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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美髯公因公得宠信 嘉靖帝隐私受触痛

    却说嘉靖十五年(1536年)八月八日是皇上生日,各地官员进京参加万寿节朝贺。此时严嵩已在南京做了五年闲职尚书,同时得知一条重要信息:京师礼部尚书空缺。这时,桂萼已因病恩准还乡,为把握关键机遇,严嵩开始接触人生中第二个贵人,也是日后第一个死对头——夏言。

    这夏言可是朝堂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他起点并不高,当初考进士只中了个三甲,去小衙门行人司当了个只有八品的行人,干的是跑腿传递的差事。不过有一样,这个差事能经常见到皇上,而他的形象、气质又博得了皇上好感。

    夏言中等个头,长得方面大耳、浓眉大眼、鼻直口阔,还留着一部美髯,说话声音洪亮,气宇轩昂,一副男子汉的阳刚之气。这些都让皇上感到欣赏,从直观上就觉得此人外惠秀中,是个可造之材。加之夏言除了干好本职工作外积极“参政议政”,时不时就上书一本,指摘时弊,陈述观点,提出建议。他批评正德朝听信奸佞、闭塞言路、疏远廷臣,劝皇上“事关大利害,则下廷臣集议。不宜谋及亵近,径发中旨。圣意所予夺,亦必下内阁议而后行,绝壅蔽矫诈之弊。”皇上觉得很对,并升调夏言为兵科给事中;他奉诏核查亲军及京卫冗员,条陈九事以上,皇上认为说得没错儿,全部照准。为检验夏言确有真才实干还是只会“花拳绣腿”,皇上把清退王侯贵戚不法田产、土地的活儿交给了他。这可是个既棘手又容易贪赃犯戒的差事。田庄地主为避税赋把农田“投献”到王侯贵戚名下,而后者还以各种名目夺占土地,其中的利益可谓“黄金万两”。能顶住勋贵淫威彻查问题并不受巨额贿赂诱惑,那就算是经受住了严格考验。

    夏言没让皇上失望,几个月下来,查退“侵占農地二萬餘頃,悉夺还民产。”交上一份完美答卷。接下来,一项项重任落到他头上:处理南方“倭夷入贡肆行叛逆”问题;勘核军队作战中的功过;弥补军事布局中的缺失;处置北方外敌入侵问题,等等,无不允当。当然,他的职位也日趋重要,几年间,就从无足轻重的行人调到了位居六科之首的吏科都给事中,离进入重臣之列仅一步之遥。

    但从另一个角度说,这几年也是仕途中最熬人、最悲催的阶段。因为,虽然职责日益重大,任务日益繁重,但品级却并无多大提升,仅从正八品升到正七品而已,还是个下级官吏。这就如同现在单位和企业中的科员,虽然从后勤部门调到计划、人事、财务等重要部门,但仍是个干活儿的职员,顶多是个“享受副科级待遇”的主任科员,权重而位卑。如果在这时有所闪失,将会被轻易踢下攀升的阶梯,前功尽弃。

    偏偏在此时,夏言得罪了一个最不该得罪的人——内阁重臣张璁張孚敬。

    却说这天早上,张璁正在宅中闲坐,詹事霍韬跑来找他。看着这位亲信一脸憋不住坏笑的模样,他忙问道:“渭先,你这是从哪儿来,为何神色有些蹊跷?”

    霍韬强忍住笑,嘴里只是说:“阁老,借一步说话,借一步说话!”

    待到二人进了书房关上门,霍韬“噗”地一下放声大笑起来,直笑得在椅子上坐不住,站起来仰着笑、俯身笑,乃至于蹲在地上笑,如同疯癫了一般。

    张璁被他这样弄得有些不悦,沉声说道:“……渭先,你这是怎么了,难道受了什么刺激了不成?”

    霍韬这才忍住笑,从衣袖里取出一份奏折递给张璁:“阁老,请先看看这个!哈哈哈哈……”又接着蹲在地下傻笑起来。

    张璁满腹狐疑地打开奏折一看,倒不是觉得好笑,而是感到恐惧。因为,这份奏折触及到了满朝文武尽人皆知,却又人人避之唯恐不急的事情——皇上的子嗣问题。皇帝后妃成群,为的是生养龙子龙孙,传续江山社稷,这甚至可以说是身为九五之尊者的头等重任。然而,当今圣上登基十载,却仍未诞下皇子,对极好面子的嘉靖来说,这自然是绝对不能触及的话题。可这位叫做薛侃的小小八品行人却在奏折中说:“皇上啊,您至今还没有子嗣,请按照祖制先挑选一位皇室宗亲加以培养,以备不测吧!”这不是“寿星老吃耗子药——活腻歪了”吗?!——这霍韬也是,一大早神头鬼脑地把这种东西拿来给自己看,还狂呼怪笑像个疯子,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

    他把奏折往桌上一扔,皱起眉头说道:“……好啦渭先,有事的话就请快说,老夫手头还有些急务等着处理。”

    见靠山面露愠色,霍韬连忙收敛形骸,站起来躬身正色说道:“阁老勿恼,这本奏折可以派上大用场,令那不识好歹的夏言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嗷?!”这话令张璁大感意外,目光一闪道:“来来来,渭先,坐下讲话。——你说这奏折与夏言有关?”

    “莫须有啊,全在阁老您的股掌之间!呵呵呵呵……”霍韬脸上溢满了奸诈之情。

    原来,张璁一直关注着夏言这位冉冉上升的政治新星,并想罗致于羽翼之下。哪知夏言只认皇上,不寻靠山,对张璁的示好、拉拢置若罔闻。官场倾扎,非友即敌,张璁岂能坐视这个不肯就范的后辈日益做大,成为心腹之患?于是,他和亲信霍韬开始寻找压制夏言的机会。

    此时,霍韬接着说道:“那薛侃与夏言是同科进士,同在行人司共过事,又时常诗酒唱和,意趣相投,所以,在旁人眼里关系自然非同一般。如今阁老可拟密疏一份,连同奏折副本呈给圣上,只说夏言指使薛侃上此奏折,意在买好藩王,结党营私。而我这边则哄骗薛侃,告诉他阁老对此举不仅赞赏有加,而且还会从旁助力。一旦奏折呈上,皇上震怒,必让三法司廷审。那时阁老略作示意,三法司哪个敢不从命?严刑之下薛侃咬出夏言,就是不死也让他脱掉一层皮!”说到此处,霍韬眼中露出凶光。“——不知此‘莫须有’之计阁老以为如何?”他又问了一句。

    “好!”张璁手在桌子上一拍,咬着牙根说道:“自古无毒不丈夫,既然姓夏的不识抬举,那老夫便要先下手为强了!——就按渭先的计议行事!”

    如此一条思谋周详的毒计,哪知实行起来却大出意料。起初皆如张璁所愿:奏折上,皇帝震怒,下旨三法司廷审。张璁坐镇主持,对薛侃非刑拷问。不料薛侃虽然迂阔,却是个铮铮铁汉,绝口不肯牵累他人。霍韬急了,只得自己跳出来指控夏言。没成想夏言到堂后比薛侃更厉害,振振有词,驳得霍韬体无完肤。这时,薛侃说出更加令人惊骇的话来:“奏折是我自己写的,并曾向你霍韬请教。你说张少博看了奏折十分赞赏,还答应促成皇上依照施行,我这才呈报奏折给皇上。这一切夏言毫不知情,与他何干哪?!”

    此语一出,现场立刻换了套。更有正直的言官孫應奎、曹汴等人提出,既然事情涉及到了张阁老,那他就应该回避,弄得张璁只得灰头土脸地离座而去。

    庭审情况报给嘉靖,少壮皇帝一听就明白了八、九分——这就是一场臣僚之间的构陷争斗。原本对这种事他并不会十分生气,因为臣下互斗,都会向他告状、献媚、寻求支持,倒有利于他施展驭人之术。可这次不同,因为他们争斗的由头是自己最为避讳的隐私,触犯了大忌,绝对不能饶恕!

    但嘉靖做事还算比较慎重,念及张璁在“大议礼”中立有头功,是自己坐稳江山的股肱之臣,于是采取了相当柔和的惩戒方式:早朝之时,将张璁的密疏展示给群臣,并斥责了这种不光彩的构陷行径。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墙倒众人推”了:言官弹劾张璁,皇上令其致仕回家;霍韬逺戍彭澤;薛侃从轻发落,罢官为民;夏言成了此案最大受益者,先是官复原職,而后在一年中由正七品連续擢升至正二品的禮部尚書,简直如同坐上了火箭。这正是:

    欲害他人反累己,

    方知做事需凭心。

    劝君休提“莫须有”,

    秦桧犹跪风波亭。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