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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遒县长天观】

    算算时日,距离小徒弟离开已经有了半年,原本新年的时节,却是因为里鲞在为老穆守孝,而没了庆祝,这王府没了动静,寻常人家,便也收敛了很多,这一年的春节便是草草揭过,唯有那鹤发白须的老观主总是念叨着,他又老了一岁。

    涵虚子也是认识穆守年的,他感到惋惜,却也只是如此了。他如往常般带着小道士们修习,却被山门口的叫喊打断了。

    一个小道士慌张的大喊大叫着,说是有土匪打上了山。众弟子们都开始慌张,议论纷纷。老道长也因为骚乱而赶来。

    “师弟,我等该如何应对?”

    还不等涵虚子回话,山门就被砸了开,一伙儿各个身穿劲装,不似山匪,更像是江湖人士,但见一个个灰头土脸,还的身上还带着血污,各个都凶神恶煞般。

    “牛鼻老道,你这地儿,现在归某家管事了。”为首的一位,气息比其他人收敛了不少,但也是同样的狼狈相,他说话间也丝毫不客气,就坐到了正主位上。

    “壮士慈悲,你等为何要闯我山门,占我道观。”怀阳子还未开口,他那师弟却是等不及了。

    “臭牛鼻子,哪来那么多话,某家活不下去了,还管你们如何。”为首之人,眼神不善的盯着涵虚子,打量了半天后,他眼神中露出一丝疑色。“我好像见过你。”

    怀阳子心中咯噔一下,突然走上前去搭话。“我等都是潜心入道三十载的人,壮士怎会认识我师弟呢。”

    可惜他的话并没有打消对方的顾虑,只是稍微思索,对方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随后笑容逐渐阴狠起来,直到换成狠毒的眼神。“兄弟们,原来破庙里还真有金佛啊。”

    他看了看身后的众人,对着大家摆了摆手。“凉王里渔,原来你躲到了这里,你定是不认识我。可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你。”

    涵虚子确实不认识眼前的人,他又仔细打量了对面几眼,他能感受到对方的仇怨,也不想多说什么惹恼对方。

    那为首之人,只是看到了他这般迷茫的表情,便是又笑了出来。“真是天道弄人,你可记得徐家村?”

    涵虚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记得了,但他隐约猜到了点儿什么,心中有些挣扎,面色却隐藏的很好。

    那人见他不答,又是笑了起来,只是这次,他很凄苦。“你也不记得。”

    他摇了摇头。“就为了你打猎游玩,你强征了我徐家村大半的田地,整整三十多户人,没了生计,可你连我们家的名字都不知道。被你抢了田后,我只能卖一把子力气,便去给人当了脚夫,我跑了十年的路,换来些银子巴结上了个狩曲贵族给人走了镖,好不容易混进了商会,日子有了些起色,又是你们姓里的,改革商会,我又没了靠,狩曲人看不起我也就罢了,那些归原商也骂我叫狗腿子,我活到如今的田地,都是拜你们所赐。“

    众道士听着他的抱怨,也不敢回应,涵虚子似乎回想着过往,仍是没有开口,他那师兄,却是听不下去了。

    “诡辩谬论,你这莽汉,你逆势而为,沦落至今,是咎由自取,你长篇大论的,讨的是谁的公道,不过就是得而复失,心有怨怼,肆意发泄。人生在世不如意,乃是平常事,若人人都学你,要造反做匪寇,天下岂能不乱。”

    “牙尖嘴利,莫不是想要试试是我的刀硬,还是你的脖子硬。”

    “我又碍你何事,我长天观又碍你何事,你如今又要打杀我,你与你那口中的凉王又是如何不同,不都是为了自己欲念,便要害人。”

    那匪首气急败坏,一把抽出了刀。老道长一个激灵,吓得抱头鼠窜。

    “且慢。”里渔厉声喝道。

    “我与你说过的,师兄,我之旧日,如影随形,哪是能躲得掉的。”他也笑的很凄苦。“徐壮士,无论如何,你之不幸,因我而生,与旁人无关。”

    “你是觉得,杀你一人,就能补得上我徐家村三十多户的家破人亡?呵呵,是啊,你何其尊贵。”

    里渔还想争辩什么,却有一个镖师模样的汉子,火急火燎的进来,走到那匪首身边,小声说着什么。

    “怕甚!”那匪首一把抓住了涵虚子,就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拖着他就往山门走。

    哪里曾想,他刚一探出身子,还不曾言语,肩膀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箭,他一时吃痛,给了里渔可趁之机,老道士赶忙卸了他的刀,他一时间失了平衡,摔倒在地。

    一同出来的镖师,看到此番景象,吃了一惊,大叫着跑进去了观中,又挟持了几个小道士,一伙儿人便出来对峙。

    来者是里鲞,刚刚挽弓之人,是汪仪。

    里阳一听说幽州有动乱,就想到了长天观的安危,里鲞也有些担心,便领着里阳,汪仪和寅牙,带着一小队隙追骑,日夜兼程赶了过来,他刚到幽州,便得知了这伙人,已经朝着遒县逃窜,当真也算是来得及时。

    里鲞看到这伙人出现对峙,觉得当真好笑,正欲下令,却看到,涵虚子挡在了那匪首的身前。

    “莫要再造杀孽了。”他盘膝坐下,挡在隙追前。

    那匪首,因为吃痛,不断吸着气。“哼…哼…我不需你在这里虚情假意。”

    里渔没有回应他,只是对着里鲞喊话。“他们只是想要个生路,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

    里阳看着自己的师父,他还是曾经那般高大。

    里鲞看了看自己的叔父,行了一礼,让开了一条下山的路。

    里渔起身捡起刀,把刀柄塞进了那匪首口中。“咬住。”他凭着少时打野的经验,把箭帮他拔了出来。

    匪首脸色一阵煞白,他低沉的嘶吼着。待里渔把箭头拔出,他看着里渔开口。“我徐十三的人生便是你毁掉的,你救我,你应该,只是我这帮弟兄,是你救下的,便是我欠你的,但我不会感激你。”

    “如此便好。”老道士没有多言语,他把那徐匪首搀扶起来。“我在这观中,已经三十年,今后也会死在这观中。”

    徐十三没有再说话,他被其他人搀扶着,离开了道观。

    “兄长,我等该去何从啊?”扶着他的镖师忧心忡忡。

    “换个地方,从头来过吧。”他回头望了望山。

    老道士目送他们远去,回首看向里鲞。

    他对着里鲞行了一礼,里鲞马上回礼。

    里阳却是再也坐不住,跳下马来,对着老道士三叩九拜,他没有抬起头,害怕被老道士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

    老道士也觉得自己上了年纪眼窝子变浅了,他强忍着眼泪,对着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就头也不回的进了观中。

    汪仪和寅牙在平息骚乱后,也没有久留,跟里鲞交待后,又回了莵关。

    杨解又在那门楼上望着,浑水河畔,已经有了几堵结结实实的墙,他下了城墙,沿着路往回走,听到了一处院中,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看着有几人用蹩脚的归原话沟通着做买卖,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