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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父母

    下午的3000米比赛,姬景行依然不敌王麒麟,拼尽全力,仍然被人家超了半圈。

    毕竟人家是半专业的,他这业余爱好者都算不上,确实比不过人家,硬实力不允许,得服。

    只是这次跑3000米的时候,姬焕明在最后一圈也跟着他跑,给他加油,陪着冲过终点的姬景行走了一段,伸出手,顿了顿,还是轻轻落在他汗滋滋的肩膀上,拍了拍。

    姬景行心里嘀咕,“大老爷们,那么大年级,还干这事,也不嫌丢脸。”

    只是感觉到肩膀上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姬景行鼻子突然有点犯酸,这个老爹啊。一直就是这样…

    自己从小带大的崽,最近有了些变化,不用去特别关注,姬焕明自己也能有所察觉。

    姬焕明心是喜悦和骄傲的,也有酸楚。

    他看得到姬景行成长,成熟,又担心的琢磨,是什么让他能一下子懂事成这个样子,是母亲去世导致的,还是自己这半年匆匆的再婚?姬焕明有着莫名的担忧和亏欠!

    姬焕明想和姬景行谈谈心,想问问他,开导他。只是父亲这个身份,让他不知道怎么和自己孩子开口,只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不知什么时候孩子和父母就不再谈心了,等到突然回顾有多久拥抱过自己的孩子,孩子又有多久没有拥抱自己。

    大概半辈子就那么过去了。

    姬景行的突然懂事,既让姬焕明骄傲和欣喜,又让他突然感觉这平淡如水的时光突然间有了重量…

    沉甸甸的压在自己肩膀,压在自己心头。

    别人家的孩子哪个能自律的天天早起锻炼身体,一般孩子谁会主动报名跑3000米。

    姬焕明看着姬景行一脸坚毅踉踉跄跄的朝着着终点冲刺,那时结果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在姬焕明心里,他儿子姬景行就是冠军!

    但姬焕明什么的说不出来……

    这么多年风出雨打,让他习惯了在忍耐,沉默,姬景行看着搭着自己肩膀,一如既往沉默的父亲。

    耳边仿佛响起前世那首耳熟能详的歌曲

    “总是向你索取

    却不曾说谢谢你

    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

    每次离开总是装作轻松的样子

    微笑着说回去吧

    转身泪湿眼底。”

    他突然就回忆起,前世自己看到有限几次父亲流泪的场景…

    有母亲去世时,爷爷去世时。

    但记忆最深的只有那一次,即使前世同样被社会敲敲打打那么多年的自己,也始终无法理解当时父亲为何流泪,或许因为姬景行并没有孩子……

    那是姬景行高二时,过年,阖家团聚一群长辈们一桌,小酒喝到位了。

    二伯姬焕龙开始点名,让姬家三代的小辈们说说新的一年规划,以后的目标。

    姬景行那时候心里叛逆,对当时的生活充满埋怨,精神也浑浑噩噩,就支支吾吾想糊弄过去。

    二伯姬焕龙就逼着他问,“景行啊,你也不小了,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不是瞎屁不知的小孩子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就表个态,以后能不能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给你老子争点脸?”

    “能!”

    姬景行当时回答的也很勉强吧,声音也不大。

    但姬焕明就突然泪流满面…高兴的?难过的?都不是,他说不清楚,或许姬焕明自己也说不清楚…

    前世姬景行在度过高中最后一个暑假,即将要去远隔千里之外的大学报道,学校当时派了大巴来接送。

    姬景行第一次要自己离开家,奔赴理想,享受自由地生活,呼吸自由的空气了,他开心的要死,心里充满的是自由的快乐,和对大学生活的憧憬。

    他固执的不让父亲送他。

    他早就受够了以前那透着腐朽味道的生活。他期盼能够早一点的自由而新鲜的空气…

    只是当大巴驶离的时候,姬景行不经意回头,却看到有个微微发福的身影,追着车子跑了很久。

    是谁呢?姬景行大概是真的没看清楚吧~只是那一刻,他真的理解了朱自清的《背影》!

    前世姬景行,面对着已经渐渐年迈的父亲,那一抹银白已经渐渐爬上了他的发梢。

    前世自己看着他有时像犯错的孩子一样,不好意思的冲着自己说“这不是想你了吗!”

    或者在电话里,满是企盼的问自己“过年能不能早点回来啊?”的时候。

    姬景行想,非常想抱着他,在他耳边说声“我爱你爸爸”

    但是一个拥抱很难很难,难到哪怕面对的是曾经无论多么艰苦也将你抚养成人的父母,也无法张开双臂去拥住那孩提时舍不得放手的身躯。

    这一世大概会不一样吧,毕竟生活已经慢慢有些改变了不是,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姬景行,目送已渐渐远去的父亲,也回过头,朝着自己的班级,走了过去。

    最后进行的项目是15个人绑腿跑,后面一个人把手搭在前面一个人肩膀上,喊着拍子大步向前。

    运动会最后在一群人的东倒西歪的欢乐中完满结束。

    三班总分第一。荣获集体第一名。

    特殊的是,这一世的4*100米接力,苗猛并没有缺席,也许是蝴蝶翅膀小小的煽动了一下吧。

    颁奖仪式结束。同学们回到教室,老张又开了个运动会总结,最后叮嘱同学们早点回家。

    同学们的兴奋劲没过去。又在教室里玩了好一会。

    把从家带过来的零零碎碎分着消灭完毕,又胡吹了一会牛逼,说自己在运动会里表现如何神勇,又夸其他谁谁太牛逼……

    姬景行难得没有早早离开。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喧闹的场景,注视着一张张兴高采烈又激情洋溢的脸。

    姬景行就突然觉得平日里让他觉得吵闹的吵杂声,忽然变得有旋律起来。

    他不由得嘴里轻轻哼着:

    我还是曾经那个少年,

    没有一丝丝改变,

    时间只不过是考验

    种在心中信念丝毫未减

    眼前这个少年

    还是最初那张脸

    面前再多艰险不退却~

    姬景行平时一惯略显深沉的脸,现在汗滋滋的,却透着一股年轻人该有的欢快~

    “奶奶,我去同学家里玩。中午可能晚点回来。”

    假期回到老家的姬景行一边冲着门口坐着剥蒜老太太打招呼,一边推着车往外走。

    “嗯,中午还回来吃吗?”老太太抬头问。

    “回!”

    姬景行简单应了一声就跨上车子。用力蹬了两下,车子难过的挤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渐渐的越行越远。

    姬景行当然不是去什么同学家,只是要去见一个生他养他,最后却被他埋在记忆里的人。

    自行车沿着大东山,蜿蜒的盘山道路,艰难的向前挪移,终于水泥路到了尽头。

    姬景行把车子锁在一边,他跟随山中坦克压过的石子路继续向上,然后顺着一条岔开的山中小道走上一个小斜坡。

    姬景行逐渐脚步放慢,走向一座地势缓和的山岗,周围有稀稀疏疏的松树。

    深秋的山林很是宁静,不远处散落着零零散散的坟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座低矮的坟包。

    坟前插着粗粗的两根松树枝,还残留着没有烧净的花圈,一个小小的石头搭起来供桌,残留因为烧纸钱熏得乌黑,然后经过风吹雨打残留斑驳印记,花圈上残存的纸花,在秋风里瑟瑟的发抖…

    姬景行皱起眉头,脚步变得更慢了,但又强迫自己前行,直到站到墓碑在几尺距离。

    简易的石刻墓碑,碑上刻着先妣章玉霞之墓,孝子姬景行姬修远立……

    看着墓碑上的文字,姬景行的身子颤抖着,他不由自主的一步步的接近,思绪在此时已经模糊化。

    一丝丝,一点点,然后汇聚成洪流!强烈到不可抑制的情愫从脑海,从身体的每个角落,甚至从灵魂深处不断涌现出来……

    站在墓前,眼泪已经如流水一般从姬景行眼中淌出,湿润了脸颊,流进了脖颈,也顺着下巴跌落地面,又在哽咽中带出两声轻轻的呼唤。

    “妈…妈…”

    无数的记忆涌现脑海,无数的情感在心头炸裂,一瞬间的时间仿佛如半生那么漫长,姬景行好似又经历了一次出生到成长…

    视线从模糊再次凝聚到眼前,姬景行一下子跪在了墓前,对着坟冢深深的把头贴在膝盖前的草地上……

    “妈妈!儿子不孝,儿子回来晚了,儿子不孝啊……”

    “咚”“咚”“咚”…

    姬景行一边磕头,一边痛苦的用拳头捶打的地面。

    姬景行在坟头前面一呆就是小半天,将周遭的杂草残枝尽数清除。

    悲痛的情绪来时非常强烈,此刻倒是逐渐缓和下来,只是那么多年过去,他竟然无法清晰回忆出母亲的容貌了,他的愧疚又增加了几分…

    收拾完杂草,坐在墓碑前,摸着有些泛青的额头,活动一下酸胀的手指,叹了口气,愣愣的盯着墓碑出神…

    此生他想尽力的不再让人生留下遗憾,不想再去说什么如果…早知道…。但他回来的那一刻,就有了一个巨大的无法改变的遗憾。

    子欲养而亲不待,如果能早回来一年,既然都能重生为什么不能再早回来一年…

    所以他回来晚了,他不孝,前世他总有在家的时候,但只有逢年过节,有时在外没法办法回来,候逢年过节都不曾来给母亲上个坟,烧点纸。

    他那幼稚的自尊心,可怜的自卑让他不由自主的去回避她的一切。

    他也不会和别人提起。别人问“你妈妈在家做什么!”

    他也是只会说“我妈在以前供销社当会计,现在在鲁庄那自己做生意,卖农药化肥…”那么多年,一直如此。

    所以他不孝,他哭的如此撕心裂肺,男孩可怜的自卑,让他把亲生母亲埋在内心那个鲜血淋漓的角落…

    他只想着如果远远避开,别人看不到,不去碰,所以他就不会。然而不经意的深夜梦回,也会让他泪流满面。

    他不是不爱她,不想她呀。她在的时候,对自己虽然严厉,但自己永远是她的宝…

    她不在了,家就没了,他只能像一颗孤独无依的小草,到处漂泊流浪…

    “妈妈,我现在…

    真不相信还真能冲重来一次…

    弟弟我会看好他…

    明天我就去看看姥爷,姥娘…

    再过几十年…

    我真的好想你!”

    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