

    “你也别光说他坏话,干爷赏给他的,他转头不都给我们了?这个太平人长得好,心眼也好。”

    他们说着不介意地看向辛满道:“辛长史也不错,家里老多钱了,咱们也靠你养活。”

    “哈哈,回头我把家里花不掉的钱带来分给你们。”辛满皮笑肉不笑,垂眼之间盛满戾气。武士们见钱眼开,没有反应辛满说的话不对劲,花不掉的钱只能是烧给死人的钱。

    “辛长史快去赴宴吧,将军们要是都醉了,给我们偷拿点酒肉来解馋啊!”

    辛满边走边对武士们摇手作别:“好好好,我把我那份都带来给你们!”俟后一骨碌跟只耗子似的钻过布满岗哨的前殿。

    一阵意料不及的安静让辛满不寒而栗,马祀寻常饮酒作乐哪次不是热火朝天,人声鼎沸?奇怪,这处总该有三五成队的亲兵巡逻几圈,怎么花草幽深,一派祥和?

    马祀难不成对刺杀之事早有预防,今夜就数我倒霉踩到他的埋伏了?

    秋风穿膛,辛满的心肠全都冷了下来。杀人嘛,从来不是易事,还是先找许京商榷商榷,逞勇斗狠似不是自己的长项。

    就在他意欲折返的时候,游离的视线正中多舛的节点,许京居然就在门外徘徊。

    辛满心弦一紧,此番相遇莫名突显出他们两个人的性命攸关,使命相连。

    许京消瘦了不少,八世三公的负担就像一双无形的大手随时都能掐死他这个助纣为虐,仰人鼻息的不肖子孙。

    “公盛?”

    “唔!”许京的目光有几许渺茫而散的惊恍,几分弥坚经久的厉愤,最后化作一束愈如寒澹的雷电。

    辛满扒门往里看,武夫们横七竖八的躺着,有人嘴里含着没吃完的肉,有人怀里抱着没喝完的酒,马祀更是四仰八叉的睡在胡床上鼾声震天。

    按理说许京也该醉得不轻,可他孤绝的立在原地,从怀里摸出一张白帛。辛满不用接看也能识出上边的笔迹:家门之事在我,今往隆州,难保万全。兄污辱于贼,宜自绝。

    “公本跑去隆州啦?他......”辛满眼见着许京把帛书攥成一团,后边的话有点怕说了。

    许京却也气塞胸腔,煞怀不能言。他盯着手里的帛书,死滞的心血不能通窍,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胃里翻江倒海让他直犯恶心。

    许爵自己跑了,不顾家里七十余口会不会受他的牵连,甚至讥讽他哥哥委身侍贼,污辱名节,若要避免以后死的难看,趁早自绝!

    “杀。”许京攥着的拳头接连砸在自己心口,砸不破堵住的那口气却生生砸出一口血。

    他刚强果断地啐净了血沫子,许家已经岌岌可危,只有杀死马祀,方才算得上尽人事听天命,落个无悔无怨!

    换做别人定然错以为许京要杀许爵不能在瞬息之间作出反应,辛满却不带丁点犹豫一把拽住就要扎猛子进室的许京速速往后退:“公本骄豪放肆岂可托之以家门?我且和公盛一道将他说成首恶,求马祀宽宥家里。”

    “求?”许京戚戚之余犹自凛然不可犯,道:“河南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百姓在求我们诛杀马祀!益德,你念不念我手足情义?”

    辛满被许京震慑住了,老实地点点头。

    “好,劳你替我转告父亲,忠孝不能两全。”

    “兄长!”辛满于心不舍地拖住许京道:“当真不能从长计议?”

    许京一脚踹开辛满,他再忍受不了那样的负罪感,那样的落差了!一切都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如今的朝廷理应清明弘举,如今的天下理应盛世繁华!杀宦官,杀外戚难道是错的吗?不,只要再杀了马祀,自己仍旧是救世的功臣!

    “快滚!”许京把帛书丢在辛满身上,掉头不做诀别。

    辛满盯不住许京飞蛾扑火的背影,那一屋子打娘胎里就舞刀弄剑的武夫,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送死?许京,你到底在痴狂什么啊,到底在痴狂什么......

    突然,他抓起帛书往怀里塞,大嗓门恨不得把能喘气的都给惊动了:“许公盛!许公盛!”

    许京惶惶不顾辛满就在后边追,就近抽走一个武夫的佩剑,挺身就朝马祀的脖子笔直刺去。

    “马公救命啊,马公救命!”辛满越喊许京越慌,稍纵即逝的踌躇就被辛满找到机会从后头对着他膝盖狠狠还了他一脚!

    辛满跟着许京跪下去费劲压得他不能抬腰,且一手抢夺剑柄一手握牢剑刃,搞不明白的还以为辛满要抹许京的脖子呢!

    马祀鼾声骤停,眼皮子还没睁开就听得噼里啪啦的响,原是丢了兵器的武夫跟丢了命根子似的急吼吼叫醒了两三个瞌睡浅的兄弟已经一拥而上要把辛满和许京拉开。

    “摁住许京,摁住他!”辛满眼看着染血的剑被哪个抢开了去才让两个人给掀翻在地,急得蹬腿道:“他要自刎啊,他想不开!马公,干爷,你救救他吧!”

    “什、什么事?”马祀大梦初醒,听一出是一出道。

    控制住辛满的两个部将也不知道辛满是什么用心,见着辛满怀里没完全塞进去的帛书,下意识就给摸了出来。

    “谁他妈识字啊,来念念?”

    “你给干爷不就完了。”凑热闹的截走帛书递给了马祀。

    辛满赶紧添油加醋道:“干爷,那是许爵写的,他要逼他哥哥自绝,让干爷痛失一员心腹啊!”

    许京算不算心腹且不说,马祀知道许爵擅自逃跑就大为光火。他跑出去要干啥啊?撺掇别的地的人造反呗!逼他哥哥自绝,真不是东西。

    “公盛,你就为这想不开?”马祀凶横地撇撇嘴,端起碗里剩的酒润了润嘴巴。

    “我......”

    辛满生怕许京说错话招来杀身之祸,抢着说:“公盛的脾气您也知道,这些天日夜跟着干爷尽心尽力,他弟弟却骂他。再说了公盛敬您也怕您,弟弟毕竟跟他一个姓,家里还有那么多口人呢,触怒您了他只想得到以死谢罪啊!”

    “哎哟,你弟是你弟,谁跑了杀谁,你别把我们心眼想那么小。”辛满的软话见效,已有部将帮着许京掰扯谁死谁活了。

    马祀也被辛满说得动容,酒还没醒做事说话全靠感情:“公盛不要怕,以后我给你兵,逮住那狗崽子让他趁早自绝!”

    许京心绪陈杂,胃又疼得厉害,清癯的脸煞白得可怕。

    “干爷,你们是不灌他太多酒了?”事情说开了,辛满也就被放开了,过去护住许京道:“公盛都喝得吐血啦。”

    “啊?”马祀这才看到许京胡须上还沾着血污,正巧辛满捉剑的时候也受了伤,大发善心道:“那快歇着去吧,叫御医给你们瞧瞧。”

    “谢谢干爷!”辛满振奋状态,刚把许京搀起来,许京就又给马祀跪下了:“明公,明公既然垂怜于我,可否许我回家探望父亲?臣若让父亲忧思过度,是为不孝啊。”

    马祀之所以把许京时刻带在身边就是监视他,囚禁他,让他没法兴风作浪,在听到许京恳求回家的时候难免警觉,但是酒入肚肠,自己没儿子还不让别人儿子尽孝心么?

    反正河南都是自己说了算,放他回家又能有啥威胁?许爵跑了他还敢跑?跑不跑得出去还不定,跑出去了家不要了?

    看他这模样,能忍心害死全家人?怎么看也不像个白眼狼嘛!

    “好,你就回家照顾照顾你爹,但我叫你来,你可得说来就来。”

    “臣感念明公大恩大德,不容辜负!”许京摁住胃部总觉得第二口血就要上来了,好在年轻力盛的身体帮他扛住了这一关。

    辛满适时和他一块向马祀作揖告退,还没走出两步,许京自以为能稍有宽释的精神却被积重难返的疲惫给猛烈摧毁了,胃部的疼痛都随着两眼一抹黑而没有知觉了。

    “公盛!”辛满唤不醒晕厥的许京,又不能让他留在宫里将之前的心机白费,自己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害死他,怎么偏偏做不到!

    是天意吧,肯定是上天不许我和他做敌人吧。辛满多多少少心甘情愿地背起许京,逢人问只说许京喝醉了,且带着他共乘一马,驰去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