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月光
（1）
“那不是我的月亮，但有一刻，月光确实照在了我身上。”
在很多年后，苏威每当回忆起那个晚上的月亮，总是会这么说。
（2）
苏威望向阿山，望着他那被月光映出的沧桑的脸。
他没有一点惊慌失措，反而充满了解脱。
突然，云层遮住了月亮。
没有监控，路灯常年不亮。
阿山点了一根烟，成了这一条隐秘小巷唯一的光亮。
他戒烟很多年了，这烟不是他的，是死者的。
他把香烟竖着摆在墙壁，像是在点香，他是在为死者虔诚地祈祷。
“我接到你的电话就赶过来了，你居然真杀了人。”
“苏警官，我这算自首吗？”
“算个屁，”苏威问，“她是谁？”
“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杀她”
“你就当我疯了吧。”
“你再不说实话，我可帮不了你，”苏威说，“我们认识十几年，我不想亲眼看你进监狱。”
阿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阵烟雾。
“无所谓，反正我的人生已经没有留念了，”阿山问，“苏威，我叫你过来，是想请你帮我最后一个忙。”
“什么忙？”
“别让处理案件以外的人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阿山说，“更别让其他人知道她是出来卖的。”
（3）
死者叫花羽，阿山和苏威的高中同学。
高中时的花羽，成绩优异，长相甜美，是全班男生都心仪的对象。
阿山喜欢花羽，暗恋了整整高中三年。
他为花羽写过无数封情书，但一封也没有送出去，因为他不敢，也觉得他不配。
一个是全年级品学兼优的美女，身边每天围绕着数不清的自动献殷勤的男生，从不缺少赞美和追求。
一个却是成绩偏下，家境贫寒的问题学生，长年的边缘人，除了好朋友苏威，班上没人关心他。
公主和贫民的生活不应该有交集。
按照正常发展，花羽的未来应该会考上一所名牌大学，交往一个高富帅，毕业进入一家世界几百强的大公司，然后年纪轻轻迅速升上高层，之后长年旅居国外，经常与政商名流一起出席各种时尚活动，每年收入丰厚，与一个相爱的有钱的男友结婚，成为人们口中的幸福代名词。
至于阿山的未来，应该是高考失利，让本就无心学业的他不再追逐读书，早早进入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看尽人情冷暖，依旧收入低微，终于不堪辛苦得了一身重病，耗尽家财治病却收效甚微，三十几岁，依然孑身一人，对生活和社会充满了失望，常年有自杀的念头。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可是，现实却截然相反。
那一年，花羽高考失利，复读一年，依旧没有考上心仪的大学，去外地读了一个冷门专业，高中时交的尖子生男友却考上了本地一所985，因为四年异地的关系，两人感情渐渐疏远，最后分手。大学毕业后考公失败，在家人的安排下，早早找了一个家乡当地的富二代结婚，两年后生了一个女儿，后来因为男人养小三，离婚收场，渣男没有留给花羽一分钱，因为渣男也没钱，钱全在渣男的父母那里。离婚后，花羽带着孩子搬出来，她重新找工作，最近几年经济下滑，投出去的简历都石沉大海，最后走投无路，为了生计，她只能去卖。
至于阿山，高考当年侥幸考上了一所三本，这对于成绩长年班上偏下的他已经算是超常发挥。这也是因为阿山想向优秀的花羽靠近，最后一年拼命复习，为的就是能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然后能自信一点去和女神花羽说说话。大学毕业后，花了三年的时间通过了司法考试，之后通过家乡最有名的一家律所的面试，从当律师助理起步，花了两年拿到律师执业证，后来因为业务能力过硬，胜诉率高，迅速在业内积攒了良好口碑，成为了一位收入极高的当地有名律师。
可见，现在的电视剧都在瞎编乱造。
（4）
从高中毕业到如今，阿山依旧没有结婚。
大学时交过一个女朋友，毕业后就分手了，之后再也没有过感情经历。
他心里一直念念不忘高中时班上的女神花羽，她是他永久的维纳斯。
大学时的女友也是因为有三分神似花羽，阿山才决定追求她。
说穿了，她就是一个花羽的影子。
这些年，阿山经常打听花羽的消息，听说她嫁人了，虽然失望了一阵子，但心里依旧充满了对她的思念和爱慕。
后来，花羽离婚了，听说生活过得不如意。
阿山想过重新出现在花羽面前，以一个事业成功的律师身份去面对曾经高不可攀的女神。
他觉得他现在已经有资本可以向花羽提出交往的请求。
但是，当他再一次见到花羽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了放弃。
就算她现在已经不再甜美，每天素颜朝天，穿上了大婶味十足的衣服，像一个邋遢的中年妇女。
但是在阿山心中，花羽依旧是当初那位甜美的十七岁女神，而他的内心依旧是当初那个自卑的小男孩。
她再差，他都觉得他配不上她。
（5）
这天晚上，阿山下班晚了。
路过一条隐秘的小巷。
“喂，做吗？”
女人抽着烟，躲在暗处，只有那一点烟火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不贵，一次300，过夜再加200。”
这声音对于阿山而言，太熟悉，以至于女人藏在黑暗中，他也能知道是谁。
月光照出阿山的脸，女人却没有认出阿山。
更残酷的是，女人从来没有记住过有一个叫阿山的高中同学。
在高中时，她身边围绕的都是当时年级里最优秀的男生，她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只会躲在边缘处的贫困生阿山。
从未记入心上，又何谈得上忘记呢？
她是他心中永远的女神，但是，他只是她人生中一个普通的陌生人。
“你是缺钱吗？”
“废话，不缺钱，谁干这个，你当老娘是为了兴趣啊？”
女人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
“别废话了，做还是不做，一句话，别妨碍老娘做生意。”
面前的女人粗俗不堪，阿山觉得很陌生。
在他的记忆中，花羽说话从来都是轻言细语，礼貌温柔。
“你要钱，我可以给你，多少都可以给你，但是你不准再出来做这个。”
“多少你都给我？”女人问，“想包月啊，还是包年，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你不觉得做这个很脏吗？”
“你他妈的说谁脏？”女人生气了，“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在老娘面前批评教育，老子是做生意的，不是欠你的，去你妈的。”
女人又抽出一根烟，打火机始终点不上，女人一生气直接扔掉了烟。
“到底做不做，不做滚，别妨碍做生意。”
女人从黑暗中出来，慢慢向更黑暗的巷子深处走去。
“妈的，就知道逼老娘从良，”女人说，“都是出来嫖的，装得个个都是圣人。”
阿山望着逐渐消失的女人的身影，他内心充满了极度的难过，像是多年的信仰突然坍塌。
“你不应该活成这样的。”
阿山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多年的思念、难过、憧憬以及向往都瞬间消失。
哭腔已经渐渐涌现，“我可以接受我堕落，但我不能接受你陷入堕落，你应该是人世间最美的女人，你应该幸福一辈子……”
突然，阿山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感情，他彻底崩溃大哭起来。
女人回头看着像一个大男孩一样痛哭的阿山，觉得太好笑，在悠长的黑暗里发声大笑。
笑声像一柄尖锐的刀子，一点一点刺进阿山的心脏。
阿山看着笑得魔怔的女人，他突然生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帮助女人完成救赎，不能让她再在这肮脏的世界停留。
月亮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月光也怕照耀这肮脏的人世间，决定让它永沉黑暗。
阿山掏出一把刀子，慢慢走向女人。
在女人肆无忌惮的笑声中，一刀刺进了她的心脏。
女人到地，血液在她身边散开，像是一朵陷入黑暗的红色玫瑰。
阿山捡起女人的香烟点上，这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6）
月亮又出来了。
月光又照出阿山的脸。
这是一张新生的脸，以前的阿山在刚才已经死了。
这也是苏威最后一次看到阿山那张历经沧桑的脸。
后来，这个案件很快开庭。
因为需要回避，苏威全程没有参与阿山的案件。
后来，他也没去监狱看过阿山。
是阿山拒绝与他见面，他不想让苏威看到穿着狱服的他。
只是在很多年后，苏威每当回忆起那个晚上的月亮，总是会说，“那不是我的月亮，但有一刻，月光确实照在了我身上。”
（完）
“那不是我的月亮，但有一刻，月光确实照在了我身上。”
在很多年后，苏威每当回忆起那个晚上的月亮，总是会这么说。
（2）
苏威望向阿山，望着他那被月光映出的沧桑的脸。
他没有一点惊慌失措，反而充满了解脱。
突然，云层遮住了月亮。
没有监控，路灯常年不亮。
阿山点了一根烟，成了这一条隐秘小巷唯一的光亮。
他戒烟很多年了，这烟不是他的，是死者的。
他把香烟竖着摆在墙壁，像是在点香，他是在为死者虔诚地祈祷。
“我接到你的电话就赶过来了，你居然真杀了人。”
“苏警官，我这算自首吗？”
“算个屁，”苏威问，“她是谁？”
“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杀她”
“你就当我疯了吧。”
“你再不说实话，我可帮不了你，”苏威说，“我们认识十几年，我不想亲眼看你进监狱。”
阿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阵烟雾。
“无所谓，反正我的人生已经没有留念了，”阿山问，“苏威，我叫你过来，是想请你帮我最后一个忙。”
“什么忙？”
“别让处理案件以外的人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阿山说，“更别让其他人知道她是出来卖的。”
（3）
死者叫花羽，阿山和苏威的高中同学。
高中时的花羽，成绩优异，长相甜美，是全班男生都心仪的对象。
阿山喜欢花羽，暗恋了整整高中三年。
他为花羽写过无数封情书，但一封也没有送出去，因为他不敢，也觉得他不配。
一个是全年级品学兼优的美女，身边每天围绕着数不清的自动献殷勤的男生，从不缺少赞美和追求。
一个却是成绩偏下，家境贫寒的问题学生，长年的边缘人，除了好朋友苏威，班上没人关心他。
公主和贫民的生活不应该有交集。
按照正常发展，花羽的未来应该会考上一所名牌大学，交往一个高富帅，毕业进入一家世界几百强的大公司，然后年纪轻轻迅速升上高层，之后长年旅居国外，经常与政商名流一起出席各种时尚活动，每年收入丰厚，与一个相爱的有钱的男友结婚，成为人们口中的幸福代名词。
至于阿山的未来，应该是高考失利，让本就无心学业的他不再追逐读书，早早进入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看尽人情冷暖，依旧收入低微，终于不堪辛苦得了一身重病，耗尽家财治病却收效甚微，三十几岁，依然孑身一人，对生活和社会充满了失望，常年有自杀的念头。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可是，现实却截然相反。
那一年，花羽高考失利，复读一年，依旧没有考上心仪的大学，去外地读了一个冷门专业，高中时交的尖子生男友却考上了本地一所985，因为四年异地的关系，两人感情渐渐疏远，最后分手。大学毕业后考公失败，在家人的安排下，早早找了一个家乡当地的富二代结婚，两年后生了一个女儿，后来因为男人养小三，离婚收场，渣男没有留给花羽一分钱，因为渣男也没钱，钱全在渣男的父母那里。离婚后，花羽带着孩子搬出来，她重新找工作，最近几年经济下滑，投出去的简历都石沉大海，最后走投无路，为了生计，她只能去卖。
至于阿山，高考当年侥幸考上了一所三本，这对于成绩长年班上偏下的他已经算是超常发挥。这也是因为阿山想向优秀的花羽靠近，最后一年拼命复习，为的就是能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然后能自信一点去和女神花羽说说话。大学毕业后，花了三年的时间通过了司法考试，之后通过家乡最有名的一家律所的面试，从当律师助理起步，花了两年拿到律师执业证，后来因为业务能力过硬，胜诉率高，迅速在业内积攒了良好口碑，成为了一位收入极高的当地有名律师。
可见，现在的电视剧都在瞎编乱造。
（4）
从高中毕业到如今，阿山依旧没有结婚。
大学时交过一个女朋友，毕业后就分手了，之后再也没有过感情经历。
他心里一直念念不忘高中时班上的女神花羽，她是他永久的维纳斯。
大学时的女友也是因为有三分神似花羽，阿山才决定追求她。
说穿了，她就是一个花羽的影子。
这些年，阿山经常打听花羽的消息，听说她嫁人了，虽然失望了一阵子，但心里依旧充满了对她的思念和爱慕。
后来，花羽离婚了，听说生活过得不如意。
阿山想过重新出现在花羽面前，以一个事业成功的律师身份去面对曾经高不可攀的女神。
他觉得他现在已经有资本可以向花羽提出交往的请求。
但是，当他再一次见到花羽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了放弃。
就算她现在已经不再甜美，每天素颜朝天，穿上了大婶味十足的衣服，像一个邋遢的中年妇女。
但是在阿山心中，花羽依旧是当初那位甜美的十七岁女神，而他的内心依旧是当初那个自卑的小男孩。
她再差，他都觉得他配不上她。
（5）
这天晚上，阿山下班晚了。
路过一条隐秘的小巷。
“喂，做吗？”
女人抽着烟，躲在暗处，只有那一点烟火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不贵，一次300，过夜再加200。”
这声音对于阿山而言，太熟悉，以至于女人藏在黑暗中，他也能知道是谁。
月光照出阿山的脸，女人却没有认出阿山。
更残酷的是，女人从来没有记住过有一个叫阿山的高中同学。
在高中时，她身边围绕的都是当时年级里最优秀的男生，她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只会躲在边缘处的贫困生阿山。
从未记入心上，又何谈得上忘记呢？
她是他心中永远的女神，但是，他只是她人生中一个普通的陌生人。
“你是缺钱吗？”
“废话，不缺钱，谁干这个，你当老娘是为了兴趣啊？”
女人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
“别废话了，做还是不做，一句话，别妨碍老娘做生意。”
面前的女人粗俗不堪，阿山觉得很陌生。
在他的记忆中，花羽说话从来都是轻言细语，礼貌温柔。
“你要钱，我可以给你，多少都可以给你，但是你不准再出来做这个。”
“多少你都给我？”女人问，“想包月啊，还是包年，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你不觉得做这个很脏吗？”
“你他妈的说谁脏？”女人生气了，“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在老娘面前批评教育，老子是做生意的，不是欠你的，去你妈的。”
女人又抽出一根烟，打火机始终点不上，女人一生气直接扔掉了烟。
“到底做不做，不做滚，别妨碍做生意。”
女人从黑暗中出来，慢慢向更黑暗的巷子深处走去。
“妈的，就知道逼老娘从良，”女人说，“都是出来嫖的，装得个个都是圣人。”
阿山望着逐渐消失的女人的身影，他内心充满了极度的难过，像是多年的信仰突然坍塌。
“你不应该活成这样的。”
阿山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多年的思念、难过、憧憬以及向往都瞬间消失。
哭腔已经渐渐涌现，“我可以接受我堕落，但我不能接受你陷入堕落，你应该是人世间最美的女人，你应该幸福一辈子……”
突然，阿山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感情，他彻底崩溃大哭起来。
女人回头看着像一个大男孩一样痛哭的阿山，觉得太好笑，在悠长的黑暗里发声大笑。
笑声像一柄尖锐的刀子，一点一点刺进阿山的心脏。
阿山看着笑得魔怔的女人，他突然生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帮助女人完成救赎，不能让她再在这肮脏的世界停留。
月亮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月光也怕照耀这肮脏的人世间，决定让它永沉黑暗。
阿山掏出一把刀子，慢慢走向女人。
在女人肆无忌惮的笑声中，一刀刺进了她的心脏。
女人到地，血液在她身边散开，像是一朵陷入黑暗的红色玫瑰。
阿山捡起女人的香烟点上，这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6）
月亮又出来了。
月光又照出阿山的脸。
这是一张新生的脸，以前的阿山在刚才已经死了。
这也是苏威最后一次看到阿山那张历经沧桑的脸。
后来，这个案件很快开庭。
因为需要回避，苏威全程没有参与阿山的案件。
后来，他也没去监狱看过阿山。
是阿山拒绝与他见面，他不想让苏威看到穿着狱服的他。
只是在很多年后，苏威每当回忆起那个晚上的月亮，总是会说，“那不是我的月亮，但有一刻，月光确实照在了我身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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