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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发癫的陆道长

    虽然大骊王朝已经派遣了大量的卢氏余孽在此建造,但到底购山的仙家门派很多,即便是如今的日程,要想完成所有工程也需要约莫五六年的时间。

    当然了这样的时间,对于动辄百年的谱牒仙师而言并非太大的事情,他们完全等得起。

    相较于卢氏王朝的那些囚徒而言,齐修文自然是幸运的,有着崔东山作为靠山,在山上的居住不再如彩云峰一般简陋,不过也仅仅如此,小屋之中一张书桌,一卷画册,还有一张洞天堪舆图。当然了作为一名在洞天中生活多年,甚至和陈平安走过很多大山的齐修文堪舆图的作用其实有限。

    进入小屋中,齐修文为身后的道人沏了杯茶水,茶叶是崔东山提供的,算得上是大骊凡俗中的上好茶叶,齐修文也不知道价值如何,不过他把自己谨慎的那枚金精铜钱抵给了对方。至此,他全身再无金精铜钱。

    “我记得神诰宗的那几位说过,陆道长如今在南阳国的。怎么会想着来我这里做客?”茶水微凉,齐修文这才抬手示意陆沉可以饮下。

    接过茶水,宛如牛饮般,陆沉将茶水倒入口中。

    看着陆沉这幅情况,齐修文先是一愣,随后从一旁取来较大的茶杯,没有加入茶叶,倒了满满一杯,再次给陆沉推了过去。

    “不愧是贫道看好的人,就是明事理哈。”再饮一口,陆沉喝足水后才显得极为满足。

    “这里,毕竟是临时的居所,也没什么用来招待陆道长的,您且将就着。”望了望屋内摆设,齐修文有些无奈,其实他不是没钱,只是那些钱都被锁在小镇竹屋中,齐修文也不想去动那些钱。“若是,您有时间,不凡等到月底,我再邀您一顿。”

    齐修文不是腐儒,明白自己缺钱后,他直接朝着崔东山要钱的。毕竟喊了那么多声师伯,红包什么的总应该给点吧,要知道就算是凡夫俗子也会在过节时朝着长辈要红包的。

    而且,齐修文的武运被崔东山收走,总得有些表示才行。

    陆沉解释道:“此次到来的是贫道的阳神,到此就做两件事。这第一嘛,就是了结一下你我之间的恩怨,这第二......算了,这还是等第一件事情解决完再说。”

    “恩怨?”齐修文陷入沉思,仿佛在思考,自己与陆沉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总之,贫道已经给你想好了解决办法,你看,这地方。”不带齐修文说些什么,陆沉便指了指自己胸口。“你就朝着贫道这里,砍上他个两三剑,放心贫道算过了。胸口三剑下去,你我之前的恩怨绝对勾销的彻彻底底。说不得你还能倒欠本道因果呢。”

    听着陆沉的话,齐修文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我还没清楚到底和你有啥仇啥怨呢,你到想着先让我欠你一波因果。你这算盘,打的挺响的啊。

    “你也不用担心,贫道吃不消,大不了就是贫道这具阳神之躯收到伤而已,养他个七八年也就差不多了。要是胸口不行,那就朝着贫道这腿砍两下也成,至于贫道这脸,就算了,毕竟贫道平日还是要靠脸吃饭的。”说着陆沉还捂住了自己的脸。

    齐修文陷入沉默,他是不是应该摇人?

    “你也不用想着摇人,贫道能来这里,从未掩饰自己的痕迹,若是他想拦早就拦了。这次,做决定的只能是你。”陆沉说道。

    听到陆沉这么说,齐修文也不再沉默而是问道:“陆沉道长,能否告诉我,你到底如何欠我的?”

    “......齐静春的死,贫道参与了。”陆沉沉吟。似乎想到什么,陆沉最后又补充道:“不过最后,贫道和齐静春做了一场买卖,所以本座最后没有动手。”

    握着茶杯的手先是一僵,但在听到陆沉之后所说的话后,茶杯又放到嘴边。“只是因为这个?”

    齐修文不理解,如果只是因为这个,陆沉大可不必如此吧?虽然听到陆沉也参与那场围剿的时候,他确实先当场掀桌子,但再听到对方最后没有动手后,他也就没了那种心思。

    世上与文圣一脉有仇的比比皆是,但只要不付诸行动,对于齐修文而言并无意义,他管不了别人的想法。

    “.......贫道还给你接了根红线,虽然最后也没成。”见齐修文停止的左手有回复正常,陆沉松了一口气。最重要的事情算是解决了。

    见对方半天不说话,齐修文有些疑惑:“.......就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那为什么要我砍你三剑?”

    “多给你一剑,让你出气。”

    “......”

    “我现在可以砍了吗?”齐修文问道。

    “可以。”陆沉点头。

    剑光在房间中闪烁,冰冷的触感在陆沉心口绽放,不待陆沉有所反应,又是一剑在陆沉袖口划下,破碎的道袍在落在地上。

    长剑收回,齐修文再次坐会陆沉对面。

    “似乎还差一剑?”看了看正在闭合的伤口,陆沉有些遗憾。

    “......道长不凡先说说这第二件事情是什么。随后我们再做决定。”端起茶杯,齐修文看了看陆沉已经愈合的差不多的心口,有些遗憾。

    “要不你先来一剑,咱们再谈?”陆沉提议道。“就当是谈话前的助兴。”

    齐修文没有回答。

    “啧啧......”

    “对了,道长之前把我的红线和谁拉上了?”

    “神诰宗,贺小凉。”

    “???她是谁?”一时间,齐修文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当初来到小镇的神诰宗的人之一。”陆沉解释道。

    “哦,原来是她啊。”齐修文想起了那位身旁有只白鹿的貌美道姑。

    端正衣襟,陆沉坐在齐修文面前。“第二件事,齐修文,贫道观你与贫道有缘。”

    说到这里,陆沉轻咳一声。“你,拜师吧。”

    “???”

    “别看我,这是当初齐静春与贫道做的交易之一。当初算卦,卦辞值一文钱,剩余的两枚金精铜钱就是你的拜师费。贫道当初就和你说过听完再走的,结果你不干。”陆沉一副我也很无奈的样子。

    齐修文幽幽的问道。“我能把之前那一剑补上吗?”

    “这个可能不太行了。”

    “那你把那两枚钱还我,咱们谁也不为难谁。”

    “这个可能也不太行,贫道近期刚花了十几文买了酒。如今身上空无一文。”陆沉摊手。

    “......”

    驿丞告知众人红烛镇不设夜禁,在小镇西边有坊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五花八门的杂货,应有尽有。得知陈平安一行人要去购置游学所需物品,驿丞程昇就主动提出担任向导,说是能够免去许多麻烦,最少那些商家不敢漫天要价,陈平安望向来过一次红烛镇的阿良,斗笠汉子点点头,说他只对河两岸风光比较熟,没去过坊市。

    驿丞望向阿良,两个老男人,会心一笑。

    敷水湾近百艘大小画舫,每晚都会驶出水湾,沿着那条河水进入红烛镇,兜一圈后返回敷水湾,期间会不断有男子登上那些画舫,既买醉也买笑。

    在地头蛇驿丞程昇的带路下,陈平安他们去往小镇西边的集市,越往西去,街道越是人声鼎沸,得知红烛镇乘船南下两百余里,沿途都有城镇驿站可以补给,陈平安就放弃了一些念头,没有过多购买大米、腌肉等食物,但是在一家药铺,添置了诸多药膏药材,应付风寒中暑、跌伤一类的小病小灾。到了掏钱花钱的时候,陈平安才知道与家乡小镇差不多,一整颗银锭是稀罕物,所以将那两锭雪花纹银折算成了大骊通用铜钱,天华元宝,因为手上是品相最好的银子,仅是溢价就高达两百文钱,这让陈平安很是感激铁匠铺子的那位秀秀姑娘。

    因为有驿丞程昇在旁,一切顺风顺水,在郡县小镇,还真别把胥吏不当官,尤其是程昇这种一年到头经常跟豪绅巨贾、羁旅官员打交道的,在小镇百姓眼中,那就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了。所以陈平安他们走入的每间铺子,全部口口声声殷勤喊着程大人,恨不得将这位驿丞大人当菩萨供奉起来。

    一路上,李槐拘谨得很,差不多就是只敢躲在阿良背后,探头探脑,阿良打趣他是胆子小,只会窝里横。李槐刚扯开嗓门要跟阿良骂战三百回合,可当四周投来好奇的视线后,李槐立即耷拉着脑袋,病恹恹跟在阿良身后,把阿良乐得不行,时不时就一巴掌拍在李槐脑袋上,孩子敢怒不敢言,憋屈得很。

    林守一依旧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淡模样,估计少年现在就是走在京城御道上,也是这个德行。

    唯独李宝瓶背着她那只碧绿竹箱,螃蟹横行似的,仰着脑袋挺起胸膛,恨不得路边随便拉上一个人就告诉他,自己的小书箱是小师叔亲手做的。

    坊市由两条南北向的大街构成,逛完了观山街,陈平安他们就要穿过巷子,去往下一条观水街,结果路过巷子里一间生意冷清的书铺,带路的驿丞程昇径直向前了,陈平安却停下了脚步,跟驿丞打了声招呼后,对李宝瓶三人笑道:“一人可以买一本书。再贵也没问题,只要我们买得起。”

    店铺很小,店门宽不过两丈,走入之后,左右就是两排高高的书墙,店铺最里边,坐着一个身穿黑色长衫的年轻人,坐在小竹椅上,翘着二郎腿,正在闭目养神,手拿一把折叠起来的扇子,轻轻敲打手心,哼着小曲。

    年轻店主有一张英俊阴柔的出彩脸庞,没有之前那些店铺商贾的铜臭气。

    少女朱鹿第一眼看到后,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会在红烛镇的市井坊间,遇到如此气质脱俗的风流人物。

    那位棋墩山的土地爷摆脱束缚后,恢复神祇身份,从白衣矮小老翁摇身一变,成了玉树临风的贵公子,可在少女心中,对于魏檗,更多还是那个邋里邋遢的不堪形象。可是眼前公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实在是太鲜明了。

    就连朱河都一肚子狐疑,此人该不会是家道中落的豪阀子弟吧?比起自家那两位公子,半点不差。

    年轻人没有睁眼,懒洋洋道:“店内书籍,一概不还价,回头是买赚了还是买亏了,全凭各位客人的眼力。”

    驿丞程昇跟朱河轻声说道:“这家铺子在咱们红烛镇小有名气,途经此地的读书人,大多喜欢来这里逛一次,只是这位店主脾气古怪,所售书籍全部远远高于市面价格,而且谁敢开口还价,他就敢当场撵人,性情清高,不谙庶务,曾经有一位微服私访的户部官老爷,就下榻在小人的枕头驿,那位老爷便相中了一本标价三百两银子的什么孤本,不过是还价五十两银子,就给赶出了铺子,半点颜面也不留,气得那位官老爷回到驿站也没消火,差点让县衙封了这间小铺子,估计是觉着传出去名声不好听,才让这铺子躲过一劫。”

    朱河心中了然,多是个不谙世事的腐儒,是自家二公子最喜欢讥讽的那种人,将其称为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二公子还笑着说不出两百年,咱们大骊也会如此。

    所以朱河对于外边的读书人,一向观感不佳。

    经过红烛镇的这条驿路,大骊南方边境通往京城的三条主要驿路之一,小富小贵的商贾仕宦,若是北上大骊京城在内的重镇大城,多选此路,因为其余两条驿路虽然更为宽阔,但是几乎每一座沿途驿站都拥挤不堪,没有足够分量的官府勘合、兵家火牌,别说下榻,就是大门都别想进去,每年都有很多不谙此道的官员豪绅,因此丢尽脸面。

    进京赶考的南方士子,由于尚未有官身,多喜欢拣选这条驿路,往往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既可相互照应,沿途风景秀美,也能一同探幽访仙。

    而贬谪南方的官员,抑郁不得志,喜欢题诗于驿站、旅舍的墙壁,也喜欢走这条南下之路。一来二去,红烛镇的枕头驿墙壁上,写满了文人骚客发牢骚的羁旅诗词。

    李宝瓶仰着脑袋开始找书,这里瞄一眼那里瞥一眼,全看心情,偶尔抽出一本书,随便翻开几页,不感兴趣就放回去,小姑娘最后找到一本山水游记,标价三百文钱,有些心疼,可又实在喜欢,便转头望向小师叔,陈平安笑着点点头。

    林守一的视线在书墙上缓缓掠过,井然有序,从右到左,从上到下,每次抽书翻阅必然是一本已经从扉页开始。少年最后看中一本不署撰人的风水书,标价四百文钱。林守一望向陈平安,后者依然点头。

    李槐到了店铺后,总算没了街上那份喧嚣吵闹,立即恢复顽劣本性,就跟脱缰野马差不多,他年纪最小个子最矮,死活要坐在阿良肩膀上挑书,阿良答应了,但是扬言李槐如果不选中一本,等下出了铺子,就把他一个丢在大街上。结果李槐硬着头皮挑了一本最高处的崭新书籍,标价九两二钱,一看价格,吓得李槐鬼鬼祟祟就要将书籍丢过去,只是手忙脚乱,那本书没被成功塞回书架,反而掉在了地上。

    轻敲折扇的年轻店家睁开眼睛,看着那本摔落地面的书籍,没好气道:“买定离手,一本最新版的《断水大崖》,九两二钱。”

    李槐根本不敢跟陌生人还嘴,只得哭丧着脸,小心翼翼望向陈平安,后者问道:“买了会不会看?”

    李槐使劲点头。

    陈平安笑着点头道:“那就买了。”

    阿良问道:“陈平安,你自己不买一本?”

    正在掏钱的陈平安连忙摇头道:“我字还没认全,买书做什么。”

    朱河转头问自己女儿,“有想要的书吗?”

    朱鹿始终站在店门口不挪步,斜瞥一眼书墙,摇了摇头。

    准备收钱的年轻店主站起身,一支乌木簪子束发,手持扇骨雪白的折扇,视线掠过了红棉袄小姑娘和冷峻少年,最终望向那个怯生生捧着《断水大崖》的孩子,笑意玩味。

    阿良咧嘴一笑。

    离开书铺,走向观水街,朱河心神一动,回头望去,发现那名相貌不俗的年轻人斜靠门柱,正在目送他们离去,看到朱河后,那人还笑着点头致意。

    朱河转过头,皱了皱眉,出了小巷后,快步走到斗笠汉子身边,“阿良前辈,那书铺主人是不是有古怪?”

    阿良扶了扶斗笠,说了句货真价实的古怪话,“相比这个家伙,真正的麻烦还在后头,不过跟你们没关系。”

    冲澹江水流最为湍急,多暗礁险滩,有奇景蜚声朝野,其中一段河流,大小石柱多突出水面,被誉为雨后春笋,只有一叶扁舟能够穿梭于石林间隙,大船难渡,哪怕是在河畔长大、熟悉水性的舟子船夫,也不敢轻易乘舟下水,除非是慕名而来的文人雅士,花重金雇佣,才会出行。所以又有白纸小舟铁艄公一说,每年都会有船夫和外乡人,丧命于冲澹江这段石林水路。

    只是今夜暮色里的冲澹江,游人不少。

    汹涌江水冲击着一根根出水石柱,有个袒胸露腹的汉子坐在一根石柱顶端,轻轻将一只空荡荡的酒壶丢入江水,身边则还有三只尚未打开的酒壶。

    远处,有一粒红光愈来愈近,原来是有佝偻老人手提一盏大红灯笼,以石柱为涉水之阶,蜻蜓点水,长掠而来。

    骤然之间,一道雄壮身影从天而降,踩在一根石柱顶端,脚下坚石不堪重负,瞬间化作齑粉,他就那样站在江水之中。

    江水之中,有一位中人之姿的妇人逆流而上,闲庭信步,她头顶三尺,悬浮着拳头大小的雪白珠子,大放光明,映照得江底亮如白昼。

    妇人慵懒无聊道:“足足走了一百多里水路,半件宝贝也捡不着啊,谁跟我说冲澹江底下有花头来着?”

    石柱顶端坐着的喝酒男人看了眼水底,淡然道:“大人已经在红烛镇了。”

    老人晃着鲜红灯笼,嗓音沙哑笑道:“大人竟然亲自出马了?那还需要我们四个做什么?端板凳看戏啊?”

    男人喝了口酒,沉声道:“希望如此吧。”

    逛过了观水街,该买的物件都已购置妥当,陈平安准备打道回府,不料阿良提议要乘舟夜游冲澹江,响应者寥寥,只有林守一点头答应。

    陈平安倒是不介意放完东西后,去见识见识那段险滩,但是李宝瓶扯了扯他的袖子,陈平安心领神会,掂量了一些钱袋,零散的铜钱足够买下糖葫芦。

    朱鹿拉着父亲朱河去逛兵器铺子,李槐嚷着肚子饿,阿良就让驿丞带他返回枕头驿吃宵夜。

    一行人就此分道扬镳。

    林守一与斗笠汉子并肩而行,轻声问道:“前辈说李槐最有福缘,那本貌似崭新刻就的《断水大崖》,是不是最值钱?”

    阿良轻轻点头,泄露天机道:“只是看着新而已,有些年头了,书上写的东西不值钱,乱七八糟的水法修行,故意用来误人子弟的,但是书籍材质比较珍贵,存放个几百年,都不会有虫蛀。”

    阿良摘下小葫芦,灌了口酒,“而且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本书里已经生出了几只蠹鱼,当然你们肉眼是见不到的,此物属于世间精魅之一,极其细微,游曳于字里行间,恰似江河活鱼,蠹鱼以书本文字蕴含的精神气作为饵料,长成之后,最大不过发丝粗细,世间蠹鱼种类繁多,那本书里的品种普通,可若是拿出手卖给喜好猎奇的达官显贵,怎么都该有个三千两银子吧,所以是那家书铺最值钱的几本书之一。”

    少年乍舌不已。

    连瞧都瞧不见的蠹鱼,转手就能赚到三千两白银,难道小镇以外的世道,钱才是最不值钱的?

    阿良像是看穿少年的想法,笑道:“等你以后真正踏足修行,就会明白市井百姓眼中的黄金白银,任你堆积成山,开销起来,不过弹指一挥间的事情,说没就没了。话说回来,既然必须花钱如流水,就说明俗不可耐的黄白之物,反而是顶值钱的。”

    林守一点点头。

    阿良笑道:“跟陈平安说这些,他就未必懂。”

    林守一摇头道:“事关钱财,他肯定懂。”

    阿良哈哈大笑,带着少年来到红烛镇河畔,人声鼎沸,少年习惯了家乡小镇夜间的冷清,有些不适应,尤其是每次呼吸,仿佛都能嗅到脂粉气,一开始会觉得香气扑鼻,可闻多了,就觉得有些腻人。

    当两人穿过小巷来到河畔,视野豁然开朗,河水两岸全是厚重的青石板路,莺莺燕燕,欢声笑语,许多美艳女子斜倚高楼栏干,露出白藕似的粉嫩胳膊,女子衣裙多大红大绿,高楼悬挂一连串的灯笼,映照得那些女子容光焕发,愈发妖冶动人。

    河中大小不一的画舫沿两岸缓行,垂挂竹帘,多是两位女子分坐于小船首尾,外加一人划船,

    比起高楼女子的姿态恣意,大声招徕生意,那些船家女虽然穿着也是春光乍泄,只是神态之间多了几分娴静,

    年轻一些的妙龄女子,像是邻家的小家碧玉,年纪稍长的妇人,宛如大家闺秀。时不时一些高楼女子,还会讥讽谩骂那些争生意的船家女,丢掷蔬果,后者习以为常,多不计较,除非被当场砸中,否则极少起身与之怒目对骂。

    一旦船家女与青楼女子起了冲突,必然惹来一阵男子齐声的轰然叫好,唯恐天下不乱。

    林守一有些头皮发麻,“阿良前辈,我们不是要去冲澹江赏景吗?”

    阿良耍无赖道:“既然是三江汇流,那么这里当然也算冲澹江。”

    林守一无言以对。

    阿良蹲在河边,望着咫尺之外缓缓行驶而过的一艘艘画舫,每次有船家女暗送秋波,或是用软软糯糯的言语打招呼,阿良都会默默喝一口酒,自顾自碎碎念念,林守一蹲下身,竖起耳朵偷听,断断续续听到什么守身如玉、正人君子、色字头上一把刀等,林守一忍俊不禁,得嘞,敢情阿良前辈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

    阿良稍稍转头,望向不远处的一艘小画舫,一位姿色平平的妇人坐在船头,大大方方环顾四周,不像做皮肉生意的女子,反而像是夜游的豪门贵妇,倒是妇人身后划船的二八少女,容颜娇艳。

    阿良站起身,等到这艘画舫临近,猛然掏出一枚扎眼的金锭,“够不够?”

    妇人笑意柔和,不点头不摇头,划船的少女,则眼神发直,恨不得替妇人接下这桩买卖。

    妇人眼神绕过斗笠汉子,伸出手指,点了点少年林守一,“这位小少爷,你可以独自登船。”

    阿良迅速收起金锭,“这小子是穷光蛋,没钱!身无分文!”

    妇人柔声道:“我可以不收他银子。”

    少女顺着妇人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个满脸涨红的少年郎,唇红齿白,风度翩翩,一看就是位读书种子,她亦是羞赧一笑。

    可怜有钱也花不出去的斗笠汉子被晾在一边,满脸匪夷所思,心想这婆娘是眼瞎啊,还是胃口刁钻啊,如自己这般英俊潇洒而且当打之年的汉子,竟然看不中,反而相中了瘦竹竿似的林守一?要是按照这个调调,把更瘦的陈平安拎过来,那她还不得倒贴银子?

    阿良喃喃道:“伤感情了啊。”

    妇人笑望向少年,不知为何,平平姿色的妇人,竟有几分狐媚意味,“不上船吗?”

    林守一摇摇头。

    阿良坐在台阶上,喝了口闷酒,“小子,赶紧登船吧,大不了以后就是没得喝葫芦酒而已。天底下有什么酒的滋味,比得过花酒。你可千万别错过啊。”

    林守一纹丝不动,不过朝斗笠汉子的背影,少年翻了个白眼。

    画舫只得继续前行,后边的同行已经开始催促。

    妇人犹然转头,对少年回眸一笑。

    少年无动于衷,冷冷与她对视。

    不断有画舫从两人身前游曳而过,环肥燕瘦的船家女,如一幅幅仕女图铺展开来。

    林守一轻声问道:“阿良你是专程在等她?”

    阿良扶了扶斗笠,摇摇头笑道:“一时兴起而已,只是想知道这张渔网,到底有多大。”

    少年读书郎坐在他身边,大大方方望着那些脂粉女子。

    河畔沿岸地石板路上,有挽着篮子的稚童跑来跑去,一声声叫卖杏花的清脆嗓音,东边响一下,西边起一声。

    朱鹿想给自己挑一把傍身的匕首,刀刃锋利的同时,希望外观能够好看一些。不曾想兵器铺子已然关门,少女闷闷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朱河安慰道:“明天再来便是。”

    少女背靠铺子外边的一根拴马柱,抬头望向夜空。

    朱河轻声问道:“有心事?”

    朱鹿摇了摇头。

    朱河小心问道:“离开棋墩山的最后一段路程,小姐主动要求跟你乘坐同一只山龟,是找你说了什么吗?”

    朱鹿嗯了一声,无精打采道:“小姐要我对所有人都客气礼貌一些。”

    朱河松了口气,笑道:“小姐又没有说错,出门在外,是应当和气生财的。”

    朱鹿低声道:“那个阿良也就算了,毕竟来自风雪庙,虽然一点不像我之前想象中的神仙,但神仙就是神仙,再惹人厌,我也能忍。可那林守一和李槐算什么,不过仗着跟小姐是几年同窗,就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一个贱婢所生的私生子,一个窝囊废的儿子,凭什么跟我们小姐平起平坐?尤其是那个……”

    见她不愿继续说下去,朱河接过话,“陈平安?”

    少女抿起嘴唇。

    朱河叹了口气,“这里没外人,爹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有点不中听……”

    少女蓦然神采焕发,打断男人的言语,“爹,公子在寄给小姐的那封家书里,后边专门给我写了好些篇幅的随笔,公子的行书和楷书越来越炉火纯青了,信上跟我说了他亲自随人追杀一伙马贼的跌宕境遇,说认识了一位陈氏柱国的嫡长孙,还说了那太平火的景象,说大骊京城无奇不有,大街上竟然有人骑乘着蛇蟒、仙鹤招摇过市,而京城百姓早就见怪不怪了,公子还说大骊京城的皇城北门,左右各有一尊活着的金甲门神,据说是一座道家宗门赠送给大骊的开国之礼,身高有四五丈呢,爹,你说好玩不好玩?”

    朱河无奈道:“称呼二公子,稳妥一些。”

    少女笑逐颜开,“大公子又不在,何况大公子那么憨厚,就算他听到了也不会生气。”

    朱河轻喝道:“不得无礼!”

    朱鹿眉眼低敛,睫毛微动。

    朱鹿小声道:“公子,嗯,是二公子曾经对我们这些下人说过,命好的人,躺着也能享福,命不好的人,来这世上走一遭,就是遭罪的。李槐命好,林守一命也好,成为了山崖书院的学生,以后多半会扬名立万,退一步说,做个腰缠万贯的富家翁,绰绰有余。”

    少女缓缓抬起头,“那个陈平安命其实不差的,最少他不用喊别人小姐、公子。”

    朱河有些不敢正视女儿的视线。

    家生子,之所以是家生子,在于打从娘胎起就是了。

    朱河欲言又止。

    少女眼神坚毅,语气坚定道:“爹,没有关系,二公子说了,到了大骊京城,有的是法子脱离贱籍,况且大骊边境军伍愿意招收女子武人,若是军功积攒足够,说不定还能成为诰命夫人呢。”

    朱河看着眼前这个别样神采的少女,有些陌生,又有些欣慰,点头道:“到时候我们父女二人一起投军便是,还能有个照应。二公子如今在京城站稳脚跟,争取让他帮我们选一支好一点的边军,恶仗不至于太多,战功别太难获得,总之在脱离贱籍之前,不可辱没我们龙泉李家的家风,以后哪怕真的自立门户了,也要对李家心怀感恩……”

    少女笑了起来,快步上前,挽住朱河的胳膊,拉着他一起返回枕头驿,调侃道:“知道啦,知道啦,爹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

    朱河揉了揉女儿的脑袋,犹豫片刻,仍是决定说出口,“有机会,跟陈平安说声对不起,棋墩山山巅一战,不管初衷是什么,一件事情,做错了就是做错了,那么该道歉就要道歉,该弥补就得弥补。”

    朱鹿沉默片刻,兴许是今晚心情极佳的缘故,笑容灿烂道:“好的!”

    红烛镇依循大骊礼制,设有文武两庙,规模不小的文昌阁和武圣庙,分别供奉着一尊手捧玉笏的文官神像,一尊披甲悬剑、脚踩狸猫的武将神像。

    红烛镇两庙建在城南,双方相隔不远,约莫五六百步而已。

    夜色深沉,两尊神像几乎同时摇晃起来,身上灰尘簌簌落下,一阵阵淡金色涟漪在神像表面荡起。

    与此同时,绣花江和玉液江两岸的江神祠,两尊泥塑金身神像亦是差不多的光景。

    红烛镇北方的棋墩山一脉,一个袒胸露腹的男子,手里拎酒壶,腰间还悬挂着三只酒壶,虽然满身酒气醉醺醺,脚步踉跄,但是每一次跨出,一步距离长达五六丈,行走山路,如履平地,他很快来到棋墩山的山巅石坪,打了个酒嗝,重重一跺脚。

    棋墩山土地爷魏檗出现在不远处。

    汉子瞥了眼手持绿杖的俊美青年,笑道:“可喜可贺,总算打破了身上的那道术法禁锢,恢复土地真身不说,还有望自成山神,看来最近得到了天大的机缘。”

    魏檗脸色阴沉,“有话直说。”

    汉子抹了抹嘴,直截了当问道:“那个叫阿良的刀客,有多强?”

    魏檗沉默不语。

    汉子淡然道:“事关重大,我没心情更没有时间跟你耗,你不开口,我就打烂你的金身,让你死灰复燃的机会都没有。”

    魏檗问道:“在回答之前,我能否知道缘由?”

    汉子点头道:“那人杀了我们大骊两名顶尖死士,武人第七境的李侯,八楼练气士的胡英麟,皆是那位娘娘麾下竹叶亭的甲字高手,陛下得知消息后,很不高兴,觉得此人破坏规矩在先,因此大骊要跟他讨要一个说法。”

    魏檗心情沉重。

    汉子语气森森,冷笑道:“劝你别掺和,能把自己摘干净是最好,摘不干净的话,说不定就要再去冲澹江洗回澡了。可是我敢确定,这次再不会有人愿意拼着魂飞魄散,仍要帮你从江底捞起碎片,一块一块拼凑起金身,最后偷偷给你带回棋墩山。对吧,神水王朝的北岳正神?”

    魏檗惨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