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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梁卒

    马邑,山林地带。

    最北端小山坡。

    这里突厥人与梁人的势力范围犬牙交错,没有人知道那里归突厥,那里归梁卒。

    一支突厥部落军,自北部定襄地域,渡过几丈宽的小河流,进入马邑。

    从苍鹰的眼里看,不远处的小山包背面,有不少奇怪的黑点,不到近处无法发现。

    这是一支梁卒,他们历经打散,重组,再打散,再重组。

    此刻雪地里的他们已经发生质变。

    这些良家子,甲胄非常混乱。

    身上有梁国发的劣质扎甲,也有突厥人的牛皮扎甲,有人身着羊皮袄子,也有人只有干草带着各种兽皮胡拼乱凑的御寒物,总之能用的都用上了。

    为首的一人,身覆部落军的精制甲胄,身材魁梧,左眼上是一条恐怖的刀疤,几乎将此人面部三七分开。

    这支梁国兵卒虽武备杂乱,然,却似乎煞气逼人。

    “刀哥!突厥二个百人队,吃不吃?”

    身后的年轻精瘦的小将,眼力过人,大体瞧出来胡马的数量。

    二百多人,人数不少,确实有难度。

    但是等不了,必须干。

    “吃吧。再等身子都僵了。”

    他们不同于李家兵卒,没有二薄一厚,三层的御寒物资。

    无法长期在雪地里埋伏作战。

    刀疤汉子留意着不远的突厥骑兵,小心翼翼取出骑弓,搭上鸣箭。

    “咀。”

    一个合适的机会,一声清脆如鸟鸣响箭,刺破宁静的雪地。

    骑马的突厥人大骇,这声音太熟悉了,周围有南人埋伏。

    果然,突厥骑兵的前方雪地,冒出无数手持弓箭的梁军。

    他们一个个宛如野兽,根本不惧被突厥人射死,干的就是一换一的买卖。

    突厥百夫长环顾四方,到处都是从雪地如恶鬼般爬出的梁人。

    麻烦大了!梁军合围了他们。

    只是雪地匍匐可以隐藏梁卒,却隐藏不了战马,再之良家子本身也没有多少马。

    此刻攻击突厥部落军的只有步卒,没有骑兵。

    只要能冲出包围圈,突厥人就安全了。

    “两脚羊变成狼了,梁人疯了,不要纠缠,撤。”

    十几个手里没有武器的梁卒拉起一条麻绳,迅速绑在树木间,熟练的完成简易绊马索。

    几十个手持五花八门兵器的良家子,不要命得向突厥人冲去。

    四百多个步卒,一冲出来就要找突厥人换命,突厥人那见过这架势。

    一匹匹战马被梁卒潦倒,落地的突厥人立刻被梁卒淹没。

    骑术精湛的突厥人,跳过绳索,同百夫长合力,自北边的平坦地面突围。

    梁卒没有成建制的大盾长矛,突厥人轻易突破了防线,从容遁走,阻挡的几十个梁人变成了尸体。

    只是他们死之前,也换掉了十几个部落军。

    几里之位,突厥人远远的停了下来,他们目视远方欢呼庆祝的梁国杂兵。

    “妈的,他们人不多。阿木维旗,我们杀回去?”

    百夫长阿维木旗远远的瞭望,随着突厥马起伏,脸色阴晴不定。

    良久才道:“算了,梁人不要命,不划算,把情况带回给首领。”

    “首领的脑子已经填满牛粪了,他就是一只羔羊。”

    “你……”

    ……

    突厥人之间起了争执,片刻后,打马离去。

    见突厥人走了,梁卒们终于松了口气,再次爆发出欢呼,现在可以放心收割他们的成果。

    这次收获非常丰厚,巨大风险换来了巨大的好处。

    五十几匹上好的突厥马,十几匹摔伤的,会被这伙人分食掉。

    突厥人身上都是好东西。

    梁卒的甲胄葛布锈铁皮,突厥人的则是牛皮扎甲,这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梁卒的马那就是老驴子,还少的可怜。

    突厥人清一色的浑河马,马鞍、马镫等各类配置齐全。这是梁卒极缺的好东西。

    刀疤汉子指挥人手,将死掉梁卒的衣甲也扒了,穿在其他活着的人身上。

    北疆良家子,任何物资都是珍贵的,比人珍贵。

    尸体被随意丢弃在雪地,没有任何处理。

    友军的死亡,甚至没有让其他梁卒皱一下眉头。

    没人愿意多看一眼死去的兵卒。

    此刻,梁卒不是人,是活着的野兽,为了活命而不要命的野兽。

    他们眼里没有伤亡,命是他们在这片雪林唯一能博的筹码。

    “叫你们村的人,去把梁国狗官发的老驴子杀一批,妈的,换成突厥马,回营地时,一个人只能骑一匹马。”

    “没用,上次的马被认出了,全被缴了,还杀小五。说我们回营早了,战马上缴。”

    刀疤汉子不知道上官氏是不是有毛病!

    上次缴获五十个突厥耳朵,都不准入营,还杀了自己的弟兄。

    “妈蛋,我他娘的以为你不动手,二个百人队也干,你们是真有胆。”

    几个粗胚,好似小头领模样,骂骂捏捏,靠了过来。

    他们是一个临时性的团体,五六伙人,合起来有个几百条汉子。

    “刀疤瞎了一只眼,只看得到一半,哈哈哈。”其中一个小泼皮早看刀疤不顺眼,带头起哄,惹得大伙乐不可支。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它可以是玩笑,也可以是挑衅。

    不少人时不时的注意此地,看刀疤如何处理,毕竟雪地梁卒可瞒不了事。

    双方的不和,大伙都心知肚明。

    死了!

    起哄的小泼皮不敢置信,低头看着胸口,一杆锋利的长矛,刺穿了他的身体。

    努力的想开口,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鲜血在口中喷出,他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同宗族的几个粗胚先是一惊,随即面面相视,眼神一冷,一个个拿起武器就干。

    他们人多,自然是不惧,利用优势兵力,企图要围杀刀疤汉子。

    不相干的梁卒,赶紧远离,莫要殃及池鱼。

    这是野兽的世界,梁卒之间的屠杀并不少见。

    不一会,地上多了五具尸体。

    周围几百号人,就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样。

    他们关注点只有一个,谁活下来就是老大,他们就听谁的。

    “徐家的蠢货,把这几个被突厥杀了的人,甲胄扒了,留在老地方。”刀疤汉子的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

    指着被他杀的梁卒,命令下属道。

    此人竟然一杆长矛,以一敌五,竟然大获全胜,可见武艺不凡。

    这是必然的,大浪淘沙,弱的都死了,强的才配活下来。

    正在收集羽箭的少年,听闻,立刻执行命令。

    血腥的屠杀,在马邑的各个角落发生,良家子已经质变。

    北征的梁卒在一次次的搏命中,迅速适应战场,成为战场中的杀手。

    生命是最贵的学费,战场是最好的老师。

    最好的老师加最贵的学费,自然是效果非凡。

    然而,怒火也在他们心中燃烧,对于野兽而言,梁国权贵已经不是过去仰视的贵人了。

    他们不理解,为何他们要从突厥人手里抢武器杀突厥人。

    为何他们为皇帝杀死的突厥人,功劳记在军营里,穿着精良盔甲烤火的梁国老爷兵身上。

    为何他们的命随时会被上官夺走。

    他们到底是梁国的兵卒,还是梁国的奴隶?

    不远处的喧闹,打断了刀疤的思索。

    书生那里似乎有情况。

    徐家,这个江南的姓氏,如今是这支队伍的第二势力,带头的人称为书生,名字大伙也不知道。

    只知道他是个狠人,一口咬断了想要龙阳他的壮汉脖子。

    与其他带头的不同,书生同刀疤的配合非常好,双方很少起冲突。

    “刀疤兄,抓到一个奸细。”

    身后是三个人,衣服都很整洁,御寒的大衣都是新的,尤其是前面那个,身上还有一件昂贵的皮袄。

    “我等是被突厥人抓走的梁人,侥幸逃出,英雄饶命啊。”

    为首的五十岁左右,尖嘴猴腮的老书生开口狡辩,却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你当老子傻,突厥人的奴隶,那都是奄奄一息。你们油光满面,倒是能榨出不少油啊。”

    最后一句,刀疤看他们的眼神都变了。

    中年书生相信,榨油这种事,他们一定干的出来。

    “说,你们是干什么的?”书生一柄短剑,抵在对方的脖颈,毫不怀疑,只要说错一个字,书生就会刺下去。

    “我……我……说,”尖嘴猴腮的老书生哭了,老实交代道:“我们是阿骨部掳掠的梁人,因为识字,在贼窝干军师,我……我可以发誓,我没有为突厥人出一条计策。”

    这一点还真是的,此人正是阿骨部的军师,刘庶。

    计策这东西,阿德戴确实没听过他一次。

    远处战场的收集,渐渐接近尾声,他们必须短时间离开这里,不然,逃走的突厥人很可能带来大部队。

    书生同刀疤对视一眼,沉思过后,书生冷哼道:“你唬谁?突厥现在对大梁是优势,阿骨部这样的大贵族,军师如此高位你会不干?”

    “英雄有所不知,阿骨部外强中干,早已经衰弱,扑骨过去是阿骨的奴隶,这次出兵,十个千人队是满编,阿骨却只有五个不齐的。双方实力差距已经很大了。”

    “阿骨部的千户,不满阿德戴的所作所为,此次欲要除去首领,公推木尔泰上位。”

    书生听后,若有所思,疑惑道:“那与你何干?”

    刘庶急的直跺脚,哭诉道:“本来是不干我的事,这帮子牲口,偏偏把我也叫进去,到时候肯定会拿我顶罪,不跑不行。”

    刀疤同书生面面相视,思索片刻,皆认为,此人应该说的是实话。

    随后,书生多次询问细节,皆是毫无漏洞,二人渐渐摸清了脉络,不再为难刘庶。

    “既然在大部落干过军师,那你们三人就留下,助我处理良家子事务,莫要耍花招,老子这里刀子可不长眼。”

    读书人,在这个识字率都不高的时代,非常精贵。

    尤其是突厥军师,这种高死亡率的职业,一般难有草包。

    见不用死,刘庶如蒙大赦,道:“谢好汉,谢英雄。我刘庶必为好汉鞠躬尽瘁……”

    “等等……三人,我们只有二个人!”

    此话一出,跪在最后的布衣汉子目光闪烁,满头大汗,他立刻成了重点。

    刀疤和书生这才注意,此人身上是厚布衣,而刘庶等人是羊皮袄子。

    只是,在他们看来二者都是好东西,故刚刚才没有注意。

    尖刀,对准了最后一个看上去憨厚的梁国汉子,书生绝不会因为此人看起来憨厚,就手下留情。

    “我……我是从十几里外的李家营地里跑出来的。”

    “李家营地?”刀疤倒吸了一口凉气,当即环视四周的雪地,仿佛周围全是埋伏。

    李家营地可是良家子里的狠人,赵黑子近千人,够霸道吧!就是拒绝了招降,全被干死了。

    一路听到的全是李家各种掠杀友军的传闻。

    李家子凶名在外,大伙见到李家兵卒那可都是绕着走的。

    “你是李家的奸细?”这次问话的是刀疤汉子。

    “不是……不,我只是个干苦力的,英雄请看。”

    只见憨厚汉子将左手抬起,里面是空的,他是个残废。

    刀疤同书生相视一眼,残废在良家子里等同于死亡,他们可没有多余的物资来供养残废,且同伴也会抢夺弱者的生存资源。

    北疆的雪地,极为残酷,弱者死,强者活。

    故,良家子中无伤员。

    “我在李家营地,卧龙先生待我等甚厚,发冬衣,建住所,吃的是油渣炒野菜……油渣炒野菜,还有烧饼和胡汤。”

    憨厚汉子边说,边泪流满面,这辈子就没吃过怎么好的东西,本以为自己残疾,能活着就不错了,那成想,还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所以他干活特别卖力,生怕卧龙先生不满,将他赶出去。

    憨厚汉子声情并茂的诉苦,他没有注意,围拢的十几个梁卒,肚子不由控制的咕咕叫。

    有些人甚至口水流到了葛布破扎甲上,都没发觉。

    “我弟弟和老叔叔在这一带,所以我想找到他们,带他们过去,那里有活路。”

    憨厚汉子还沉浸在悲伤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话已经在刀疤的团伙里,引起了骚动。

    “难怪,李家收拾赵黑子跟玩似的,有这玩意给我吃,咱也玩命。”

    “他们还有完整的甲胄,还有充足的冬衣,李家肯定过去是大族。”

    “大族个球!大族能来干良家子的活,大族的良家子已经被大门阀单独带走了,留这里的都是苦哈哈。”

    ……

    战场的打扫很快就完成了,根据预定的计划,刀疤等人迅速撤离此地。

    殿后的人,用树枝等杂物,扫除雪地的踪迹,几个时辰后,大雪覆盖,再难找到他们。

    回去的路上,刀疤同书生皆心事重重。

    憨厚汉子暂时被绑了,并没有杀害。

    李家的传闻和汉子说的截然不同。刀疤一时也分不清楚。

    油渣炒野菜,吃上去满口都是油。真有怎么好的伙食?

    冬衣,甲胄配齐,还有辅兵?大梁正军也没这种配置。

    “刀疤兄,不如小弟去李家营地看看。”书生开口打破了沉默。

    刀疤沉默良久,叹气道:“李家凶名在外,兄弟一去,恐怕凶多吉少。”

    “刀疤兄舍不得这三百号人的首领之位?”书生面露冷厉,询问道。

    “兄弟说笑了,杨某也是被逼的,我家妻儿苦苦等我,我如何能辜负。”

    “那就怎么定了,小弟我走一趟。”

    刀疤和书生没有办法,这一趟必须走。

    他们的队伍每日都有人冻死,每日都有人被抛弃,很多埋伏人员,冰天雪地里,一躺下,就没醒来。

    李家兵卒,凶猛无比,这些他们知晓,故他们远远的离开李家的势力范围。

    然,今日竟听闻,卧龙仁义无双,尤其是那一句,梁人,一个也不放弃!

    触动了书生的灵魂,让他第一次感觉,书本上的仁义道德,也许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