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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寻门路文华袋装梅子酒 看杂耍世蕃抛撒散碎银

    却说这日清早,两辆轿式双轮马车便一前一后停在了位于东安门外澄清坊干鱼胡同内的严宅大门口。先从前边车上下来个中年男子,中等身量,短瘦脸、双下巴、略炸腮,从而使脸庞近似于等边六角形,俗称“螃蟹脸”。黄白面皮,眉梢、眼角下塌,唇边、下巴、两腮的墨髯梳理得整整齐齐。他头戴忠静冠,穿玉色内衫,外罩深青色蓝青缘素纱袍,系青色绿边腰带,穿青绿色布鞋,配白袜。

    大门外房檐下揽凳上坐着的家仆一见来人,便有一个笑着忙不迭地迎上来:“哎呦,赵爷您早啊,快往里边请吧!”另有个家仆知道后车里头是女眷,早跑进院里,不多时叫出个老妈子,赶上前伺候着。

    果然从后车中下来个妇人和丫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妇人头戴珠翠,身穿青绿色绉纱罗袖彩花滚边直领对襟窄袖褙子,里面是素色杭丝马面裙,足下一双锦缎大红提根鹦鹉摘桃弓鞋,由丫鬟搀扶,老妈引着进大门奔后宅去了。

    原来这男子叫赵文华,字元质,浙江慈豀人,嘉靖八年的探花,此时任从五品的礼部仪制司员外郎。但他还有个自认为更加重要的身份:严嵩夫妇的干儿子。他与严家渊源颇久,严嵩嘉靖四年(1525年)任国子监祭酒时,赵文华就是他的学生,并认识了小文华六岁的严世蕃。

    赵文华还记得与世蕃初次相识的情形。那是嘉靖四年夏季的一天,严嵩到任大概三、四个月光景。午饭后,文华拎着刚从老家送来的两坛梅香酎在国子监最北侧敬一亭东厢房周围来回梭巡,显得十分踌躇。这里是祭酒的办公场所,一个多月前他来过,想给祭酒送两斤上好的西湖龙井,却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扫兴而归。这次若是再遭婉拒,那他在祭酒心中的印象怕是要恶劣到极点了,弄不好还会影响明年的春闱应试。他已在国子监苦读了四年多,可不想功亏一篑。然而他又非常想巴结上祭酒,打通“上层路线”。毕竟两条腿走比一条腿蹦要有效率得多,他可不是那种光知道死读不通晓世事的书呆子。

    这时,他见不远处那株双干古槐下有个人似乎在朝他招手,揉下眼睛再细看,的确如此,于是便走了过去。

    这株古槐颇有些来历,只见它自根部便分为两干,干躯均需二人合抱,上面则枝杈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似兄弟相协相搀一般,形成一大片华盖也似浓荫。据说此槐为元代国子监首任祭酒许衡所植,距今已有270多年树龄。

    文华来到近前,只见树下站着个后生,看面相年纪不到二十,皮肤白皙细润,个头不高还有些偏胖,却显得十分结实壮硕,尤其显眼的是他脸上斜勒着一只黑色眼罩,把右眼罩住。后生没戴帽子,簪子别顶,一身短衫短裤,足蹬芒鞋,一手拎着一只石锁,浑身是汗,看样子正在练功。

    “……你叫赵文华,字元质,对吗?”后生首先冲他开言问道,同时“嗵”地声响把石锁丢在地下。

    文华连忙拱手作揖:“不才正是晚生。在下与这位小哥素昧平生,小哥怎么会认得晚生呢?”

    “你这张‘螃蟹脸’又怪又丑,看一眼就忘不了。所以,我专门向家父问了你的情况。”后生边说边从树下石头上取过巾帕,擦拭着头上身上的汗水。

    “嘿嘿,”文华眯起小眼睛嬉笑了两声说道:“那吾也来猜一下子好弗啦:敢问令尊是不是吾们国子监的祭酒严大人呐?”

    “哼,”后生冷笑一声,学着对方的江浙腔说道:“看到我脸上这只黑眼罩,你自然就会啥事体都晓得啦!”

    文华赶忙再次作揖:“得罪,得罪!晚生觉得与严公子一见如故,故而斗胆开个小玩笑,还望严公子不要见怪啦!”

    “用不着说那些废话!——知道我招呼你过来为什么吗?”世蕃把巾帕丢回石头上,一只独眼直视着对方问道。

    “晚生不知道,还望公子多多指教。”

    “你想走家父的门路还不如走我的门路,我能让你事半功倍!——那布袋子里装的是什么?沉甸甸的,看样子像是两坛子酒?”世蕃说着指了指文华肩上挎着的黄土布大口袋。

    “是的是的,这是吾们家乡最有名的梅子酒,名字叫做‘梅香酎’,口感酸甜适中,还一点也不上头的。请严公子拿回去和令尊一起品尝一下,好喝的话还有的是。”文华边说边把布袋子取下来放到那块石头旁。

    “嗯,”世蕃咧嘴露出个微笑:“看你这人倒也乖巧伶俐。想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家父对你另眼看待吗?”

    “当然想知道啦,还望公子不吝赐教!”文华赶忙作揖说道。

    世蕃道:“办法自然有,但不能这么轻易就告诉你。这样吧,你是个例监(注),家里肯定有的是钱。明天你请我在城里好好玩上一整日,也算是对我指点你迷津的报答,怎么样?”

    文华一口答应道:“这个一点问题都没有!吾与严公子投缘,正想找机会亲近亲近,你就是不说吾还要邀请你嘞!”

    世蕃道:“好,那就一言为定!——从这东厢房后身的便门出去,北面不远就是我家,明早卯正时分你来便门外等着我就是。”

    次日清晨,二人果然依约相聚。文华寄宿的亲戚家在京城开商铺,蓄养着马匹,他骑着一匹,牵着一匹。世蕃翻身上马,二人并辔摇缰,朝城西都城隍庙驱驰而去。

    这都城隍庙庙市最为繁华热闹,西起都城隍庙,东至刑部街,大约有三里路长。每月逢初一、十五、二十五开市,四方商贾云集,不仅各地特产如苏绣、蜀绣、诸葛笔、龙尾砚等应有尽有,而且还有“碧眼胡商”带来象牙、珍珠、珊瑚乃至耶稣像。庙市中较易最火热的当属古董文玩,诸如商周彝鼎、秦汉铜镜、唐宋书画、宣德铜炉、成化瓷器等上品珍玩时有所现。

    却说二人自刑部街进入庙市,刚到街口大牌楼处便看到一拨跑旱船、踩高跷的,观者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密不透风。二人因骑着马视野开阔,便停步在人群圈外观看。

    只见这边厢的延庆旱船演绎的是《白蛇传》,三只跑旱船的舞者分别扮成白娘子、小青和许仙模样,演绎三人游西湖的故事。那白娘子是领舞,小青、许仙为配舞,时而并排,时而交错;前进时如轻舟掠浪,旋转时若漩涡浮萍,真个是“彩船无水却惊鸿,歌舞升平丝管中。”

    再看那边厢,高跷秧歌也毫不逊色。踩跷者以《白袍记》中人物为原型,打扮出不同角色,分别是薛仁贵、唐太宗、张士贵、葛苏文等。按照人物身份贵贱不同,跷的高度亦有所区别,以帝王最高,元帅、大将军次之,参将、兵卒又次之,奸佞、敌寇为最低。表演者在高跷上如履平地,在锣鼓器乐伴奏中节奏鲜明地边走、边舞、边唱。后来,那个扮张士贵的丑角跳起了武跷,只见他先来个“金鸡独立”,单跷踩地,另一只腿抬高九十度,同时上身反向弯曲九十度,双臂平伸,人就成了“T”字形,停止片刻后一跃跳起双腿轮换,“嘡”地一声如钉子般钉在地上纹丝不动。观众未及喝彩,他却使出更加惊人的功夫来:先是一个直身倒立,接着翻腾过来双跷点地再一纵,竟高高跃起跳到了一只八仙高桌上!在狭小的桌面滑稽扭动一番后,他一个鹞子翻身到了半空,离地十多米高,而落下就要触地时不想两只跷却前后一分,双腿就劈将开来。观众以为是出了差错,都张大嘴巴惊叫。哪知表演者是在做高空翻转接大劈叉的高难动作,快劈到底时还故意停了一停,悠了一悠,以显示强大的腿肌,这才将动作完成,而后一个旱地拔葱,稳稳站在原地。

    这丑角表演时,观众的嘴始终张着合不拢来,此时方将嘴巴合上,那掌声则像瀑布飞泻般轰响起来,同时,铜钱与散碎银子也被纷纷抛入场地中。

    看罢杂耍,文华和世蕃见人流更炽,便翻身下马,牵着缰绳随着客流迤逦而行。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例监是指明代以纳马、纳粟、纳银等方式取得国子监监生资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