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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媚生狼扑(中)

    她再行到近前,自觉没瞧错,那微黄是光亮,确从了堂里散逸出来。苏青虹走上台阶,意欲直接推门进去,转念想到巧果今日极其惶恐,万一鲁莽推门闯入,怕是要惊吓到她。思忖后,她提了点调,唤道:“巧果——你在里面吗?”

    寂静里,这一人声破夜而震,连同苏青虹自己也惊异如此声大。了堂里的微黄在这声后,忽明忽暗摇动,慢慢熄了。

    苏青虹懵了。不会是山匪贼人吧?怎的我一喊就没了动静。那也应当不会,山庄如此闭塞隐秘,哪里会有山匪。难道巧果在这寻我开心,吓我取乐?

    “巧果,别吓我,我,我进来了……”苏青虹分明听到自己言语发颤。

    嘎……呜——

    推门时,老旧木门发出尖锐悠长的声响,凄厉似路上那声空谷猿啼。苏青虹立时停住,高举灯笼四下扫视,未见任何动静后,定了神,跨进大门。清丽书香、绵厚木香、幽柔熏香,三味扑面而至,舒心气味让她顿觉心神稍安。

    真大!了堂毕竟是皇家藏书之地,内里比我见过的还要大上许多,也不知道“癸未”那方木柜在何处,我还得去那取了彩编绳结。灯也不知道在哪?我再唤一唤巧果,刚才我在外头喊,她恐怕没听着。

    “巧果——有人吗……”苏青虹这一声,压低了许多,她觉着这声低喊,不见得比灯笼的光更远,也许是怕声响大了,惊起黑暗中的什么。苏青虹当下抚过腰间,小辰临别赠予的香囊还在身上。

    点灯,我先把灯都点着,也,也好找到书柜……

    灯笼照不远,今日月色暗淡,更让苏青虹五步之外瞧得朦胧不真切,她小心挪动步子,抬了灯笼,极力遍寻了堂里的灯。

    太黑了。

    五步以内,灯笼的黄光,照着桌案、书柜的灰影轻轻跃动。五步以外,只剩下似真似幻的黑影。

    为何偌大的地方,没有见着灯?莫非这里只有白天才进人?夜里没人连灯也不要了?

    呜……嘎……

    苏青虹一惊,慌忙转身盯着大门。

    原是一阵凉风,吹得开着的大门重又虚掩。

    没事,不用怕,我在外头肯定看错了,这里没灯也没人。

    呼……

    苏青虹惶然抬首寻找发声的物事,半空中的灯索,划开这阵凉风发了声响。

    原来这里是吊灯,是了,要是案上地上的灯,弄倒了可是会起大火,这里连一点火星子都见不得,用吊灯再好不过。点灯长杆在哪?梯子?找到梯子也可以点灯。有光亮就没事了……

    她四顾心茫,了堂很大,往哪方是对路?稍作打算,还是断了这念想,且不说上哪找点灯器具,要是费力点了灯,临末又得灭了,徒增繁琐,还是先办要紧事才是正途。她朝书柜一方走去,离得近了,苏青虹打着灯笼,去寻木柜上的字。“乙未之三”,见着了木柜上四个金漆小字,她再顺着这四字往上寻找,头顶处是“乙未之二”,再往上也有四字,却只瞧得“一”字,想来应是“乙未之一”四字。

    找着“乙未”,便好去找“癸未”,苏青虹往右平移,走出几步找到“甲午之二”,她心中默道,往右愈小,那再往右便是癸巳、壬辰、辛卯……甲午之后再数十一就是“癸未”了。定下方位后一路寻去,既有目的,她也渐收离散魂魄,进而稍稍心定。甲申在拐角,过了这个拐角就是要找的癸未……

    咚……

    身后闷声骤响。苏青虹这回没被吓住,回身辨是何事,只见地上散了几本书册,或是自己刚走过时,不意碰了书柜里的书,现下掉到地上。她走近将书册拾起,正查看书名,寻思该归何处时。

    嘎……呜——

    苏青虹立时明白风又吹开大门,瞥了一眼大门方向……

    一团白影……

    这次她看到了,看到了……

    只一霎,一张惨白人脸,冲她鬼魅笑过,夺门隐去……

    苏青虹骨节陡绵,瘫软抢地,想尖叫却不得底气,那气似是追着她魂魄散去。不会错了,那是女人的脸,悬梁的黎姐?她爬起倚着书柜靠向大门,四下张望,雾月正空,照不出门外半分异样。风生暗处,寒从脚起,惧意如潮。顾不得更多,她带着颤栗的身子,奔回卧寝。

    畏怯卷起生平惨闻,赶着她入了衾被,似是一应具陈。

    见那薄土殓埋的父兄亲人,残肢拼凑起的身体,仍带着血污……

    见那逃兵假扮的流寇,将人剐了挂在树上,血淌了一地……

    见那逃难队伍里的小子,生生被狼群扯下右臂……

    见那面目模糊的小敏,像坏掉的器物被抬出恩厨……

    见那白衣女鬼,奸邪狰狞朝她笑……

    娘……

    苏青虹伸手去摸藏在身上的玉鸟坠子,她再三翻找,终于确信,玉鸟坠子已不见踪影,心弦立断,掩面而泣……直到值晨人来领彩编绳结,她才知天色微白。值晨人见她朱唇无色,面似黄纸,问询下方知原委,去看了堂又无异样,彩编绳结独缺了堂这条,便如实禀了纪娘。

    “我道是新来的雏,也得老实本分两日,再现原形。却料不到两日都未到,为了偷懒,竟扯了个无头无尾的谎来诓我。我平生最见不得偷奸耍滑之人——还有你,逃了差事又是干什么去了?不记得我教你的,这山庄的下人们,干活都得是众人一起,抛了同仆独自躲懒,也不是什么好崽子!”苏青虹与巧果跪在纪娘房中,听着纪娘的责难,尚不足一刻,此时纪娘仍是未入“佳境”,言语声调还呈缓势。

    “纪娘,对不起,我当时害怕极了,现在想来,那定是我错看了,如纪娘所说,世上哪有什么魑魅魍魉,都是人心乱了,自成烦扰。望请纪娘,轻罚……”苏青虹色顺眉低,乞道。

    纪娘闻言,阴晴未定。巧果见尚有转还,辩道:“我同办月已经说了,晚上让她代为值夜,她也允了,后来到时辰,我也去了……”

    “问你了?”纪娘瞪眼道,巧果吓得低头,目不敢视。纪娘又瞧向苏青虹,转而悠道:“我也不怕同你们说,小敏,本不至死,打死她,都是因我要杀威。这山庄里的人,承平久了,坏心眼就都漏出来,我须得时时揪来出格玩意,杀了他们来兜住你们的坏心眼,提醒你们,吃的是谁家的饭,在这,谁又能够生杀予夺。”

    “你这个女娃,是生得俊俏动人,我见了,也是生出几分疼惜——这就一日不见,倒是没有初来时的明艳,怎么?被吓到了?”纪娘盯着苏青虹的脖颈,手指道。

    苏青虹解了其意,恍然道:“昨日值夜,碰到……慌忙奔走时,脖上的玉鸟掉了,找不着……”

    “哼?你们知道卖身文契,落款之上,写着哪八个字?衣食无忧,生死无关!本来按照山庄的规矩,既是入了贱籍,那随身的物事,不管来历如何,签字画押那刻起,连同身子都已算是皇家之物。我本仁厚,也不像那些大户家里的管事,进门先收了随身零碎——但我领了皇命,该替你们保管的,你们还是交来的好——不能因为我仁厚,却总是就着我的仁厚来诈我!”纪娘声调陡升。

    苏青虹听闻,辞锋里暗含恶意,不知纪娘会作何惩罚,情急之下,忽而想到怀中坚硬的物事,急忙掏了出来,将银色物事呈与纪娘,原是叔叔临别塞给她傍身的五两定银。她轻声诺道:“要是我这两日找着了玉鸟,一定交与纪娘保管——这本是赵婆婆省亲回来,交代我交与纪娘保管的,我新进山庄,诸事应接不暇,忘记这事,现下呈给纪娘保管。望纪娘和赵婆婆切莫怪罪。”

    纪娘见到银两,语气缓道:“嘿,我看你还算是冰雪伶俐,在有些关节上莫犯错。值夜的差事做得不漂亮,理当惩罚。今日就不要去恩厨了,算是小惩……”说话间,门一下被推开,三人齐望向门口。

    翩翩公子着青玉色长衫,风姿俊秀,神色昂扬,大步闯入,此子目光在三人间依次流转,终收在苏青虹的脸孔上,流转携来的厌恶之色消散,转而悦道:“原来你在这里,咦?怎么跪着了?”言罢作势去扶苏青虹。

    纪娘辨得来人,惶然离座,朝来人恭敬拜道:“宝爷,你怎么来这了?”言毕循着此子目光瞥向苏青虹。